15 ☆、祈願
那次在醫院醒來之後,我渾身像脫掉了什麽沉重的枷鎖,而變得輕松起來。
我不再去責怪。
那次入戲太深,那股絕望太過沉重,讓我仿佛看到了世界淪陷的那個時刻。我心裏很慶幸,慶幸如今見到的他眼裏還有神采。那時候讓我恨得恨不得就這樣同歸于盡的成長成這個模樣的奕飛,現在卻讓我心裏滿是感激。雖然知道,那樣的畫面只是我想象出來的,可光是想想就讓我痛得發瘋了。幸好……他如今好好的。
“今天還好嗎,小謹?”
是顧建安,他身後還跟着秦醫生。想來這之前他從秦醫生哪裏充分了解到了我的情況,現在沒有前幾天那麽憂心了。我點了點頭,對他們笑了笑。顧建安疼惜地摸了摸我的臉,這舉動多少讓我覺得有些別扭,不過想着這事小謹的身體也就忍住了。
秦醫生告訴我:“小謹,我個人建議你最好現在就停止拍攝。你現在狀況不是很好,你拍攝的時候精神太過集中,這很容易誘發……”
“等它結束吧。也沒有多少戲份了。”我拒絕了他。雖然以前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但我想我應該能調整好。更何況,十天後楊深才會結束在西北的取景和拍攝,這個時間也足夠我調整好自己了。
秦醫生還要再勸,被小謹的大哥阻止了。他對我笑着,“就聽你的。不過,等這部戲拍完了,我們就不再拍戲了,好不好?”
小謹的親人們和小謹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生怕刺激到他,像對待易碎的瓶子。當然,他們的關心都是出自真心的,小謹以前為此煩惱過一陣,被我取笑了一陣,就悻悻地接受了。但當輪到自己頭上時,還真是不習慣的。
我點頭應了,“謝謝大哥。”
“接下來,你們劇組還得有一陣子才能回來繼續拍攝,要不要和哥哥回家?爸媽和你堂哥堂姐都很擔心你。”
顧建安委婉地建議着。我想,當初小謹執意要進入這個圈子他家裏是不同意的,不然小謹怎麽會一個人跑到了這個城市,還和特意把大部分生意都帶到了這附近做的照顧他的顧建安分開住了。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那是小謹的家人,以前我和他們都是同輩相處,這時候以小謹的身份回家想來也是會別扭的。要是到時候出了什麽差錯,露出了馬腳,按小謹家裏人的緊張勁,拍攝的事情準沒戲,八成是又要到醫院長住一段時間了。
出了院,回到公寓裏呆足了一天,我決定外出。
我來到市郊的寺廟。這裏的游客很多,香火一向旺盛。老一輩的都說這裏的神明很靈驗,以前我對此都是不屑的,死了一次,讓我對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保留了态度。
寺廟建在半山腰,山陵本身沒有非常高,遠遠看着半山腰處的寺廟依稀可見。不過通往寺廟的公路卻是沒修,到了山腳下就要開始步行,而那之後的側門也有修了比較好走的路,不過正門後還保留着百年前的長梯。大理石四方門,上面高挂着深刻在大理石上的燙金的大字——心誠則靈。正門入口處有迎接游客的和尚,很多人對着擡頭望不到盡頭的長梯望而生畏,不少人都在抱怨着這種安排。
“呵呵,這裏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階階梯,以前還有很多老人三拜九叩地上去的。”和尚這樣說着,身邊的女游客問道:“還有這樣的……那真的能實現願望嗎?”
“……心誠則靈。”
“那我沒走一步許一個願望可不可以?”
“太貪心,一場空。阿彌陀佛,施主如果能把心中的祈禱說上九千九百九十九遍,神明再忙也是能聽到的。”一旁老神在在的老和尚這樣說。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發現他隐晦地看了我一眼。等我細看的時候,老和尚已經老神在在地閉上了眼睛。
我心中一動。回頭看向了望不到頂的長梯,仿佛有什麽正在盡頭等待我。
“那個人在幹嘛!他來真的啊!”
“他真的跪啊!”
“還真有相信這種事情!”
我也不理這些人的聲音。心誠則靈。我此時是相信這一點的。如果我注定消失,但願能為他留下點什麽。我虔誠地叩拜,一階、兩階、三階……
到後來,我的腳已經麻木地動彈不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做到的,到最後幾乎是跪爬上去。我心裏默念他的名字,我只希望他能幸福平安,長命百歲。
我已沒有多餘的願望。之前還有心力想別的什麽,默數着階數,最後完全是憑着一股韌勁,在心裏不斷重複着他的名字,‘卓奕飛’,如果可以,将我下輩子的幸運都給你吧。
我沒有看見寺廟的門,先看到的一抹暗黃色的僧衣,我被人攙了起來,根本聽不清他在我耳邊說了什麽。手裏被塞了什麽東西,有些冰冷。感覺到手心傳來溫度,我低頭看,發現手心裏是一塊拇指一個指節大小的玉,玉石裏隐隐閃現出‘卓奕飛’三個字,我仿佛看見它發出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被扶着我的和尚帶到了寺廟的後院,應該是要被稱呼為禪房的客房裏。等我緩過勁,有一個白發白須的老和尚正坐在我面前。
“你好。”
他沉靜着一張臉,沒有搭理我的意思,反而一直看着我手臂邊的方向,仿佛那裏有着什麽。我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尴尬地打了聲招呼,不由也順着他的目光往四周看了看。這是很幹淨整齊的房間,很小,東西也少,卻也精致,從布置到淺淡的檀香味都讓人覺得舒服。
“做的不錯。”他不知為何誇贊了我一句,臉上依舊也沒什麽表情。得到高僧是這樣的?就算對着我表示出了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關于什麽的滿意,可隐約的卻有着對我的不耐和……敵意?我有些疑惑,他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讓我将無意識地捏緊在手裏的玉石給他,告知我他需要給它誦讀經書,也就是開光,才能返還給我。
臨走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有深意地說了一句:“年輕人,珍惜當下吧。”
珍惜當下。
珍惜當下?是要我珍惜這重活的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嗎?珍惜當下,我該怎麽做才算是珍惜當下?是要去做些什麽,争取些什麽,還是保持現狀?我沒琢磨明白,就有一個中年的和尚推了房門進來。
“師祖讓我來給你推拿腳。”他搬了腳凳放在我床邊,拍了拍示意我把腳放上去,我幾乎是咬着牙,雙手一起用力才把我疼得要裂開的腳放了上去。他沒有任何幫忙的意思,除了之前交代了一句話之外,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了。
他下手也十分狠,我覺得是他一臉沉默的樣子讓我不好叫痛。但是,真的很痛!我幾乎是咬緊牙根滿臉冷汗,才算保住了三十五歲的大男人的尊嚴。
推拿完,他給我血肉模糊的腿包紮了。“明天拿了東西就離開,遇見師祖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跟別人說起。”他略帶警告地看了我一眼,幹脆地起身走人。
呆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裏,有一種浮起來的不真切的感覺。我懷疑我是陷入了另一段幻覺裏了。不知道那個和尚給我敷用的是什麽藥,到睡前我血肉模糊的膝蓋居然就好了大半。而且第二天就能行走自如了。
我也沒再見過那個白發白須的老者,給我送回玉石的是一個才五六歲的小孩,穿的也是僧袍,這多少讓我覺得有些詫異。我以為寺廟裏都是成年的男人。
“拿好,不要弄丢了。師祖說,如果沒事就不要再來了。”小孩兒說話一板一眼,聲音卻是奶聲奶氣的。“還有這事師叔給你的要,用兩天你的腿就沒事了。”
我道謝接過,還沒等再說什麽,那孩子已經走了。
等我重新回到山腳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低頭看着手上的東西,手心裏的玉石已經被人鑽了洞用一根紅繩系牢了。看着只是比一般的石頭透澈有質感些,也沒有經過任何的雕飾。
我把它握在手裏,擡頭看了看清晨在山霧彌漫中的長梯,轉身離開。
那天之後,關于那句‘珍惜當下’我想了很多,最終也沒參悟那位老者到底是在暗示着什麽。
回來這麽久也沒去自己的墓地看看,這天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來,便詢問了秦醫生地址,想去看看。當然,我沒有和那個躺在地下的自己有什麽需要交流的,只是單純的想去看看。算是看看自己最後的歸宿。
秦醫生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我,他大概又要對我這個想要去參觀自己墓地的次人格又有了什麽職業判斷了。他問起我怎麽突然想起去墓地,我沒多說,敷衍了幾句就在他無可奈何的目光下離開了。
墓地不是在多名貴的地方,就在我父母的墓地旁。我當時沒能力給他們買多好的墓地,後來有了錢也想過要給他們搬家的念頭,但因為別人都說不吉利,也就罷手了。
說實在的,這地方我很熟悉,而且很不巧的,在我父母附近還有另一個對我而言說得上特別的人也葬身在哪裏。到了墓園邊上的花店買了兩束花,給父母的是紅玫瑰,我母親生前最愛便是玫瑰的火紅。另外一束卻是想了很久,發現自己竟然記不清那人喜歡的鳶尾還是蝴蝶蘭,只記得是紫色的花。我大概真的老了。無奈,只能挑選了一束蝴蝶蘭。
那個人說起來,是我的初戀對象。我不大記得細節,只記得他身體非常不好,在母親成為植物人後,我常常寄宿在醫院,因此和他熟了起來。他很愛笑,雖然大多數時候總抹不開一絲憂郁。後來他說,想在死之前戀愛一次,我答應了他。
他的墓地在父母墓地的下方,我先去了他的墓地。将蝴蝶蘭放在他的墓碑前,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嗎?我已經有多久沒來看過你了……
我心裏有些愧疚,記得那時他問我:“你會記得我一輩子,對吧?”我親吻他的手背,許下過承諾。
十六歲啊。
還是個孩子,一個還不明白承諾是什麽的孩子。
對不起,我失信了。
我在心裏輕聲說,如果真有鬼神,你應該已經重生成一個孩子了吧?真希望你這一世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也不要再在這樣稚嫩的年紀随便相信別人的承諾了。
我有些惆悵,臨走時,取下一支玫瑰花送給他,希望你幸福。
我心裏裝着心事,直到不小心踢到什麽,引發出空瓶滾動的聲音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迎着那空啤酒瓶的方向看去。
滿臉蒼白的男人正依靠在我的墓碑上,身邊都是酒瓶子。
奕飛……
那一瞬間,我呆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單身快樂!!!
十一快樂!!!!!
跪求留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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