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哄你入睡

睡着的時候是天使,醒來的時候是惡魔。這樣的生物除了小孩子,還有一種,名叫卓奕飛。

看他眼裏對我的厭惡和防備,我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無力感。尤其是看他冷着臉,抿着嘴,一臉陰沉地拿着紙巾不斷擦着自己的手指像沾上了髒東西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磨破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處境。

“滾!”他終于還是暴怒地吼出聲,把紙團丢在我臉上,要不是被那個叫範智鳴的男醫生壓住,他還氣不過地要把桌上的東西砸向我。

“別亂動,小心把刀口弄裂開了。”範智鳴安撫他,轉頭看着我,“你先出去好嗎?他現在不能情緒過激。”

我的指甲掐進手心,說不清自己心裏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滋味。我深吸了口氣,這個時候除了選擇轉身離開,我還能怎樣?

頓了頓,我回過身來,将一直放在身上打算尋機給他的玉石遞給了他。

“你幹什麽?”他沒有接過去的意思,我把目光移到我手心裏的玉石……一時間百感交集。

“……收下吧。這是……謝叔叔死前留下的東西。”我嘆了一聲,看向他,恰恰看到他的瞳孔縮了縮。對于我……你也并非沒有感覺的,小貓。我剛想岔開,就聽見他冷笑了一聲,“既然是他送給你的東西,你給我是什麽意思?”

我搖了搖頭,此時也只當他是在鬧別扭,不讓自己再多去深究些什麽。在心裏對小謹說了一聲抱歉,此時此境,我只能借用小謹來解釋這個東西的由來。“不是的……這東西當時還寄放在寺廟裏開光,是後來才……當時謝叔叔把所有的遺物都留給了你,所以我就……把這個東西攔下來了。對不起。”

“……”我無從知道他這一秒的停頓是在想些什麽,他冷哼了一聲,“是嘛,這麽多年你才想起來要給我?他人都死了,我拿這個東西幹什麽?還是你以為你用了這麽多年的東西我還會要?”

我伸着的手顫了顫,像是一個高高砌起的建築在啓用的時候被證明是豆腐渣工程,一碰就倒了。我心裏翻滾出很多被我拼命壓抑下的企圖忽視的苦澀。“……這裏面有你的名字……”我承受不住地想要把我的壓力和難過轉移到他身上,可終究還是忍下了。

但不能不委屈,我藏不住這個打算保持沉默的付出,“聽說、聽說當年謝叔叔跪着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階梯,才求到的這個平安符……是一個很老的和尚給它開光的……很靈的……可以保佑你平安……”

他頓在了那裏,瞳孔急速地收縮了幾次。我注視着他,可不可以給我一點繼續忍耐的勇氣,貓……我就快要做不到安靜地去接受了。我可不可以什麽都不管地沖動一次……

“奕?”範智鳴擔心地抱住他,我看到奕飛身體顫了顫,猛地伸手搶過我手裏的紅繩,他狠狠地看着我,手背上都是暴起的青筋,他張口沒有說出話,急速地喘了幾口氣。

“滾!你給我滾!滾!”

他急怒地吼,要不是被範智鳴死死壓着,就要沖上來了。我怕他把刀口弄裂開,快步離開了病房。

病房裏狂怒的聲音很快就停了,我聽不見裏面的聲音。沒過多久,範智鳴也走了出來。

“你還不走?”他語氣不善,我搖了搖頭。靠在病房門外的牆上,我對範智鳴的怒氣視而不見。他的呼吸粗糙,似乎在極力地克制着。很久才嘆了口氣,“這算什麽……死了還要讓我們不安寧嗎?”他的語氣很複雜,忽然盯住我,“你說我是不是永遠争不過一個死人?”

我心裏顫了顫,死人,這個人已經不是第一次提醒我,我如今的身份了,在我心裏猶豫不決,隐隐開始妄想的時候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打破。

“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做這麽多餘的事情!”他哼笑了一聲,與其說是在責問我不如說是在發洩自己的不安吧。“你不想得到他?為什麽要拿那個東西來攪亂我和他現在的生活?”

我抿住嘴,沉默了一陣,才低聲告訴他:“你放心吧,我沒有別的意思……那是平安符,我只希望他這輩子能平安地活着,然後……能有一個人讓他幸福。”我苦笑,這樣也不行嗎?就讓我最後為他做些什麽,我已經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本份了,再怎麽掙紮都改變不了什麽!我已經認命了,只是最後的這樣的心願也不行嗎?

範智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終究也沒多說什麽。

傍晚的時候,範智鳴匆匆地趕來,身上的藍色手術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怎麽了?”難道是奕飛出了什麽事情?我一整天都守在病房外,剛剛護士來換藥的時候不是都好好的嗎?還是哪一項檢查有什麽問題?

“奕還在房裏吧?”

見我點頭,他松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你別走開,待會他要是鬧着要回家你一定要攔住他知道嗎?我去換身衣服。”

“什麽意思……”他卻等不及我問清楚已經小跑着離開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我說,我要回家。”奕飛冷淡地看着把他壓在病床上的範智鳴,範智鳴已經苦口婆心地說了很久,向他解釋他剛做完手術需要住院,告訴他回家不能得到好的照顧,他現在還只能吃流食有很多要注意的事情。但奕飛充耳不聞。

我皺眉,站在門外不知道要不要進去,但又怕引起他情緒激動。只能在門外幹着急。

“我說了那麽多你到底聽見沒有?”是泥人也有幾分氣性的,範智鳴也提高了聲音,“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能不能總是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一次又一次!你、你怎麽就記不住教訓?前年那次的事情你現在已經忘記了?那一次你就切掉了半個胃,你以為你還有多少胃可以切?還是你真的想用胃管,一輩子就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靠別人過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在拿你的命開玩笑?你就這麽想死嗎?可不可以不要這麽任性?奕,”

看奕飛無動于衷的樣子,範智鳴終于還是放軟了聲音,“拜托你也為我想一想,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只要三天,三天後我就放你走,然後請假陪你回家,一直照顧你,好不好?”

奕飛皺眉,“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我一個人也可以。”範智鳴背對着我,我只能隐約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同我一樣,對着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真的很想給他一巴掌!你怎麽可以這樣踐踏自己的健康!

“……你不喜歡我跟着你的話,那……讓別人來照顧你好不好?我保證之後都不煩你了,真的只要三天,到時候你想幹什麽我都不攔着你。”

範智鳴服軟了。

“我要回家。”

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的波瀾不驚,仿佛對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所謂。

我猛地踢開門,實在是已經忍不下地發作!我的脾氣其實不好,可我自覺道行已經修煉夠深,足夠做到不動聲色,此時才知道這個人不管是我死前還是現在這個八年之後,都有本事讓我氣恨得狂躁!

“回什麽家?”我控制不住地發了脾氣,“你現在這樣有意思嗎?啊?卓奕飛你現在這樣要死要活地要給誰看?你不是恨我——謝懷榮啊?現在就這麽想下去給他作伴?”

他看見我,臉上終于有了表情,那是冷漠和厭惡。“那又怎麽樣,和你有關系嗎?”

我一口氣噎在喉嚨上不來,我急喘了幾下,要不是他虛弱得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我真恨不得就這麽一巴掌扇上去!發洩不得,我氣悶地狠狠地踹了病床一腳,狠狠地盯住他。

“給我呆着!聽見沒有!”

他愣住,一時間蒙了。

範智鳴皺着眉過來想拉我出去,我推開他,“你他媽還有臉哭?!”我吼了一聲,身體卻忍不住顫抖起來,看他木然的臉上,抖着蒼白的嘴唇,幹巴巴地掉着眼淚。幾乎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總是這樣……明明是自己的錯,可一滴眼淚就可以讓我心疼得不行。

我認輸了。

他的眼睛裏依稀可見我的臉,我伸手給他擦淚的手被他避開。他瞳孔縮了縮,抖着嘴說了兩次,‘顧念謹’,表情猛地猙獰了起來。“滾!別想騙我!顧念謹!你別想騙我!滾!滾!滾啊!”他激動地拿枕頭砸我,我一時間怔在原地,甚至忘了按住他。

他眼裏的痛苦……那麽沉重。

為什麽會這樣……奕飛,是我看錯了嗎……為什麽露出這樣的表情……你不是恨我……恨我這個‘包養’你的人嗎……

可為什麽,你的眼睛在哭。

還是範智鳴按住了他。“顧念謹!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我說不清現在心裏在想着什麽,天翻地覆的。我真想現在抱着他痛哭一場,告訴他一切,問他,他到底怎麽了……為什麽,讓我覺得此時的你才是真實的你——那麽脆弱,那麽痛苦,卻還是記着我的好的那個屬于我的卓奕飛,而不是那個說恨我,一句話就将我打入地獄的那個冷漠成熟的卓奕飛。

可原來……我寧願你是那個冷漠強大的卓奕飛……

我強忍住想哭的沖動,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都是假的,騙人的。小貓,睡一覺就好了,睡醒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我啞着聲哄他,身下的人僵着不動了,可我的手心卻被濕潤了。

“顧念謹……你是顧念謹……騙子!騙子!”他猛地又掙紮起來。

我将他緊緊抱進懷裏,将他的頭按在我的胸口,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對,我是騙子,都是騙人的。你沒有錯,小貓,不是你的錯,別想了好不好?你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我輕聲哄騙着他,他在我懷裏顫抖得像很久以前的那個脆弱的孩子。那次他錯過了孤兒院院長病重的消息,來不及寄錢回去,而那個老人錯失了手術的機會,長眠地下。

葬禮上那些指責着他的人,他連為自己辯解一句的力氣和勇氣都沒有。那段時間,他常常自責地從夢中驚醒。而此刻我像回到那時候一樣,我将他抱在懷裏輕輕哄着,哄他入睡。

“騙人的……他們都在騙我……我沒有錯……”他低聲地重複着,伸手抱住我,“對,我沒錯,我沒錯……”

“是你對不對……哥……”他嗚咽地哭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讓眼淚掉下來。“嗯。”我的手掌陷入他的發,輕柔地按揉着他的頭部讓他放松下來,我低聲貼着他耳邊:“是我。小貓,睡吧……你還記得你以前睡不着,哥唱什麽歌給你聽嗎?我再給你唱一遍,好不好?”

“好。”他的手指扣進了我的背,這些天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讓我覺得我是真的活着的,他指尖帶來的刺痛帶來一種貪婪。我笑了起來,親了親他的耳朵,“那你要乖乖睡覺知不知道?”

“嗯,我會聽話的,哥……”

他乖巧地答應了。

我輕輕地哼起了那段旋律,仿佛回到那時候,演唱會結束後的酒店裏,累極的他躺在我的腿上,我撫摸着他的頭發,他滿臉滿足而帶着笑意,一只手拉着我,卻是不肯這麽就睡着。他輕搖着我的手,跟着我哼着沒有歌詞的旋律。那是我那早逝的做鋼琴老師的母親小時候曾唱着哄我的歌,可惜我早已忘記歌詞。

‘小榮子變成了企鵝,穿着黃毛小馬甲,左腳,右腳,向我跑過來,哎呀哎呀,變成胖子啦……’

他故意作怪的歌聲在我耳邊重疊着我的聲音盤旋着,我邊笑邊流淚,“小飛飛是爸爸,啦啦啦啦,小榮媽媽老公內褲找不到啦,小榮榮說你忘記啦,給孩子當尿布啦,哎呀哎呀,老婆你懷孕啦……”

我仿佛聽到那時他哈哈大笑的聲音,不怕死地伸手摸我的小腹,“哎呀,我摸摸,孩子在哪兒呢?老婆!”

“你找死!”我把他拉起來,兇狠地吻住他,讓他軟在我身上。我笑着,親昵地摩沙着他的臉,“要不要給我生一個?嗯?今晚就把你搞大肚子,信不信?”

“放屁!你他媽才會懷孕!”

我輕輕笑起來,從回憶裏走出來,低頭看見他安靜地睡着了,閉着的眼睛,還有淚痕,那麽用力地擁抱着我的手也松開了。

貓,我的小貓,我該怎麽辦才好,怎麽辦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1113,光棍上吧!這個日子好啊,各位健氣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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