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家
第二天,在他還沒有醒的時候,我很自覺地先起身了。開了門,門外是坐在綠皮椅子上吸着煙的範智鳴。我瞥了眼他頭上禁止吸煙的牌子,看着他滿臉頹廢的樣子,決定還是不多說什麽。昨晚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他身上還是昨天的那身衣服,不過,我并不需要了解這些。
“我真看不明白了。”他忽然說,垃圾桶裏滿滿的煙頭解釋了他現在聲音這樣難聽的原因,他疲憊地看着我,“你到底是誰?要不是……我真懷疑……”
他沒說清楚,但我大體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想怎麽樣,你會放棄他嗎?”我問他。他粗魯地搓了搓臉,“你現在是在跟我炫耀嗎?”他的聲音高了高,在空寂的廊道裏顯得突兀而刺耳。他摸了摸,壓低了聲音,“你這樣算什麽?我覺得,比起我,你更可憐。”他低下了頭讓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聲音很是落寞:“如果他在乎的只是一個他追尋的影子,一個死人的影子,而不是你這個人,你不介意嗎?這樣難道不是最大的失敗嗎?”他擡頭看我,“你告訴我啊,你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被他利用嗎?他不會看到你的,他看着的永遠不是顧念謹這個人!”
我心裏顫了顫,從昨天開始,就有一個猜想在我腦子裏,只是我軟弱得不敢再抱有任何期待了。這時候,即使心裏有個聲音在阻止自己,我卻還是問出了口:“你的意思是……他愛的是我——謝懷榮?他不是說過……”
“我不知道!”他急促地打斷了我,“我上哪兒知道?”他的聲音又低落了下去,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吞雲吐霧中模糊了他的眼神,“他愛不愛謝懷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愛我,他也不愛你。”
我低頭,不知道為什麽剛才那股沖動讓我想在我如今的情敵身上得到答案。我現在才意識到,原來他這些日子的一言一行,在我心裏劃了一刀又一刀,我傷痕累累,有疲憊的感覺,有過放棄的想法,可……我從沒放開過他。我還在企圖在他身上尋找出蛛絲馬跡,治愈我的傷口。
我終究是這麽貪心的一個人……明明想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啊,就算我現在還在這裏,明天、後天……那究竟還能有多少時間。算起來,至多也只有四十多天,我還能存在這世界上。
四十多天。
我還能做什麽?不,應該問問自己,我還企圖做些什麽?
我心裏亂極了,嘆了口氣,我問範智鳴借了根煙。我忘了這事小謹的身體,一時間只能捂着嘴在範智鳴鄙夷的眼神下悶咳得彎下腰。
好一陣才緩過來,我掐熄了煙頭丢在垃圾桶裏。我坐到了範智鳴邊上,猶豫着還是問他:“他昨天晚上和之前很不一樣……”
範智鳴頓了頓,“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
“怎麽會這樣?他白天的時候……”
“不,應該說是他還清醒的時候。”範智鳴吐出了煙圈,“我也是無意中才知道的。我平時見到他的時候和你見到的樣子其實沒什麽差別,前年……那次他從醫院裏跑回了家,我去找他,發現他那時候特別脆弱,一直在喊‘哥’,後來我才知道他喊的就是謝懷榮。他發了瘋一樣在砸客廳裏的東西。我……哎,總之那次之後我就留意到了。他在我面前從來也沒有脆弱的時候,所以根本沒有一絲破綻。等他醒了,他又正常了。我後來問他還記不記得那晚的事情。他表示記得。我忍不住問他,是不是還想着那個人,是不是愛他?你猜他當時什麽反應?”
範智鳴沒想要我的回答,他很快接着說:“他當時沉默了一陣,才笑着對我說那個人走的幹淨,留下那些東西在折磨他,還不準他發次脾氣?我當時心裏就想着,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對那個人是什麽感情,恨他,這個我沒懷疑,但……愛他呢?可能他自己都說不明白了。不過,我沒有再問他這些。我一直相信,那個人死了,是他自己沒福氣,他先退出了,那我為什麽不能去争取我想要的?而且我不信我鬥不過一個死人。可惜,鬥不鬥得過死人我是不知道,但有一點已經不需要懷疑了,我鬥不過卓奕飛。是我自己把心都掏給他,還談什麽別的?”
“這人啊,就是犯賤,不犯賤就活不下去了。”他自嘲地笑了起來,像是說服了自己,又像是放棄了自己。他把煙頭丢開,轉頭注視着緊閉的門。“反正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我也習慣了。沒看到那個結局,我是不可能走開了。年輕人,你确定你也想要這樣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此時,我真的說不清心裏該是個什麽滋味。這世界上,有一個男人愛着我的男人,如果我還活着,眼前這個人我一定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哪裏還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裏聽他說他的煩惱?
可問題是……我死了。
如今的我是不是該為此感到高興些呢?至少我不在了,也有別人可以給他幸福。我該感激的吧?可是,這怎麽可能呢?以前聽朋友唱一首歌,‘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我當時看着歌詞,心裏是很不屑的。我愛的人,他的幸福只能由我來給!得蠢到什麽地步,才會做出‘替我去愛你’這樣的結論?
可是真的身臨其境呢?【我無法陪伴你的下半生,若有人可以,讓他陪你,我不會怪你。】如果我是臨死的人,我一定可以對他這樣說。可是誰又為我這樣的處境作出過假設?
我死了,我愛的人還活着。而我又活過來了,卻不能重新走進他的生活,因為我終究還是要離開的……這個還‘活’着的我心裏祈禱他活得好好的,可他擁有另一個人給的幸福我卻又做不到大度。或許我的感情太狹隘,又或者我對待這段感情是早已失去了理性,像個孩子死死抓着他的糖果,根本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也許我該更成熟一點,更豁達一點,更理智一些,這樣……去祝福他。去成全他的幸福。
現在想這些卻沒多大意義了,我對現在和對接下來的生活完全失去了目标,一片茫然。
我還可以有四十多天的時間,四十多天,該如何面對奕飛?他恨我,我可以離得遠遠地,讓自己正式退出他的人生,可能在他幸福的時候無法祝福他,但到底,也是欣慰的。可若他不是恨我,而是……
我苦澀地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如果真是那樣,那我更不能再有任何行動了,我大概應該這一秒就消失個徹底,還他一個平靜的生活。而不應該自私地……可是他到底是怎樣的?我看不明白。而我到底該怎麽做,我也沒有絲毫的頭緒。
我又想起了那個老者的話,珍惜當下。
當下是什麽模樣我尚且弄不明白,何談珍惜?
還是說……我怔了怔,或許這句話的意思是讓我珍惜這剩下的四十多天的時間?珍惜還可以陪伴着他的四十多天的時間?
這麽想着,我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是了,考慮那麽多也沒用。逃離他,現在看來我根本是做不到的,那為什麽不聽從心裏的想法陪在他身邊呢?什麽也不做,只是陪伴,這……不算貪心了吧?我不會再輕舉妄動,不會在逾越,不再做多餘的事情,這樣讓我能看着他,可以的對吧?
我舒出一口氣,安安分分地做他生活的觀衆吧,我對自己說。
這一天奕飛情緒不是很好,恹恹的不說話,看見我也沒再激動地發脾氣。他無視了我。當晚,他很自覺地安分着。那之後的第二天,他接到了楊深的電話,兩人在電話裏讨論了背景樂的事情很快也挂了線,對自己現在的處境也只字不提。我心裏是不大贊同的。我那些好友們,再如何也有三兩個是我交心的摯友,我離開了,他們就算我沒提過也該把奕飛當成自己的責任,照顧他一些才是。但又一想,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奕飛更是成年人了,談什麽責任是誇大了。心裏終歸還是有些不舒服,不過也明白是我自己太自我,沒為他們設身處地的想想。
住了三天院,奕飛就要求離開了。範智鳴果然請假陪着他,我也跟着回了別墅。這倒是範智鳴提出來的,他畢竟也是有工作的,就算請了幾天假,但也處在随時等待傳喚的狀态,醫院有什麽情況他都得回去,除非他不想幹了。
再次踏入這個別墅,心裏比之上一次的麻木和物非人非的憤怒,此時更多的是惆悵。
房子是兩層加之屋頂的天臺,二樓是主卧和書房這樣更私密的所在,一樓有兩間客房和健身房、廚房、大廳。我對這間屋子的設計曾經了如指掌,現在卻被一個男人以半個主人的身份領着到了客房。奕飛一回家就上了二樓,沒有招待我們的意思。對于範智鳴大概是熟的已經可以很随意了,至于我,他大概是不想搭理的。
範智鳴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情,我聽得心裏很是郁悶,最後他說道:“對了,不要到二樓去。不然奕會生氣。”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這一句,“為什麽?”
“你問那麽多幹什麽?”他顯然不想對這個問題多談,我卻有些不甘心就這麽撂下,“你也不知道?”
“……誰知道!我又沒上去過!”他挫敗地揭示了他也在‘禁足名單’行列的事實,我心跳快了幾分,腦子裏閃過很多猜測,他是不是還為我保留了一個位置,他其實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恨我,他其實沒有完全抹殺我的存在……但随即,我心裏一沉,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我到底在喜悅些什麽,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不是更該……我又把之前做過的決定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郁郁得不願在多想這些了。
除了徒增煩惱,更多的束手無策,想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除了《可惜我是水瓶座》楊千嬅的《大城小事》也很不錯,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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