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失言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小謹……你是不是也很想他……】
我的腦子裏不斷盤旋着他這句話。我承認我當時有多感動,心髒都柔軟成一團。我抱着他,表明身份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可是有一陣驚悸和心痛同時襲擊了我,我說不出話來。他想我,他為我而脆弱,這原本是我當初設想的東西,到此時才發現那想法有多麽的不成熟。
我失神地看着手心,陌生的紋路提醒着我,這具身體是小謹的。我用着他的身體重新擁抱住了我的愛人,可是這個擁抱注定是短暫的。
如果這個人是其他的什麽人,自私如我,即便有些負罪感也肯定不會管這身體主人的死活,貪婪地利用這個身體去争取我的愛人。可是……這個人是小謹——我看着長大的孩子。奕飛說的不錯,我心裏确實是一直把小謹當成兒子一樣養大的。雖然我并不常和他在一起生活,但無疑這份心意、我生命中的這個位置都留給了這個孩子。
這具身體是小謹的,八年來想盡辦法讓我重活過來的小謹;為我付出,當我是至親的小謹。腦子裏一瞬間閃過要取代他的想法時,我已經是一身冷汗。
二十一歲。
他還這樣年輕,人生還剛開始有了體悟。
我為我自己那一瞬的想法感到羞恥而難過,必須承認人的自私和貪婪真是可怕。重新擁有奕飛的誘惑真的太大了,那種幸福食髓知味,或許真的足以泯滅我的人性,讓我奮不顧身去掠奪。但我将小謹的性命牽扯到了其中……要殺死小謹。有過這樣想法的自己讓我覺得陌生而可怕。
小謹,對不起……不過,不會了。你還是要好好地活着啊。我已經活過三十五年了,愛過也痛過,成功過,幸福過,一個男人該有的都有了,其實真的沒有什麽缺憾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奕飛了,不過……就算沒有我,他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吧。雖然可能不如從前快樂了,但至少如同這八年後的今天一樣,他還是活着的,身邊也有人不讓他寂寞。等再過八年,再過十六年……他就能脫離我,幸福地不再有猶豫地全心擁有另外一個人。
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第二天不可避免地有些精神不濟,早餐的時候異常沉默。奕飛不說話,他認真地咀嚼着食物,沒有和我或是正擔心地看着他的範智鳴進行任何交流。
結束了早餐,他回樓上換了身衣服下來。“奕,你要出門?”範智鳴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點,這時候眉頭就皺起來了。奕飛點了點頭,沒什麽誠意地安撫了範智鳴。“放心,我不會自己開車。”他理了理袖子,轉頭對我說,“一起去片場。”
“奕,你現在還不能工作!別拿自己開玩笑好嗎?你還沒有完全好……”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他打斷了範智鳴的話,那表情讓我覺得有些熟悉。是了,那天他在醫院吵着要回家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沒什麽表情,拒絕交談,固執己見,冷漠地對待每一個人,冷淡地對別人的關心視而不見。
範智鳴張了張嘴不再多說什麽。我轉頭詢問地看向範智鳴,雖然說他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但這時候就去片場真的沒問題嗎?範智鳴對我點了點頭,他眉眼間露出了疲憊和無可奈何的神情。在這場拉鋸戰,我和範智鳴都注定是奕飛的手下敗将。
到了片場,楊深看見我們是一同來的,有些奇怪地來回在我和奕飛之間看了好幾眼。奕飛沒搭理他,直接進了休息室。楊深只好向我滿足他的求知欲,“你們這氣氛是怎麽回事?”
“有什麽好驚訝的?”我沒好氣地說,一副我和他不可能和平相處的嘴臉是什麽意思!楊深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兩聲:“我還以為你們是相看相厭呢,從第一天見面就恨不得殺了他似的。”
我怔了怔,很快開口道:“你似乎對我們有所誤會。我小時候就和小奕哥哥認識了。他以前就對我很好。”我捏造了部分事實。
楊深果然并不十分清楚這一段,“阿榮還帶你去見他?”我點了點頭,在楊深面前我一向坦然得多。“我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時候謝叔叔還在,他們……”
“你們在說什麽?”
奕飛手裏拿着手稿,邊低頭看着邊往這邊走來。可能是聽見了話題和自己有關插嘴問了一句。我停了聲,看看他又看了楊深一眼,随即露出一個乖巧的笑臉,“沒什麽,只是楊導似乎對我們以前的事情有很大興趣呢,小奕哥哥。”
奕飛頓了頓,有些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見我斜睨了楊深一眼,像是會意了,他揚眉回了我一個帶上寵溺的笑容。“是嗎?”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似乎發現了其中的樂趣,幹脆把手稿往腋下一夾,雙手齊上地蹂躏我的臉,“你跟他說了什麽?有沒有告訴他你一點也沒以前可愛了?”
“尼飯休(你放手)……”我伸手抓他的手,他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狠狠捏了一把我的臉才算松了手。奕飛轉頭對楊深說道:“你不知道了吧,這小子以前性別模糊,以為自己是女人,老是把自己打扮成小姑娘,穿粉紅色的裙子!偷他媽媽的口紅和胸罩把自己搞成D罩杯小蘿莉!”
……這絕對是赤/裸/裸的捏造事實啊!
楊深很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懷疑神色。我有心想還小謹一個清白,可餘光看見他臉上得意的壞笑表情,不由也笑了起來。“總比有些人好,喜歡……”真空套上一件粉紅色的圍裙,背對着我誘惑我;喜歡草莓味的套子;喜歡在浴缸裏放一只黃色的小鴨子;吃冰激淩喜歡吐着舌頭一點一點舔;喜歡在浴室光着身體跳舞;還喜歡……
他揚眉看着我,微眯着眼睛,頗有威脅意味地看着我,“怎樣?”
我笑着搖了搖頭,“沒有,”我回想着那些特別的喜好,決定要一個人獨占這些秘密,“我想不出來了,你很好,很好。”
他哼了一聲,明顯對我的話很不相信。
話題到這裏也就終止了。楊深很快又變成魔鬼導演,大聲地喊着人準備好布景。
今天這幕戲,是主角趙羨之少年時随養父陪皇帝到皇家寺廟祈福,因為要齋戒三日,晚上便住在寺廟裏。而晚上在院內拿着樹枝練劍的少年被寺院裏閉關的老和尚注意到了,被邀請到禪房裏一談的場景。
楊深采納了我的建議把布景布置成類似我住過一晚的那間禪房。,這樣的場面難免讓我想起那日見過的那個白發白眉的老者,還有他留下的無解的話。
我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過問空師父。”
和我對戲的是個老戲骨,他此時白眉白須,聞言掀開眼皮看我一眼,繼續等桌上的茶水沸了,沖了一杯熱茶,茶蓋緩緩地滑過茶水,他蒼老的聲音的才響起來,“坐。”
我這才直起身體,道了謝才整襟危坐地盤腿做到了他對面。
“年輕人,勢強而不動藏鋒。這可不是好事。”
我怔了怔,揖了一禮,“晚輩受教。”
和尚不以為然,他敲了敲桌子,“你受了何教?”
“問空師父指點弟子如今年輕氣盛,心中很多想法都沒有掩飾好。可是如此?”
問空和尚搖了搖頭,“你心中戾氣太重。好比嫩枝上的積雪,太厚了,最終在墜落的時候也會把枝桠折斷。”見我在琢磨他話中的意思,他嘆了口氣:“你心中有恨。你的年紀讓你如今好比,東升旭日被烏雲籠罩,若不破開這層烏雲,那些光芒将永無出頭之日。”
我頓了頓,有些惱了,“問空師父是要我放棄仇恨?”我面上保持着恭敬,眼睛卻露出了不耐,“趙羨之一介凡夫俗子比不得問空師父這樣的世外高人,看破紅塵,斬斷情根。在下也不過守着心中的一份執念在這人世間求生罷了,就算是背上了一份罪孽,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并不為此後悔。”
問空望進我眼中裏,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你經才偉略,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何苦為一些往事毀了自己?”我撇過頭,“于羨之而言,當日之事猶如昨日,歷歷在目,如何能是往事?問空師父別再勸我了,小子拙劣,也沒有那樣的野心,師父請不要介懷。”
“老朽言盡于此。既然如此,只願你往後切莫後悔。”
“永世不悔。”
我篤定地道。
“卡!”
劇組裏的人訓練有速地開始撤下道具,開始了下個場景的布景。
那位老戲骨拍了拍我的肩膀,“後生可畏。年輕人幹得不錯啊!以後這可都是你們的天下了!”我笑着和他聊了幾句,便回到了休息室內。
奕飛正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回去了?”他回頭看是我,便搖了搖頭,他此時不知為什麽又沒了和我戲鬧的心情,顯得有些沉默,我有些擔心他是不是身體有些受不住難受了。“怎麽了?不回家,你現在要去哪裏?”
“管那麽多。”他沒給我好臉色,不過我現在早就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已經算很和善了。“你現在不能開車,你打算怎麽離開?”
“我讓你別管我,你聽不見嗎?”
“……怎麽發脾氣了,是不是胃又疼了?”他這樣不耐的語氣對我已經是小意思了,我接受良好,決定對他對我的不滿視若不見。我疾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探上他的額頭,被他避開,“別碰我!我說了沒事!”
“你有事!”
他瞪向我,忽地又換上了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呵,顧念謹你之前不是很讨厭我嗎?現在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是要做給誰看?我告訴你別白費力氣了,反正你的謝叔叔根本看不見,你就算是對我再讨厭一點,他也不會怪你了。”
“你怎麽又說這樣的話?”我現在十分确定他的情緒很不好了,“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了嗎?誰招惹你了?”
我的不應戰讓他的怒火哽住了,發洩不得,他只好氣悶地看我一眼,“你現在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了。”他嘀咕了一句,把手裏的歌譜拍到我胸口,“這麽熱心,你就給我看看好了。”
我接過,看着手上歌譜上淩亂的五線譜,又注意到邊上紙簍裏和四周散落的紙團,知道他是在曲子裏遇到了什麽瓶頸裏。每個歌手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不過他每次遇到靈感憋着卻無法盡善盡美地表達出來的時候,脾氣都是非常暴躁的。
我了解地笑笑,拉了他重新坐下,便認真地看起來。
“我不知道你原來學過音樂。”
我頓了頓,“……以前謝叔叔教過我一點。”話剛說完,手中的手稿猛地被人抽了回去,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教你?”他的聲音從牙縫裏擠了出來。我張了張嘴,這才想起那件事,剛要挽回剛才的話,他已經惡狠狠地盯着我看了一眼,推開我,大步地離開了。
“小——”
“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他的毫不留情,從語氣到眼神,還有離開我的步伐。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我是親媽的料,自己都虐不下去了,打算加快結束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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