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敘述

那之後的事情，我都無從親身經歷了。

事後，從奕飛還有很多人口中，我大致了解到了那時的事情。

要從兩個月前，我的律師把那份文件交給奕飛時說起。

奕飛當時其實感覺到疑惑，因為律師的解釋裏，是我将這份文件存放在銀行的保險櫃裏，而八年之後的今天，保險日期到限，而我沒有來辦理任何的手續，所以根據我當時填寫的資料找到了我的律師。他将這份‘遺物’理所當然地交給了我在法律上關系最親近的繼承人奕飛。

奕飛從沒有聽說過我在銀行居然有保存了什麽東西，感覺着手感原本以為是什麽紙質的有紀念意義的文件，交接的時候，他當面就打開了。

文件夾打開，第一張就是一張素描，在左下角簽名并畫有一只貓，和書房那張書桌腳下一模一樣的貓。

奕飛心裏受了很大的觸動，因為他看見了自己的畫像，不過有些違和的感覺，他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很快那被證明了是非常不好的預感。

裏面有什麽，我自然比他更清楚。

下一頁，是我淩亂寫下的字。——【貓，今天是你三十七歲的生日，生日快樂，我的愛。】

之後還有很多。

【貓，是你回來了對不對？是上天終于發了慈悲嗎？你又回到了我身邊了對不對？那個孩子是十七歲，你去世剛好十七年，你變成天使重新回到我的身邊了對不對？貓，我好想你，真好，我還可以抱着你。我愛你，貓。】

【遠，你還是這麽愛吃草莓，為什麽總是長不大呢？上輩子和這輩子都一樣，你其實不是屬貓的，而是屬草莓的吧？怪不得這麽美味。我愛你，我的小貓。四十歲生日快樂！】

……

我當時寫得心碎，很多話語現在已經不記得了，而奕飛對此不願多談。他也沒告訴我當時的心情，只說起自己撕了那份資料，就驅車回了家。

他說自己當時其實很平靜，回家的時候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他摸了摸我笑着的嘴唇，“那些人又想騙我，哥，你說他們為什麽都不死心呢？為什麽……一定要搶走你？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或許那兩年裏他接受過的治療裏，楊深他們也用過了類似的方式，他把這個當成了他們的又一次陰謀。他是這樣和我解釋的，可他眼裏的落寞讓我明白這件事于他而言絕不只是這麽簡單就能概括的震動。我們之間的暗號，那只一筆畫出的貓，那麽多的細節，和我一模一樣的字體……

他是這樣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真實性呢？

他只告訴我他那段時間睡得不是很好，總是夢見有很多人要把我搶走，然後他很厲害地把那些人都趕走了。

他的一筆帶過讓我覺得心酸，怎麽會好呢？他當時該是有多疼啊……更讓我不能原諒的是，那樣殘忍的事情，是我親手做下的。我借用我那個被他介意了很久的初戀的存在，把他變成了我筆下的那個替代品。

還有那張素描……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那麽相似的人呢？只不過是我當時畫着那個回憶裏模糊的影子的時候，不小心把他畫成了你……

奕飛說起了首映裏的那天，他原本只是打算帶着那部影片去我的墓前想和我分享。全世界都在慶祝這片影片，卻沒有人和他一樣第一時間想到要和我分享我曾經的心血。他在墓園呆了很久，放完了影片，坐在那裏停留了很久。

“哥……”他撫摸着石碑上的照片，“我沒有相信的……我知道他們在騙我……讓我去看一眼，我去告訴那些人不是這樣的，你沒有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人人……我只要看一眼就好了……我記得你說過他就在這附近……哥，如果……是真的，我再給你找一個替代品，然後來陪着你好不好？嗯？哥，你不說話，我當你答應了。”

他親吻石碑上的照片，“真好，哥，這樣也挺好的。我好累，已經好累了……對不起，哥，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他在墓園裏找了很久，一個個陌生人的墓碑前穿梭着，最後停在了那個刻着‘祁遠東之墓’的墓碑前，他看見了照片裏的那個人。

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

眼睛，比我小，還是單眼皮，笑着也沒有酒窩……嘴唇鼻子還有臉……他是要記憶錯亂成什麽樣子才會把我當成你……

奕飛在墓園裏又哭又笑，他跑出了墓園，到了墓園口，又猛地跑了回去，“這樣就沒人說了瘋了吧？”他輕笑着對手機裏拍下的照片說着。

他告訴我他不是故意加快了車速的，他當時太開心了沒有注意到。那座墓園是在遠離市郊的一處偏僻的公墓山上，下山還需要經過三四轉的回形公路……

那輛車和他對撞上的時候，他吓得打方向盤，反射性地往右轉，邊上卻是圍了一層護欄的空山壁，他慌亂間不知道自己把剎車踩成了加速器，直接撞在了護欄上，速度太快，車子都掀起來了，在低矮的護欄上翻了車，直接連車帶人摔下了三米下的菜地——

我聽到他和那輛車險些撞上時已經是渾身冷汗，更何況之後的這些？我心驚膽戰！

他安撫我說其實在撞上護欄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昏迷了，什麽都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在醫院裏，而且身上一點傷的都沒有，他還以為只是一場小車禍而已。

“對不起……”他紅腫的眼睛裏又要冒出眼淚，我抱住他，“沒事……我也很快就昏過去了，其實也不疼的。一點都不疼，你看，我現在好好的。別哭，貓，我都好好的。”

“胡說……”他還是哭了。

——“快放下病人！”在我身體按了幾下的醫生大聲喊道：“病人的內髒可能破裂了！馬上進行手術！”

“小謹！”

護士擦不幹我嘴裏不斷流出的鮮血，我被推進了手術室，小謹的家人很快就趕到了。“小謹怎麽了？你不是帶他出席首映的嗎？為什麽會出車禍！”

“車禍？……不是車禍……我不知道，說話說的好好的突然額頭就像被什麽東西砸破了，滿臉都是血，整個人摔在牆上滾在地上……渾身都是血……怎麽會這樣……”楊深聲音顫抖，他捏緊拳頭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醫生出來，大叫着護士從血庫掉我的血型的血，因為是影院附近的醫院，而在市內的第一醫院才有這些年顧家為了以防萬一收集來的血，這時候快速地調了過來也是要耗時的！

“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病人的內髒破裂程度非常厲害，一般人早就死了，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當場死亡，不過，你們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

“你們別再這裏糾纏了，我得回去協助手術，要是拖延了出了什麽問題，你們自己負責！”

醫生對小謹的家人冷漠而不耐地說着，見過太多的死亡使得這位歲數不大的醫生對別人的生死已經非常淡漠了。

小謹的大哥抱住了捶打着醫生大哭大罵的母親，“請你們一定要盡力，謝謝……”四十多歲的男人忍不住陪着家人哭了。

病危通知書下了一遍又一遍，我被一次又一次地緊急搶救和電擊。小謹的家人看着那些表示我的心跳還在的儀器和病床上随着電擊彈起來的我，哭得麻木。

奕飛是在第二天，才得知我出事的消息的。

告知他這一點的是範智鳴。他原本是看到報紙上的頭條而打電話給奕飛詢問，得知他身在醫院便急得趕了過來。

“你沒事吧？開車怎麽這麽不小心！”範智鳴的緊張讓他覺得有些安心，畢竟那場車禍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心裏其實非常後怕的。

“我把玉弄裂了……”

範智鳴卻不關心這些，“謝天謝地！看來顧念謹說的還是真的，這個玉項鏈能保佑你！你沒事就好了，以後一定要小心，你這次差點吓死我！”

送他回家的時候，範智鳴随口問道：“你看今天的頭條沒有，昨天首映式出事了！”

“什麽首——你是說《長安陷落》？！怎麽回事？”如果誰把這個首映禮搞砸了，奕飛發誓絕不放過那個人！

“不是影片，是顧念謹！我沒看錯的話，就是聞謹，他是主演。”

“……他又怎麽了？不會在會場病發了吧？”奕飛皺眉，楊深怎麽會讓他去首映，真是……

“他有病？”範智鳴道，“難怪了。不過，也太可怕了點，雖然沒親眼看到，不過他吐了那麽多血，還……”

“吐血？他怎麽會在首映上受傷？”

“你不是說……我也不知道，還有一些記者寫他突然飛起來撞到放映屏幕上，然後渾身跟骨頭都碎了一樣，吐着血昏倒了。”

“……他現在在哪兒？”

“報紙上沒寫。”

奕飛聯系了楊深，得知我随時可能會死亡的消息，想了想還是讓範智鳴把他送去了醫院。

他來的時候，我正接受着有一次的急救，被電擊得從床上彈起來，隔離室的玻璃讓他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說自己當時渾身都冷了一下，楊深先看到了他，奕飛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被小謹的大哥涕淚橫流地抓住了，“卓奕飛你救救他！救救他！小謹這麽喜歡你！”他把奕飛推到了玻璃前，“你告訴他讓他堅強一點！讓他堅持住啊！小謹，小謹……”

奕飛渾身都發抖了，他當時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我的樣子會那麽難受，他下意識地按住了還挂在胸口的玉項鏈，他說那一刻他看見我睜開眼睛看他，我的眼睛裏都是留戀和不舍……

我不想死。

那時候他深深地感受了這一點。

他脖子上綁着玉佩的紅繩毫無預兆地……斷了。

“哥……”

他說自己當時感覺好像有很重要的東西從身體裏逃走了，他看着我垂死的樣子，仿佛那一刻從我睜開的眼睛裏看見了真正的，回歸的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可愛的小謹和他那位就要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