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為天下人

村口傳來村民的尖叫,屋裏的秦貞驚覺出大事了,更不敢停留,收拾了些細軟,與真金出門。

外邊的村民都在往裏奔,有人高喊“馬匪殺人了”,更增加恐慌。一些村民帶着老小逃出屋,一些村民關緊門窗。馬蹄聲和慘叫聲緊追而至,秦貞回頭見着馬匪手中雪亮的刀砍翻婦人,誰家的燈燭傾倒了,引燃茅屋。

一個馬匪以刀指向前方,秦貞覺得指的是她與真金,衆馬匪立刻向他們沖來。

就是沖着他們來的!她與真金攜手奔逃。人哪跑得過馬,只幾步,馬匪便追上來,秦貞聽見身後馬叫,再回頭,鋼刀迎頭劈下。她摟緊真金,閉緊雙目,雖喪命馬匪刀下,也算在一起了。

但那刀沒有落下,再睜眼時,馬背上已換了個人,馬匪倒在蹄下,死了。

“王大哥?”秦貞難以置信,絕處逢生,又見故人,驚喜自不用說。

“還不快逃!”王著催他們,夾緊馬肚,回身與另幾名馬匪戰起來。

不僅王著回來了,還有高和尚。僧人扯人下馬,奪了兵器便反擊一刀。馬匪聚集,他與王著戰了一會兒,不敢戀戰,驅馬撤退。

追上秦貞、真金,俯身拉他們上馬,四人乘馬奔出村莊。

兩匹馬直奔入山林,回頭沒見着追兵,似甩掉了,這才下馬喘氣。

“若多幾個人手,也不至于逃得這般狼狽!”高和尚遙望起火的燕尾村,拳頭擊打樹杆。若多幾個好身手的人,說不定趕得走這幫盜匪,救得了村子。

秦貞向他們道謝,問道:“你們不是逃走了嗎?怎又回來?”

王著答道:“我與高兄根本未走遠,狗兒的父母未救出,哪能這麽離開了!今晚見着這幫人行蹤詭秘,所以跟來看看。幸好跟來了!只不過确實敵不過他們,眼看着村子遭劫。想不到大都附近也生匪患!”

“我在此出家,并未聽說過附近有盜匪,不知從哪兒流竄來的!”高和尚還在懊惱。

王著也奇怪,“這些盜匪不像普通流寇,他們像是有沖着你們而來,可是你們的仇家?”

他這樣問,秦貞心裏有幾分數了,看向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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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此時不搭他們的話,對着馬發呆。三人一起過去查看他在注視什麽,見得馬身上有烙印般的印記。月光照下,隐約見到是個三叉戟模樣的圖形。

“這是什麽意思?”王著問。

“是蘇魯錠。”真金回答,“成吉思汗出生時握在手中的胎血便是此形狀,也是他的戰旗,後來這個标志便代表着黃金家族,代表着蒙古。這匹馬有此記號,說明它屬于黃金家族。”

“這……這麽說……”王著一時思緒堵塞,那些盜匪是蒙古人假扮的,而且與皇室扯上關系,怎麽變得這麽複雜了?他與高和尚相視,高和尚更不明白。兩位俠客只有望着秦貞和真金,等他們解答。

秦貞害怕,那些人是要殺死真金。誰派來的?是忽必烈嗎?還是厭惡真金的那些宗王?早聽聞,由于真金親近漢人,保守的蒙古諸王對他頗有微詞,趁他離宮之際,将他除掉也不是不可能。

真金輕扶着那烙印,說:“不一定是皇家的人,這些馬賞賜過宗王,也賞賜過功臣,也許還走失過,也許被偷搶……”他越說越沒底氣,他心裏也知道會是哪些人了,只是不願承認會有至親來害自己。

“你究竟是何人?”王著問。高和尚也有相同疑問。

真金不答,難于開口。秦貞替他回答:“這位便是當今二皇子,燕王殿下。”

“敝人孛兒只斤氏,名真金。”真金介紹自己。

王著、高和尚驚訝不已。燕王真金他們早聽說過,據說忽必烈由于太喜歡這個兒子,一直将他帶在身邊,甚至不顧諸王反對,有立其為儲君之意。而燕王自幼習得漢學,親近漢人、儒士,性情慈仁,不同一般蒙古人。百姓都說,若能燕王主政,漢人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些了。

直面他們的驚訝,真金和秦貞都沒有說話,接受事實需要時間,他們不是有意相騙,不知這兩位直來直去的俠士會怎麽想他們。

“看來有很長的故事了。都說來聽聽吧!堂堂皇子親王怎麽流落民間?”高和尚爽聲一笑,坐了石頭上等聽故事。王著也頗有興趣,與高和尚坐了一處。

秦貞、真金相互一望,這故事得從頭講起。哪裏是頭呢?秦貞先說了自己身世……

這一講便到天亮,天光微明,照得樹林清藍。王著、高和尚聽得入神,忘了時辰。聽完長嘆,世間的事情,無論平民百姓,還是帝王将相,都不過如此。

村裏的火已滅了,但他們還不敢下山,怕賊人埋伏。由王著走前,先行打探。王著探得官軍已到,那幫盜匪确定退了,他們才下山回村。

此時燕尾村已面目全非,大火燒掉大半村子,還有許多餘火未燃盡,零星燒着剩下的房屋。屋牆下、灰燼旁躺着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數不清有多少,有小孩在哭,只聽見聲音,卻不知人在何處。趕來的官兵與幸存的村民把屍體擡上車,有小吏在詢問昨夜情況,幾名老婦人圍着他哭訴,聽不清說的什麽。

秦貞未見過屠城,但想應該差不多就是如此吧?他們殺不了真金,只得将村民滅口。亦或者,他們成功殺了真金,也會将村民滅口。是他們倆害了村子,秦貞心起愧疚,如果他們不到這裏來,村民就不會死。

可是,又該去哪裏呢?無論去哪裏,結果都一樣。追殺真金的人會把死亡帶到有他們在的地方,不是燕尾村,就是別的村子。是蒙古諸王要殺真金?這就是他們的一貫做法?如果真金死了,儲君就是那木罕。秦貞想起那木罕的臉,他在宮裏殺了彩娥她們,就為羞辱珊丹而已。這樣的人如果即位,天下百姓還有好日子過嗎?

她突然看着真金,他正與王著、高和尚一起幫助村民。許衡對她說過的道理又響在耳邊,為了天下百姓……不,她的內心依然有掙紮。天下百姓對她來說太遙遠,什麽是天下百姓?她想到了很多很多。想到燕尾村,想到狗兒,想到彩娥,想到自己……一切一切的悲劇都是這制度造成的!她是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就是她自己。

“殿下。”秦貞輕輕喚他。

真金放下哭鬧的小孩,看着她,“怎麽了,貞兒?”

她仿佛思考了很久,下出重大決定,對他說:“回宮吧,殿下。”

完全出乎意料,真金呆了會兒,不信她剛才說的話,“貞兒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為什麽要回宮?”

“你應該回去,那才是屬于你的地方。”秦貞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她咬着每個字,“他們能屠燕尾村,也能屠別的地方。與其被他們追殺,提心吊膽,還不如告訴他們——與你作對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為複仇,是為天下不再有燕尾村,不再有狗兒,不再有我這樣的人!只有殿下才能做到!”

她說完這番話,覺得鼻子酸楚,快要哭了,但終忍住沒有落淚。她不能落淚,尤其是現在。真金要是發現她軟弱,他也會心軟。

真金看着她,不答話,眼裏有水潤的光閃動,嘴卻揚着笑。王著、高和尚為她的話所震驚,看着她的眼中滿是敬佩。

“貞兒就是貞兒,這些話只有貞兒才說得出,別的女子是說不出的。以貞兒為我紅顏,是我之幸。”真金感嘆,喜悅之情無以言表,但這喜悅卻又掩不住深深的憂傷,“我若回宮,以後恐怕再難與貞兒相守。”

她對道:“将來殿下地位穩固,自有相守的時候。殿下若地位不穩,即使與殿下時時刻刻在一起,也只能如今日這般東躲西藏。”

秦貞一拜,“請殿下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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