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們都不對你好,我要是都不對你好,你怎麽辦啊

出了醫院,楊複問我:“你出來,我媽知道嗎?”

我搖搖頭:“她睡覺關着門,而且她房在裏面,我動作輕,應該沒聽到。”

楊複點點頭,說:“我送你回去,你接着睡。”

我問:“你呢?”

他說:“我這一身味兒,在附近開個鐘點房,随便洗下,把味兒洗了,等早上回去再認真洗。反正也沒幾個鐘頭了。”

我知道他這會兒肯定不會回去了,怕他媽知道了擔心。我就說:“那我也先不回去,我們就在這邊開個房,早上一起回去。”

他問:“我媽問你半夜跑出來幹什麽怎麽說?”

我不知道怎麽說,就沒說話。

他說:“行了別說了,送你回去。你跟我住賓館,我還得找個好的貴的,浪費這錢幹什麽。”停了下,好像是生怕我覺得他摳,補充道,“這會兒花錢的地方多,省點兒,以後有了就不用這麽省了。”

那會兒打車沒後來方便,淩晨的街頭,我和楊複站着幹等。

等了會兒,我說:“我就去普通點的高中,就算還是要疏通,沒這麽難進。而且,憑我的成績,說不定還倒給我獎學金呢。”

他一秒否決,擰着眉頭瞪着眼,語氣很強勢:“少說這廢話,我事兒都快辦成了,你在這兒打退堂鼓,是不是不信我會揍你?”

我還真不信。但我沒說。

我覺得楊複真的不會揍我,就算我怼回去了,他也還是不會,但他就會沒面子。我為什麽要故意落他面子?才不這麽幹。

他看我沒說話,松了松神色,換了語氣,攬着我肩膀哄:“氣話,剛是說氣話,我哪兒舍得揍你啊。別生氣。”

“沒生氣。”我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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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斷我的話:“沒‘就是’,乖,不說這個,別瞎想,那醫生吓唬你呢,他們醫生都這樣,我跟你講,他們就是要把事兒說得特恐怖。”

我問:“所以,你吐血是他吓唬出來的嗎?”

他啧了一聲,哎呀了一聲,說:“什、什——麽吐血啊,我就是……确實喝多了點兒,吐了下,不是吐血,是吐晚上吃的飯,唉,有點惡心,別說了。”

我看着他,沒說話。

他又啧了一聲,繼續編:“血……是有點兒,但不是吐血,是我牙龈出血,最近天熱,上火。”

顯然是真拿我當傻子了。我被他氣得差一點就笑了,實在是氣得沒法兒,只能打他。

他反倒笑了起來,挨着打,攬着我肩膀的手沒松開,甚至還緊了緊,嬉皮笑臉地說:“行行行,打完就不氣了,好不?”

考慮到他今天的身體狀況,我打了十幾下就收手了,別過頭去不理他。

他隔着短袖捏了捏我的胳膊肉,長嘆了一聲氣:“川兒,你聽我的,信我的,好不?高中真的非常重要,這個事兒咱不能省。不然,萬一高考沒考好,前面全白費了,反而是虧大了。你等着,還有三年,我想想法子,給你把戶口也弄上,就更好了。”

在我讀書的事上,他總是說一不二的。

他對我讀書有股執念,但凡我平時流露出一絲不想好好學習的态度,他就要跟我唠至少半小時打工多辛苦,錢少事多還得不到尊重,不是人該幹的事兒。

我問他:“你不就幹了?你不是人?”

他就會說:“我跟你怎麽一樣呢?我跟你不一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自然而然、理所當然,好像他發自內心就是本能地這麽覺得。

我不理解,也不喜歡他這個觀念。但他就是很固執地這麽覺得。

他就是個固執的人,別的事兒也一樣,他決定了就是決定了,他媽和我勸都不聽。

當然,我和他媽媽很少勸他,我倆的事兒基本都是他安排,我倆服從安排。

我回過頭來看着他,很認真地說:“不用!我說了不用,楊複。這個學校的事,你說快要弄好了,我就不說了,但戶口你不要去給我弄了,我不需要!”

他看我跟看不懂事兒的小孩兒一樣,嘆着氣說:“說你傻,你還老不服氣。你就會讀書,別的不知道。有了這個戶口,分數線能差多少你知道嗎?算了,你別管這些,我給你弄,你就好好讀書就行。”

我真的忍無可忍了,使勁兒掰開他的手,皺着眉頭看他:“跟你沒關系!楊複!差多少分都跟你沒關系。你是不是忘了,我根本就不是你弟弟,我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你不用為了我搞這些。”

他滿臉寫着包容,把我拉回來,又一把攬住肩膀,腦袋靠我肩上,哄道:“好好,不是不是……等等,”他擡頭看我,故意裝出很嚴肅的樣子,說,“你這意思是就不想給我養老了?”

我真是受夠了他故意在這兒演,一把推開他:“你就比我大兩歲,我養你什麽老?你八十的時候我七十八,我還要人養呢。你指望我給你推輪椅啊?我到時候連把你從輪椅上推下去都不一定推得動!”

每回我說他不用對我這麽好的時候,他就拿指望我以後給他養老來搪塞我。但是養個屁啊,我差他兩歲,又不是二十歲。他真的就是拿我當傻子在哄!

我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楊複還是故意在那兒裝,嚷嚷着:“都想着把我從輪椅上推下去了?過分了啊小白眼兒狼,我還指望——”

他停了一下,聲音低下來,把我拉他懷裏,“別哭啊!別哭別哭,你不是小白眼兒狼,不是罵你,我逗你呢,又當真,說你什麽都當真……不哭不哭啊,不說了不說了。哎,大半夜的,把你吵醒了,擱這鬧覺呢,怪我,怪我。好了好了,乖乖乖,就把你送回去睡覺。”

我抱着他,臉貼着他的心口,努力跟他說清楚:“楊複,你真的不用對我這麽好,我不是你親弟弟,你也根本不用我給你養老,我以後就算找了好工作,賺了錢,也不一定有你賺得多,你根本從我身上得不到什麽。你不要為我付出這麽多,我沒辦法回報你。”

我的親生父母都不要我,親姥爺、姥姥、舅舅,都不要我,楊複憑什麽對我這麽好?他根本就不應該對我這麽好。

他沉默下來,輕輕地拍着我的背,過了會兒,柔聲說:“我把你撿回來了,就得對你負責,你別想太多,我沒想過要你回報我,都是逗你玩兒的。你只要把書讀好了,以後好好兒的,就行了,知道嗎?”

我哭着問他:“為什麽啊?”

他說:“不為什麽。”

可我覺得,這一定有個原因。我說:“我家裏人都不對我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他貼着我的耳朵和頭發,沉默了幾秒,嘆道:“他們都不對你好,我要是都不對你好,你怎麽辦啊川兒……小傻子。”

這根本不是理由。

我說:“你本來就不用對我好,就算沒人對我好,也跟你沒關系。”

他又嘆了聲氣,想了想,說:“要不你就這麽想。我養我媽一個人,太容易了,沒挑戰性,加你一個,壓力大是大了些,但我也就更有勁頭了啊,工作起來更有奔頭啊。”

“莫名其妙。”我說,“那你……可以把你的錢存起來,給以後你老婆當彩禮。”

他說:“你這不更莫名其妙嗎?我老婆還八字沒一撇呢,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兒,等知道了再存!”

……

所以,現在我只能忍着惡心、硬着頭皮,在這個有邊西川的學校、班級讀下去。

我連轉班都舍不得。這個班是重點班,我估計那筆疏通費裏有一部分是花到了這上面。還有楊複喝的那些酒、拍的那些馬屁。

我做好了準備被邊西川霸淩。

我以為他知道我,并且像我憎厭他那樣憎厭我。

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暗暗地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忍,百忍成金。

但是,他停在我面前,很和氣、很陽光地對我笑,問:“你就是黎川吧?”

我看着他,沒說話。

他說:“你好,我叫邊西川。哈哈,我剛聽他們說咱倆有點像,名字裏還都有個川字,我還以為他們開玩笑呢……咱倆真的有點挂相哎,好巧哦。”

他不知道我。

我很難說清楚我當時那一瞬間的心情。

邊西川他……不知道我。

我那麽認真地仇視着、忌憚着他,他卻根本不知道我。

這比一拳打在棉花上更令我難受,好像只有我是下水道的老鼠,拖着細長的惡心的尾巴,陰暗地窺探着陽光下潔白的、被人抱在懷裏寵愛的貓。

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老婆:彩禮呢?

楊總:壞消息,花完了。好消息,都花在你身上了。

老婆:=_=+

(有包袱的楊總:這個小劇場不行,錢沒花完,我一直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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