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算賬

金嬷嬷一臉精明,臉上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紅潤氣色,進來之後,一雙眼睛四下裏掃射謝知微屋裏的一切,大姑娘一個人住了個三進正院。

入門小小三間抱廈,一色雕镂新鮮花樣隔扇,沿着牆因地制宜地打了兩溜兒榻,平日裏供上夜的婆子們用。

五間上房,中間一間是堂屋,用來會客。西邊用一個紫檀木雕的格子架隔開,上面放着各種擺件,青玉活環耳盆紅珊瑚盆景,碧玉雕雲龍紋甕,黃玉雕佛手花插,一對孔雀綠象耳弦紋尊尤其顯眼,真是樣樣珍貴,件件不凡。

中間一個琉璃穿衣鏡做成的活門,穿過活門,便是西次間,南窗下設了個炕,後檐下是床。次間與梢間用碧紗櫥隔斷,裏頭是小小一張紅木竹節架子床,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蚊帳挂在銀鈎上,兩只金鑲珠石累絲香囊懸在帳面上,散發出清幽的香。

大姑娘這屋子,神仙也住得了!

謝知微坐在鏡前,紫陌正在幫她卸釵環,金嬷嬷一擡頭,從鏡子中看到謝知微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金嬷嬷心裏咯噔一下,忙收回目光,垂下了眼行禮,“奴婢見過大姑娘!”

于嬷嬷才被攆走,如今老太太身邊連個得用的人都沒有,她暫且忍下這口氣,待日後再說。

“嬷嬷免禮!”謝知微坐着紋絲不動,坦然地受了這個全禮,并未把金嬷嬷放在眼裏。

金嬷嬷也無奈,若是其他府裏的晚輩,就沖着她是老太太屋裏服侍的,也不會這麽大剌剌地受這個禮,反而會對她以禮相待。

但面對謝知微,金嬷嬷半點怨怼都不敢有,反而恭敬地道,“老太太命奴婢把嫁妝單子上的一些金玉首飾,器皿玩物,字畫書籍之類的,先給先姑娘送過來,還有莊子和鋪子的契紙和賬冊也都在這裏,請大姑娘過目。”

金嬷嬷親自從小丫鬟的手裏捧過了一個金檀木方匣子,露出裏面一份手抄的嫁妝單子、契紙和賬冊。

謝知微沒有動,秋嬷嬷上前去,接過了匣子,翻看了一番,朝謝知微點點頭。

金嬷嬷又捧上了一個小漆木匣子,“這裏面是五萬兩銀票,昔日先大太太的一些嫁妝,這些年因老太太身子骨不好,都是交給二太太在打理,二太太也是忙中饋上的事,沒有細心打理,折損不少,老太太的意思,這五萬兩銀票就補給姑娘,請姑娘一家人不要說兩家話,一些事能帶過且帶過。”

這話,謝知微不敢信,娘親當年的陪嫁,值錢的都是些莊子和鋪子,這些才是掙真金白銀的産業,老太太會交給二太太打理?

二太太也不過是老太太這會兒拿出來的一個幌子罷了。可誰讓二太太是老太太嫡親的兒媳婦呢?想必也沒少從中得到好處。

“秋嬷嬷,你帶人去瞧瞧我母親的嫁妝,與單子上對一對。”謝知微拿出一份自己手抄的嫁妝單子,遞給秋嬷嬷,“我也不求多,但凡能帶過,我也不追究,想必老太太也不會做得太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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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嬷嬷抹了一把冷汗,她沒想到謝知微居然還留了一手,她手上竟然有崔氏的嫁妝單子。

當年,嫁妝單子一式三份,崔家一份,謝家一份,順天府存了一份。謝知微這份是從哪裏來的?

秋嬷嬷拿過嫁妝單子,掃了一眼,除了字跡和紙張不同,這嫁妝單子與當年的竟是不差分毫。

大姑娘立起來了,以後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用太擔心了。太太在天之靈想必也能安心了。

秋嬷嬷滿心欣慰。

崔氏的嫁妝安放在庫房裏,往日裏,這裏是馮氏和肖氏予取予奪之所,今日,鑰匙都交了上來,守庫房的站在門口,等着秋嬷嬷與金嬷嬷盤點。

老太太到底長了點心,沒敢糊弄謝知微。一些死物全部都還回來了。有些破損的,也折算成銀錢補上了,多是一些器皿和布料之類,字畫書籍倒是沒有動,想必也是馮氏和肖氏出身緣故,只一味愛慕虛榮,不知道崔氏陪嫁的這些孤本書籍的貴重之處。

盤點完畢,已經是天交二鼓了。

謝知微沒有睡,沐浴過後,歪在榻上,拿着一本書在看。

旁邊一尊和田籽料饕餮紋香爐盡顯尊貴,其中升起袅袅輕煙,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清逸的香味,聞之如絕脫塵境。

簾籠被挑起來,服侍在一旁的紫陌輕聲地喊了一聲“姑娘”,便接過了謝知微手中的書。

謝知微坐起身來,居家穿着一身淺粉色牡丹芙蓉梅花绫襖裙,一頭鴉羽般的長發散在身後,煙眉黑眸,朝人看來時,帶着與年齡不符的威壓。

謝知微伸手,紫陌忙将一個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送到她的手邊,謝知微端起來,輕抿了一口,什麽話沒說,只看着。

“大姑娘,奴婢與金嬷嬷一塊兒把帳核了一遍,損掉的東西奴婢都記錄在冊了,姑娘請過目!”秋嬷嬷恭敬地将一本冊子遞上來。

謝知微伸手取過,翻了一遍,“損的這些,我算着,是不止五萬兩銀的。少了五六千兩是有的,金嬷嬷,你覺得呢?老太太那裏應當也有一筆賬吧?”

金嬷嬷噗通一聲,她算是知道,于嬷嬷是怎麽折損的了,大姑娘才多大一點,這短短的不到一盞茶功夫,她就能估算得八九不離十。

“大姑娘,不瞞您說,老太太那裏确确乎是有一本賬,不過,眼下老太太也只能拿出五萬兩銀子來添補了。眼看年關近了,老太太手邊也不闊綽……”

“不是還有二嬸嗎?”謝知微半步都不肯退,“親兄弟尚且明算賬呢,既是五萬兩都拿出來了,這六七八千兩,也不是什麽大數字,嬷嬷把我的話帶到,這些話,我不說第二遍的。”

謝知微說完,一雙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金嬷嬷,不到一會兒,金嬷嬷滿腦門冷汗,她磕頭道,“奴婢一定把話帶到。”

“嬷嬷也是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嬷嬷該勸着些還是要勸着些。于嬷嬷當初便是因為不能起到規勸的作用,才讓她回去榮養的,大家主仆一場,想必老太太也願意大家臨到頭了,落個好。”

一股涼意從金嬷嬷的尾巴骨慢慢地爬上來,她實在想不到,大姑娘才多大一點,行事已有這般手腕,不由得渾身打顫,“奴婢多謝大姑娘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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