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烏鴉精乖巧地縮在厍滄的手上,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裏滿是好奇,探頭探腦地張望着那個被道士們圍在中間的人影。

似乎感覺到了目光,那個人擡頭看了過來,烏楚頓時吓得怯怯地往厍滄的掌心裏縮成更緊更小的一團。

一雙小黑翅膀抱着厍滄的手指,爪爪踩在厍滄的手上,難以忽視的溫熱活物的觸感在厍滄手上摩擦。厍滄低頭,摩挲了一下小烏鴉精毛絨絨的羽毛,再擡頭時正好和那雙黑色眼睛對上。

這雙眼睛在剛剛厮鬥時他曾見過。

當石牌坊上被鎖着的這個魂魄真正在陣法中現身的時候,即使有心理準備,這群道士都不由得吓了一跳。這“魂魄”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即使铠甲和衣衫已經七零八碎破破爛爛,那雙眼睛依舊可怕。

老道拿着道門中的罐子,嘴裏喃喃念了一些咒法,看上去想要将這魂魄收于罐子之中。

從顯身後就一語未發的魂魄忽然對老道呲牙一笑,神情裏透着些嗜血的光。“我又不是死人,你這臭老道還想收了我?”

老道愣了,周圍的徒子徒孫也愣了。

“這……這這?”老道抖着手,眼睜睜看着那魂魄走出封印陣法,盡管破衣爛衫,卻有一股讓人不由自主臣服于他的氣勢,那些道士都怔在原地沒有阻攔。

那魂魄卻在衆目睽睽下走到了神情木木躺在牌坊下的蛟龍跟前,魂魄咧嘴“嘶”了一聲,像是為那蛟龍身上的傷而設身處地感到了痛苦,但那又不像是對同伴的憐憫和心疼,而是……

那魂魄忽然原地散開,絲絲縷縷湧入蛟龍的軀體之中,道士中一片驚呼。

老道捋着自己的長胡須,頓了一會兒了然道:“怪不得……這魂魄與本道以往所見不大相同……原來是這蛟龍的化身……”

魂魄歸位無角蛟龍的軀體後,蛟龍緩緩睜開眼睛。那雙之前與厍滄惡戰的發狂的血紅色蛟眼此刻盡管依舊兇惡不減,但清明尚存。

蛟龍掙紮着軀體,試圖爬起來,卻被身上零零碎碎的傷疤引得痛哼一聲。不過它終究還是爬了起來,甩了甩自己光禿禿的尾巴,鱗片七零八落,還有剛剛與厍滄一戰中受傷的剝落鱗片飄了下來。

蛟龍沉沉長吟,一道緩慢暈開的霧中,巨大的蛟龍身軀憑空消失,灰霧中現出一個人影。

正是剛剛那魂魄的外表,只不過現在有了實體,看上去無比真實。

七零八落的破爛铠甲被蛟龍舍去,幻化出一聲簡單的薄衫——只不過依舊是古代樣式的薄衫。他的步伐沉重緩慢,沉沉的臉色看上去還在忍痛。

烏楚從厍滄的手掌裏探出圓乎乎的黑腦袋來,好奇地盯着那只蛟。那蛟妖雖然兇惡,卻好像因剛剛的一戰而有些畏懼厍滄,加上他身上沉傷未愈,更不敢靠過來。

見到那蛟妖害怕,烏楚就高高興興地狐假虎威起來,撲騰着小黑翅膀飛上厍滄的肩頭,挺着小胸脯一副威風霸道的樣子。

那蛟妖呲了呲牙,拖着遲緩的步伐靠着牌坊休息。

老道帶着其餘道士走上前,看樣子要問這個蛟妖來龍去脈,為何會被鎖在這帝王陵前的石牌坊上。

老道不提這還好,一提起來那蛟妖就滿目血紅,像又要重新化為惡蛟大殺四方一樣。衆道士吓得怵了一怵,不過那蛟妖實在受傷嚴重,依偎着石牌坊半天起不來,連呼吸都含着痛楚,嘴裏還在斷斷續續的、用已經不太熟練的人語咒罵。

厍滄冷冷掃了一眼,這場面看起來已經被那幾個道士控制住了,他對那些道士接下來要做什麽完全不敢興趣,帶着小烏鴉精就要離開。

就在厍滄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被叫住了,“厍滄大人!”老道踩着小碎步跑過來,急切地喊道:“厍滄大人等一等!”

厍滄停下,轉身看他。

那老道有些情怯的,羞愧道:“既然是厍滄大人幫我玄空觀這個大忙,那我玄空觀自然要給厍滄大人送上謝禮。除了我玄空觀應承下這樁麻煩事得來的報酬,另想贈些道門中的法寶給厍滄大人,就只怕厍滄大人難以入眼……”

那老道說起場面話就剎不了車,厍滄卻破天荒地開口了,“我有另一個要求。”

老道下意識“嗯?”了一聲,愣了。

厍滄英俊的眉眼冷了下去,眼神中閃過寒芒,“集齊亓官軀體之時……”

厍滄頓住了。

老道聽到“亓官”,神情頓時凝重了一下,見厍滄沒說完便不由得追問道:“集齊亓官軀體之後厍滄大人需要我們做什麽?”

厍滄冷冷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再回答。半截話頭擱在這兒讓人心癢,但面對着上古神獸,老道就是再好奇也不敢死纏爛打追問,很有眼色地岔開話題,“剛剛聽這無角蛟龍的自言自語,倒讓我弄清了幾分他的來由。他原是差一步就化為龍身的蛟妖,千載之前貪戀人間化為人形,偏偏這惡蛟善戰嗜血,陰差陽錯做了一朝大将軍,還立了不少功勞。結果……”

老道樂呵呵地八卦着這無角蛟龍的來由,“結果被那朝皇帝設了毒陣鎖在這王陵牌坊上,活着是禦前将軍,死了就給他看守帝王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伴随着老道樂呵呵的笑聲,那傷勢慘重的無角蛟龍的咒罵聲更加響亮。

就在此時一陣吉普車的轟鳴聲延綿不斷地由遠及近響起,一排車隊沿着大路往帝王陵的方向開來。

這帝王陵算得上是荒山野嶺,因為無角蛟龍守在這兒弄出許多聳人聽聞的詭異傳聞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開發好,周圍沒有住其他人家,那吉普車隊明顯就是沖着這石牌坊而來。

老道張望了一下吉普車,打頭的吉普車停下的時候老道臉上忽然堆起菊花一樣滿滿當當的笑容,甚至有些殷勤地迎了幾步。

敖臨敖渙兩兄弟對他的背影做了一個鄙視的眼神,“見錢眼開的老頭!”

幾輛吉普的車門紛紛打開,下來的都是一些着裝非常正式的西裝革履的人類,第二輛吉普車的副駕駛的人類下車後馬上殷勤地走到後排打開車門,一個年輕男人下了車。這男人神情冷淡,膚色有些陰翳蒼白。

他瞥了一眼老道身後的人影,怔愣了一下。

第一次見到上古神獸化形的人身的人類都免不了怔愣,老道司空見慣,殷勤地介紹道:“這是本觀專程請來‘收妖’的幾位大師。”

聽到老道的話,其他人都不免驚了一驚,有些慌張地到處張望,“師父,真……真的有妖怪?”

老道捋了捋胡子,抿唇笑而不語,一副得道高人的高深莫測模樣,更讓人信了幾分。

那年輕男人卻神情未變,臉色始終陰陰沉沉,舉手投足間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嚴。他眯起眼睛看着不遠處那幾個人影,其中有兩個銀灰色頭發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而在他們中間的那個……

忽然一道黑影從中間的男人的身上飛了出來,打破了年輕男人的思緒,那黑乎乎一團的影子眨眼就飛到了跟前——不對,不光是黑乎乎的,身上還閃閃亮亮的,不知道是什麽怪鳥。年輕男人身旁的兩個保镖舉起手裏的包揮了揮,試圖趕走這只鳥,那鳥卻靈活地繞開了他們的圍追堵截,徑直落到了年輕男人的衣袖上。

手腕上突兀地傳來重量,年輕男人下意識臉色陰沉地一甩手腕,“什麽鬼東西!”

只見他手腕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只烏漆麻黑的一團鳥,爪爪牢牢抓着他的衣袖,正低頭去啄他價值百萬的手表,碰撞聲聽起來十分清脆。

那黑乎乎的小鳥身上還挂着不少珠寶,一群人心中莫名不約而同冒出一個詞:“珠光寶氣……”但馬上反應過來甩甩腦袋,想到自己用這個詞形容一只鳥實在有些可笑。

年輕男人皺起眉頭,舉起另一只手看樣子想直接打下去。

厍滄眼中金芒乍現,一陣威嚴讓這群人類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就在大佬快要發怒的前夕老道連忙上前抓住那年輕男人的手,讪笑道:“這可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鳥,我想謝總還是不要輕易傷害它的好。”

年輕男人的手被拉住,擡頭陰晴不定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如老道所說放下了手。不過那黑乎乎一團的小鳥好像看上了年輕男人的手表,啄起來就不停了,看得那些知道這表身價的保镖們呲牙咧嘴。

年輕男人皺着眉頭,伸手從腕下解開表帶,表身一松。

烏楚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它發現這只表忽然從這個人的手上輕易滑脫的時候整只鴉都高興了起來,叼着表帶邊緣的薄處,撲騰着小黑翅膀帶着自己的“戰利品”跌跌撞撞往回飛。

年輕男人理了理被烏楚的爪爪抓出印子的袖口,冷眼看着那老道:“如果真如你們所說,都解決好了,這只表也當作報酬之一了。”

總裁眨眼就是幾百萬甩出來,老道更加殷勤地打包票:“那是當然,現在這牌坊再也不會有什麽奇詭之處了,可以放心動工了。”

烏楚叼着這只晶瑩剔透還在不停走動的表撲騰着小黑翅膀飛到厍滄的身邊,想如之前一樣落在厍滄的手上,但是厍滄卻沒有配合地伸出手,而是眼神冰冷地盯着它。

烏楚莫名覺得有一股寒氣沿着自己的爪爪襲上小胸脯,整只鴉不由得抖了一下。圓乎乎的小腦袋受到驚吓地到處張望,卻沒有找到讓鴉害怕的寒氣的來源。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它的爪爪,小烏鴉精下意識想落在厍滄的手上,那手卻并不攤開,而是直接提起烏楚的爪爪。

小烏鴉精有些疑惑地擡起圓乎乎的小黑腦袋張望,然後它就發現厍滄的臉色現在看起來十分可怕,那讓鴉害怕的寒氣的來源好像正是從眼前這位大佬的身上傳來。

小烏鴉精頓時瑟縮起了小身子,打着擺子讨好般把嘴裏叼着的手表往厍滄的手腕上放,剛剛那個人類也是把這個戴在手腕上的,小烏鴉精理所當然地想。

厍滄危險地眯起眼睛,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多出來的東西,還有一臉讨好的睜着圓溜溜的黑眼睛一動不動盯着他的小烏鴉精。

厍滄拿起那只手表,小烏鴉精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然後下一秒——那表在空中劃過一道極長極順滑的弧線,落到了荒草之中。

小烏鴉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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