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鴉自大的事實被無情戳破,烏楚沮喪了好幾天。

整只鴉耷拉着,連平時喜歡的踩踩文件啄啄合同的娛樂都顯得提不起勁。黑乎乎一團蜷在辦公桌上,半天都不挪動一下小身子。

晚上回家,也只埋頭玩一會兒自己的“收藏”,然後就無精打采挨着龍鱗緊緊閉上眼睛。

連帶着……鵬振集團的員工覺得他們新總裁這幾天好像氣壓更低了。本就生人勿近,這幾天簡直是方圓二十米之內不能有任何活物出現。

于是敖渙也躲了一個星期,沒有敢靠近鵬振一步,連拿合同回來都賴着敖臨幫他拿,為此心不甘情不願叫了幾聲哥。

“厍滄哥到底怎麽回事……”敖渙咕哝着,“我又沒把那只臭鳥怎麽樣……”

·

小烏鴉精黑乎乎一小團踩在茶幾上,面前堆了很多小玩意兒,鴉爪爪一下一下地撥弄着,珠子寶石在茶幾上骨碌碌滾來滾去。

但是小烏鴉精始終看上去沒精打采的,連動作都比平時慢了半拍。

厍滄坐在沙發上手裏打開了一份報紙,暗沉的眸色卻忍不住掃上茶幾上那小小的黑乎乎的一團。

他放下報紙,一只骨節修長的手伸到了烏楚面前。

小烏鴉精歪着小鴉腦袋,愣了一下,然後就看着那只手掌中心憑空冒出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是那枚被厍滄“沒收”的戒指!

烏楚圓溜溜的黑眼睛睜大了,小鴉爪爪已經被擡了起來,下意識縮了縮腳趾,厍滄把那枚戒指重新套回了小烏鴉精空空的爪爪上。

厍滄松開手,小烏鴉精的爪爪踩到茶幾上,低下圓乎乎的小鴉腦袋,瞅了瞅自己兩只爪爪上十分對稱的鴿子蛋一樣大的鑽石,耷拉的小鴉身子終于提起了一點精神,抖抖爪爪,又埋頭啄啄。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了起來。

門口站着一個藍袍小道童,怯生生的,眼睛一瞄一瞄地偷看厍滄。

看模樣是上次來的那個小道童,聲音稚嫩清脆,“厍滄大人,師父讓我轉告您,邪獸亓官的軀體已經集齊六個,只剩下最後兩樣,已經确定好了範圍,很可能這兩天就會全部收集齊全。”

厍滄的視線從小烏鴉精的身上掃向他,眼眸一下子冷凜下來。

“是嗎?我去看看。”

再一次面對黑龍騰天的場景,這回小道童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一臉癡癡仰慕地盯着隐入雲層的巨大龍身,久久不能回神。

烏楚穩穩當當縮在厍滄的龍爪裏,好奇地探頭探腦伸着小鴉腦袋往外望。

雲層再次撥開現出青峰層疊,綠意盎然,玄空觀就坐落在一處坡勢延緩的山上,嶄新的柏油盤山公路一直修到觀下的石階上,長長的石階有三三兩兩的游客正拄着登山杖扶着鎖鏈往下走。

現在已經臨近黃昏,游客散去後的玄空觀顯得空曠清靜了許多,為了找邪獸亓官很多年輕道士都被派出門了,觀中多剩了一些老道士。

前面的大殿是供游客參觀敬香的開放區域,通往後面小殿的通道被一道鏽跡斑斑的鐵門鎖住。不過玄空觀裏的道士都知道還有其他通道進入後殿,現在後殿之中點起了幾盞燈,一個陣法印記隐隐若現地畫在後殿地面上。

上面有六個足以裝下幾個壯漢的大鼎,鼎為木制,有蓋子,表面上也雕刻着一些道門特有的符文。

當他們最先找到亓官的眼珠的時候,放入這個木鼎中是安安靜靜的,但随着亓官的身軀越聚越多,就越不安分起來。極重的木鼎也被撞得砰砰晃動。

這會兒後殿之中正有幾個老道士,盤腿坐在陣前碎碎念叨着。

忽然一陣濃烈的氣息襲來,幾個木鼎的動靜驟然變大了。幾個道士有些驚詫地睜開眼,一道高大修長的黑影自大大開啓的殿門前走入。

“厍……厍滄大人!”當先的老道一骨碌起身,分辨着那背對着黃昏日色在殿內燭火下看不太清的人影。

直到厍滄信步走入殿中,幾個有些驚怕的老道才放下心。

雖然派了小道童去送信,但是厍滄來得如此之快是他們沒有想到的。

當先的老道正要寒暄幾句,忽然眼角餘光一動,好像看到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閃過。他詫異地低頭一看,就看到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靈活轉動着,也在盯着他。

又眨眨眼,才看清原來是一只烏漆麻黑的鳥,和厍滄的黑色衣服幾乎融為一體,燈光又昏暗,所以才一時沒有察覺。

這黑鳥圓團團的,乖巧縮在厍滄的手裏,然後忽然撲騰起來,落在厍滄的肩膀上。

神獸厍滄化為的人形依舊身材高大,這鳥即使落在他肩膀上也足以俯視幾個老道士。

不過現在老道士來不及去研究這鳥是什麽來頭,因為随着厍滄步入後殿,幾個裝着亓官軀體的大木鼎忽然猛烈響動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面撞動。

吓得幾個老道心懸了起來,不過亓官軀體似乎一時半會兒還掙脫不了這木鼎,蓋子依舊合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厍滄冷得掉冰碴的眼神淡漠地掃了一眼那幾個木鼎,忽然開口道:“等一切做完之後,把眼珠留下來。”

木鼎中忽然靜了下來。

老道:?

厍滄收回眼神,淡漠地掃向這個管事的老道,聲音平靜仿佛在說吃飯喝水:“把亓官的眼珠給我。”

木鼎:???

在一瞬死一樣的寂靜後,幾個木鼎忽然以比之前數倍的動靜瘋狂響動起來,甚至帶得沉重的鼎身在陣法中挪動半寸,留下一片塵土的印記。

厍滄還火上澆油,摸摸自己肩膀上黑乎乎一團的小烏鴉精,“我會來取。”

幾個老道僵住。

小烏鴉精非常機靈地聽懂了厍滄的話,這幾天的沮喪傷心頓時從鴉身上一掃而空。

烏楚抖抖小黑翅膀,挺起黑乎乎的小胸脯,幾個老道莫名從這只黑鳥上看出一個成語——狐假虎威。

小烏鴉精審時度勢探頭探腦觀察那幾個大木鼎除了響動之外沒有其他對鴉來說可怕的危險,于是小黑翅膀一揮,撲騰了過去,落在其中一個大木鼎上。

小烏鴉精爪爪踩着木鼎蓋子上,小鴉腦袋低頭看看,抖抖小翅膀,還時不時感興趣地埋頭啄一啄,一副威風霸道仗勢欺獸的樣子。

那木鼎的掙動的動靜更大了,已經不能用瘋狂來形容。那響聲讓玄空觀剩下的道士都戰戰兢兢在殿門外探頭探腦。

幾個老道額上冷汗如雨下,夾在上古神獸和差點毀天滅地的邪獸(雖然是屍體)兩個大佬的中間,像一只随時會被吹成飛灰的螞蟻,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厍滄對那鼎中的動靜無動于衷,嘲諷地冷笑了一聲。

但他看向那正從一個木鼎蹦噠撲騰到另一個木鼎的黑乎乎小小一團的小身影的時候,眼神中卻有一絲一閃即逝的縱容。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嘈雜和腳步聲,還有人在喊號子,好像有不少弟子都回來了。

一個年輕道士愣頭愣腦沖進來,興奮喊道:“師父,我們找到亓官剩下的最後兩個軀幹了!”

話還沒說完他就注意到了殿中高大修長英俊得不像凡人的身影,這個“人”身上的威壓讓他的聲音抖了一下,很快他就認出來這正是他們最開始找到亓官眼珠時候現身的上古神獸厍滄。

上一次年輕道士躲在一群人後面,還沒有這麽近距離和上古神獸接觸過,剛剛悶頭沖進來,一下子發現自己眼前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厍滄大人,整個人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厍……厍滄大人?”

身影回眸冷冷掃了他一眼,看向殿外。年輕道士莫名的失落了一下。

後面的道士被告知上古神獸正在他們後殿之中,馬上嘈雜聲音就安靜了下去,連呼吸都緊了起來。只剩下搬動重物時艱難挪動腳步的聲音。

在一片井然有序的安排之下,最後兩個大木鼎被挪放到了陣法剩下的兩處空地上。

而用紅布包裹的亓官最後兩部分軀幹被放置在木鼎之中——一截尾巴,和一只角。

烏楚的小身子在光線昏暗的殿中十分不起眼,道士們悶頭搬動時也沒有察覺到它。于是小烏鴉精好奇地蹦噠着探頭探腦看,那只巨大的角幾乎比幾個小鴉腦袋還要粗,而且烏楚覺得它看上去很熟悉。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點,最重要的是那角極度漂亮,整個角身都是雪白的,晶瑩剔透,泛着一股月光似的熒光。

小烏鴉精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小黑翅膀一揮撲騰了過去。

這時好幾個年輕道士正團團圍在木鼎周圍,滿頭大汗地一邊小聲喊着號子一邊挪動十分沉重的木鼎蓋子,昏暗的燭光下很多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的。

“剛剛有什麽黑的晃了一下掉進去了?”一個長相木讷的道士忽然問。

“別松勁啊喂,要摔了要摔了……”

于是那木讷道士不敢再岔氣說話,忙和衆師兄弟一起齊心協力,終于,在“砰”一聲沉重的巨響中,特制的蓋子被嚴絲合縫壓上木鼎,早已畫好的符咒連在一起,泛出一道一瞬即逝的亮光。

兩個新的木鼎都被安頓好,年輕道士們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莫名恐懼又莫名興奮地悄悄打量着這位傳說中的上古神獸。

他們挪動木鼎的時候,厍滄正在和領頭老道說話,似乎還起了一些争執。那老道硬着頭皮語氣僵硬地說了幾句話,但是厍滄的表情始終冷冷的,不為所動,似乎也沒有人類能阻擋他下的決定。

木鼎被安置好後兩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看着被新安置上的兩只木鼎,和其餘六只一起,圍着陣法中心排成一個圈。

木鼎之中沖撞掙動的聲音依然響動不休,不過雖然動靜很大但是都無法擺脫鼎身上的符咒和地上的陣法,所以道士們的警惕心也漸漸松懈了。

“師父,我們是不是準備啓動陣法?”領着師弟們收集亓官軀幹的大師兄走上前來,恭敬地對着厍滄作了個揖,再轉向他師父問道。

他卻沒有等到意料之中爽快的回答,老道皺着眉頭,一臉難色,窺了窺厍滄的臉色。

但是厍滄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緒,眼神也是冷冷的。

就在這時候,厍滄忽然動了動手指,但手指上那股熟悉的力量卻像受到了什麽阻礙。他神情驟然冷凜下去,周圍的空氣仿佛都一下子結冰,幾個道士紛紛忍不住打着噴嚏。

“怎麽回事?!”老道一臉驚慌地看向厍滄,然後就被這上古神獸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厍滄手上那根黑線從空氣中浮現出來,繃得十分緊,在昏昏暗暗的燭光下徑直牽扯向他們剛剛合上的其中一個裝着亓官的角的木鼎。

雖然這些道士都并不知道這黑線是什麽東西,但是上古神獸驟然釋放的威壓讓人人都開始緊張害怕起來。

眼看後殿中已經開始掉着成形的冰碴,老道慌不疊地打着圓場,“厍滄大人,那鼎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厍滄的眸色冰冷得吓人,手上的黑線繃緊了,雖然厍滄還能拉扯,但是他沒有再用力。而黑線另一段,那個剛合攏的木鼎開始像其他木鼎一樣瘋狂響動着,仿佛正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那裏面掙紮着想出來……或者……

老道急中生智,忽然想起跟随厍滄進殿的那只奇怪的黑鳥,眉頭不由得一跳。

“是不是那只黑鳥掉進去了?”

厍滄冷冷抿着嘴唇,眼神冷厲。

他忽然伸出手掌,一股力道打在那木鼎上,但這力道并不重,而木鼎上有道門符咒,緊緊壓着蓋子。

老道生怕上古神獸動了真怒,直接打破那木鼎的封印,況且他剛剛和厍滄争執的源頭就是厍滄居然要他們複活亓官。雖然說三年前多虧厍滄代領着其他神獸才鎮壓住亓官,但是上古神獸的喜怒難定,根本不是以人的思維能夠揣測的。何況……那亓官說是邪獸,在它發狂前卻也被尊為上古神獸。

思及此,老道連忙擋在厍滄身前,招呼弟子,“快快快!快把蓋子打開!看看有沒有一只鳥落在裏面!”

剛剛恍惚看見一個黑影的木讷道士頓時一激靈,混在其他迷惑不解的師兄弟中間連忙沖了上去。

已經合上封印的木鼎再打開會有什麽後果衆人無從得知,因為從來沒有這個先例。但是比起上古神獸一動怒直接把木鼎拍成七零八碎徹底蓋不上來看,還是他們自己打開更穩妥一些。

可是這木鼎蓋子本身就極為沉重,蓋上之後木楔合攏、還有封印加固,更加嚴絲合縫,現在要把它重新開啓十分不易。

但是現在沒有其他的辦法,一群道士圍住那個木鼎,用力抓住蓋子往上掀,

木鼎之中的劇烈響動讓人心中不由得打鼓,一個道士悄悄小聲道:“那只鳥要是掉進去了,說不定……說不定已經被……”

話沒有說完,他就感覺有一股陰風從自己的脊梁骨竄到天靈蓋,整個人一激靈,下意識渾身打顫。

後殿的空氣中已經出現了成形的細碎的冰碴,剛剛還能和上古神獸稍微争上兩句的玄空觀老道這時已經不敢再靠近厍滄半步,扯着自己一把沙啞的蒼老的嗓子幹着急,“快!再去幾個人,把那木鼎打開!”

厍滄黑色的人類眼眸中翻湧着金色,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手上的黑線已經繃到了最緊,緊到可能再用一點力氣便會繃斷……甚至……

沿着這根黑線,盡頭是被圍在道士群中間的那個漆黑色的木鼎,厚重的鼎身中轟然作響,仿佛有什麽怪物正在裏面瘋狂沖撞着鼎身,像要逃出來。

厍滄的眼眸徹底變成了龍身的金色,豎成一條直線。

正在奮力搬動鼎蓋的道士們忽然感覺心中一顫,霎那間一股莫名而來的極大的恐懼攫取了他們的心髒,手下剛挪開一絲縫隙的鼎蓋再也挪不動了。

老道心中驚慌,側身上前想要螳臂當車,“厍滄大人,不能打碎啊!”

但是厍滄身上的氣息已經徹底壓制不住了,龍氣鋪天蓋地彌漫了整個後殿,化為一股碾壓性的無法抵擋的力量向那木鼎襲去。幾個擋路的道士被無形的風揮開,撞在了柱子上。

就在這死寂的一瞬,忽然有一陣輕微的聲音響起來。

雖然很細小,但是卻顯得十分突兀……而且聽起來,像是某種撲騰的翅膀聲。

衆目睽睽之下,一小團烏漆麻黑的小小的東西從另一個木鼎的背後爬了上來……

還無辜地無辜地歪着圓乎乎的小鴉腦袋,抖抖小黑翅膀,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骨碌碌轉着來回盯着這群人。

驚慌阻攔的老道、捂着屁股的痛得呲牙咧嘴的年輕道士、還有來不及反應還杵在木鼎旁邊的幾個道士,都一動不動地盯着它。

小烏鴉精完全沒有自知之明,見到其他人都看着自己,挺着小胸脯顯擺顯擺自己身上的鑽石,威風地抖抖小黑翅膀,然後撲騰起來往厍滄的方向飛——飛——

結果原地不動。

不知道烏楚到底在殿裏繞了幾個圈,那根黑線先是在那放着亓官角的木鼎上繞了幾圈,又在四四方方的柱子上繞了幾圈,最後不知道勾到了地板的哪裏,像打了個死結的毛線球。

烏楚疑惑不解地低下小鴉腦袋,看着自己爪爪上被繃緊的黑線,用另一只爪爪刨刨它,當然沒刨下來。

于是小烏鴉精乖巧地看向厍滄,還動了動自己的爪爪示意鴉鴉被卡住了。

但是厍滄的臉色冰冷得可怕,空氣中黑龍的威壓依然隐隐壓在衆人頭頂。

他忽然擡手,動了動手指。

然後小烏鴉精就感覺一陣可怕的力道拉住自己的爪爪,還沒來得及想出來發生了什麽,整只鴉就被這股力道扯了出去。

——然後殿中所有道士就看見,那只漆黑一團的小烏鴉在殿中柱子上飛速繞了幾個圈,然後又在木鼎周圍撲騰了好幾圈——幸虧幾個道士閃避及時。

最後被拽回了上古神獸的手上。

落在厍滄手心裏的小烏鴉精,歪歪扭扭、搖搖欲墜,整只鴉都站不穩,像坐了過山車的鴉。

圓乎乎的小鴉腦袋歪來晃去,連厍滄那張逐漸變大的英俊的臉,在鴉的眼睛裏都變成了三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9-30 22:26:48~2021-10-02 21:42: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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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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