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都是一家人何必分這麽清12

時君禦惱羞成怒地将收到的信撕得粉碎, 這一次他不僅得罪了鐵樹部落,還那樣恥辱地被白蘇當着衆人的面訓斥了一頓,可謂滿盤皆輸。

鐵樹部落的族長直接告到了他母父那裏, 又害得他被母父來信痛罵了一頓。

他胸口劇烈起伏了半天,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母父給他指了一條路,說是鐵樹部落的族長曾受過暗傷, 需要一味珍貴的藥……千尋花來治療。只是這藥極其難尋, 這麽多年他只能默默忍受着苦楚。

好在母父最近得到了一條消息,就在荒原的紅白嶺下生長着一株。只是紅白嶺峭壁嶙峋、下面毒氣橫生,想要摘取困難重重,幾乎可以說是要拿命來堵,非常不易。

這是個危機,也是個機會,就看時君禦如何把握了。

時君禦皺起眉,這種情況确實相當棘手, 但比起風險他看中的更是機會。

但他不會自己去冒險,拿自己的命貝者實在是沒必要。

那麽該選誰呢?這個人必須有取藥的能力,但又得聽話乖巧,願意為他冒這個風險……

幾乎在列出這些條件的一瞬間,一個人影就浮上了他的心頭。

時先禦病了。

時曲看着躺在病床上臉色通紅、呼吸急促的時君禦,心裏很是平靜。他了解時先禦,即使是他真的重病, 也不會好心到特意邀請他來參觀。

所以,他還想知道, 他費盡心機把自己弄成這麽糟糕的模樣, 是想達到什麽樣的目的。

“你來了, 謝謝你過來看我,咳咳……”

只是說了兩句話,時君禦就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沉悶的咳嗽聲仿佛要将肺從喉嚨裏吐出來,聽着就如同個破舊的風箱,呼哧呼哧地漏着風。

他握住時曲的手,眼睛裏還帶着因為高熱而出現的水光,臉上卻透出溫柔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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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曲審視着他的臉,确實是重病的模樣,并沒有假裝,那也就愈發證明時君禦所求不小。

“不能說話就別說了,好好休息。”

時君禦嘆了口氣,眼中閃過濃濃的憂郁,苦笑了一下。

“我也想好好休息,只是……”

話語未盡之意中隐藏的愁苦仿佛一碗擱置了幾天的苦水,光是聽着就讓他覺得舌尖發苦。

按理說,此時時曲應該趕緊追問他怎麽回事了,這樣他才好順着他的話将自己的目的理所當然地引出來。可這一次,時曲只是那麽沉默地看着他,沒有任何要詢問的意思。

這讓時君禦心中有些惱火,卻又只能暗中忍耐,免得搞砸一切。

他輕咳了兩聲,假裝沒注意到時曲的沉默,直接将事情原委道來。原來是他們的母父得了重病,被王城的大巫看過後,卻說少了一味關鍵的藥——千尋花。

為了母父,他四處打聽找尋,總算找到了一株。恰逢馬上就要成熟的時候,他原本打算去摘,卻沒想到在這樣關鍵的時候病倒了。

他深深地擰起眉,眉宇間的褶皺述說着內心的焦慮無助,想到傷心處,又忍不住捂住胸口咳嗽了幾聲,擺明了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是我太沒用了,不過不論如何,我還是得去一趟。”

時曲心下一冷,這段時間他跟在白蘇身邊,對千尋花早已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其生長之地有多麽危險。此時時君禦跟他演這麽一出戲,擺明了就是要拿他的命去探路。

他眼眸深沉,輕輕點了點頭,用手按住了時君禦的肩膀,不讓他亂動。

他對母父是沒什麽感情的,不論他是真生病還是假生病,都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從小母父就不喜歡他,總覺得他的到來分走了原本獨屬于他兒子的寵愛。等到父親去世後,更是撕破了虛僞的笑臉,變本加厲地折磨他、虐待他。

那時候在幼小的他的眼裏,母父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如同魔鬼一樣讓他夜夜做噩夢。

後來長大了,母父不願意再呆在偏僻的荒原,選擇回到了王城。他不僅沒有任何離別思念之情,反而松了口氣。

“既然是母父重病,那你确實得走一趟。事情都分輕重緩急,你雖然有些難受,但卻比不上母父性命要緊。”

時君禦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瞠目結舌,差點忘記掩飾自己的神情。

可他很快又克制住情緒,壓抑心中對時曲的不滿和怒火,虛弱無力地說:“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這樣,連床都下不了,又怎麽好去那如此艱險之地。”

時曲凝視着那雙滿是謊言的眼睛,搬出了時君禦最愛說的那些話:“兄長怎麽能說出如此洩氣的話,我們可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此時你就算是腿斷了,也該爬着過去,不然豈不是置母父的生死于不顧。”

這話真是太難聽了,讓時君禦忍不住扭曲了面孔,好半天才粗喘了口氣,把到嘴邊的斥責又給咽了下去。

“你說的對,我就算是爬也得爬過去,咳咳咳……”

直到時君禦把戲演了個十足,時曲才突然轉了個彎,問:“千尋花在哪?”

時君禦以為他上鈎了,喜上心頭,又趕緊在臉上挂上苦笑,道:“紅白嶺下,你也知道那裏懸崖峭壁、毒霧橫生,危險非常大。若是先禦有那個本事也就算了,但他偏偏又蠢又笨,想代替我去也不行。所以,我現在依靠的人只有你了。”

時曲緊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兄長你放心,不論多危險,我都會把你扛過去的。母父畢竟也是我的親人,我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時君禦一愣,沒想到他竟是這個意思。他才不願意拖着病體去冒險,正準備反駁,卻被時曲直接堵了回去。

時曲替他掖好被子,又貼心地把水罐放在他的手邊,免得他會以渴死的名義不去。

“我們是一家人,你要是不去露個臉,豈不是顯得對母父太不孝了。這種事若是傳出去,對你肯定不好。為了兄長大人着想,就委屈你了。”

說完時曲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臉色漲紅如豬肝的時君禦,很是客氣地點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時君禦氣炸了,沒想到時曲這一番作為竟把自己的算盤砸得稀巴爛。

他恨得不行,心想:從小好吃好穿地撫養他長大,卻沒想到只是在危機之際讓他幫個忙都不願意,看來他們時家也不過是養了只白眼狼。

以前他還覺得母父罵得有些太過分了,現在看來分明是早已看透了時曲的心思。

這些日子,時曲總是跟他作對,再沒了以前的順手,讓他本來就很是不滿。此時這股情緒堆積到了頂點,更是變成了一觸即發的嫌惡。

可是他現在有求于時曲,更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目的還需要裝模作樣,所以只能聽從時曲的安排,随他一同前往。

月光細碎,本就不算明亮的寒月幾乎被烏雲遮擋殆盡。星子稀疏,倦怠地眨着眼睛,不想理會這世間的悲傷離合。

懸崖上的風很大,如同一把把小刀般刮在時曲的皮膚上,鋒利到恨不得刺下一片血肉來。

“來吧,我的兄長。”

他拉了拉手中的蔓藤,走向還癱軟在地上的時君禦,在他惱怒的目光中直接将他綁在了身上。

作為經常拖拽幾百公斤獵物的人,時君禦這點重量在他眼中不算什麽。

時君禦看着高懸的崖壁、迷蒙的毒霧,心中只想打抖。這跟讓他自己去冒險有什麽區別,他一點也不想下去。

他劇烈地咳嗽兩聲,沙啞着聲音說:“時曲,這裏環境艱險,你帶着我下去多有不便,不如就讓我留在這裏,也好幫你望個風。”

時曲根本就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直接走到崖壁旁,抓住粗壯的蔓藤開始往下爬。

“兄長說得什麽話,我們是兄弟自然要共同進退,怎麽能把你一個病人留在此處,那太危險了。別擔心,有我在,我們一定能找到千尋花,治好母父的病。”

腳下如同血霧一般翻滾的毒雲,喧騰,翻滾,像是活物一般,擺動着猙獰的觸手準備拖住獵物,将他們徹底溺死在其中。

時曲閉住氣,沉入到這片毒霧之中。這裏視線很糟糕,根本就看不清周圍的情況,每每睜開眼就是一陣劇烈的刺痛,讓他不得不閉上一會兒來緩和緩和。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堆積的亂石灘上,握緊手中的小刀,尋找着千尋花的蹤跡。

就在他幾乎要窒息的時候,終于看見了盛開的金色花朵。

花朵很是安靜地盛開在無人的崖地,看上去美麗又無害,可他卻沒有掉以輕心。

時君禦同樣眼睛一亮,強忍着被毒蜂蟄眼的疼痛,死死地盯着那朵花,拍打着時曲的肩膀,示意他趕緊把花摘下。

時曲卻沒有動,反而直接解開蔓藤,将他扔在了地上。換了一塊濕漉漉的布繼續捂住自己的口鼻,對時君禦揚了揚下巴。

“兄長,千尋花已經找到了,你可以去摘了。”

時君禦先是一愣,随後勃然大怒。時曲是什麽意思?那千尋花周圍危險重重,正是需要他以身犯險的時候,讓自己去,那他這一番苦苦哀求還有什麽意思!

他強忍住怒火,無奈地看了看自己虛弱的身體:“時曲,我這會兒哪裏有力氣去摘。萬一遇到什麽危險,更是無力對抗啊。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受傷嗎?”

時曲露在外面的兩只眼睛是一片冷漠,有什麽不忍心,畢竟他的“好兄長”可都忍心看着他遭受石刑。

“兄長可是說過,爬也要爬過去。再說,有我在你身邊,怎麽會讓你遇到危險。你就放心去吧,畢竟獻給母父的千尋花只有由你親手摘下才有意義。”

見時君禦面色不定卻始終不願意動,時曲也不急,直接找了快大石頭坐在上面,擺出一副随便他墨跡的模樣。

反正他有的是時間,可比暴露在外的時君禦武裝到位的多。

時君禦感受到無孔不入的毒氣正在悄然侵蝕他的身體,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他惡毒地掃了時曲一眼,打算等回去之後再要他好看。

千尋花就在眼前,讓他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實在是不可能。他只能支撐起自己軟綿的身體上前,快狠準地一把扯掉了花朵。

太好了,千尋花到手了!

然而欣喜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只是一個照面,他的右手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這時他才發現盤繞在千尋花旁邊的竟是無數花紋斑斓的毒蛇。只不過它們的鱗片和周圍的土壤完全一致,融合在一起,又有霧氣的遮擋,根本看不清楚罷了。

失去了千尋花,這些蛇不再像剛剛那樣安靜地趴伏着,而是直起頭、吐着星子,冷冷地盯着他。

時君禦沒辦法,咬牙用布将自己的手纏住,跌跌撞撞地拿着花朝時曲跑過來。

“時曲,有蛇,救我!”

明明毒蛇就已經快要纏住他的腿腳,可時曲卻依舊毫無動靜地坐在石頭上,一雙眼睛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他,讓他心裏發寒。

時君禦的心沉到了谷底,不可能,時曲向來心軟,做不到見死不救的。

可他太害怕時曲自己的性命,只能甩出最後一張王牌:“時曲,別忘了父親把你從雪地裏救出來的恩情,你作為時家人,作為我的弟弟,必須得用一輩子來償還!”

聽到這話,時曲終于動了,甩開蔓藤,一把纏住時君禦的腰身把他拉了過來。再猛地一揚,把人扛在肩上,飛快地朝剛剛來的地方奔去。

他當然不是被時君禦的話給打動,只是時君禦現在死了,可就太便宜他了。

死亡對于獸人來說,只是回歸了獸神的懷抱。他更喜歡看着時君禦一點點失去在乎的一切,卻又無能為力的狼狽姿态。

時曲的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仿佛從那一天徹底蛻變,被鮮血澆醒了內心壓抑已久的陰暗。

時君禦因為太過慌張,長時間沒有閉氣,不免吸入了大量毒霧,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只能在這關鍵時刻,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抵消大腦的眩暈感。

然而就在快到崖頂的時候,時曲突然說:“把千尋花給我。”

時君禦勉強睜開迷蒙的雙眼,被這話氣得瞬間氣血倒流,整個大腦都一片嗡嗡作響。

他冒着那麽大的危險把千尋花摘下來,怎麽能在最後關頭拱手讓人!

“時曲,你在胡說些什麽?!”

可時曲并沒有跟他廢話,直接解開了捆住時君禦的蔓藤,冷淡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時君禦驚呆了,狂烈的山風吹來,讓他不得不用手死死地扒住時曲的肩膀,否則等待他的就是跌入山崖粉身碎骨。

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威脅我?!”

時曲淡淡回複:“把花給我。”

時君禦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自己真是一開始就看走了眼,竟把惡狼當成犬。

他飛快地轉動心思,思考着脫險的辦法。可時曲只是晃動了兩下身子,就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時曲冰冷的話語從前方傳來:“或者,我也可以從你的屍體上拿走千尋花。”

時君禦不敢置信地抖着手,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時曲,你怎麽敢?”

時曲:“為什麽不敢?兄長對我這個親愛的弟弟,不也是如此?”

時君禦沒想到他竟如此小心眼,還在記恨鐵樹部落的事。可現在他處境危險,已經沒有什麽談判的餘地,只能不情不願地把花交了出去。

“花可以給你,但你必須要把我帶上去。”

“兄長放心,我向來遵守承諾,而且也不舍得真的害你性命。”

拿到千尋花,時曲的語氣一下子就軟了,這也給了時君禦一種信號。

到底,時君禦還是不相信,跟在自己身邊那個軟弱老實的半獸人,會變得比嗜血的獸神還要瘋狂可怕。

時曲确實沒有食言,再将花收好後,他很快就帶着時君禦上了崖頂。

時君禦氣喘籲籲地癱軟在冰冷的地上,有種劫後餘生的心悸。

時曲,時曲,這家夥死定了!

然而報複的想法還沒醞釀一刻,他就被時曲用裹着藥粉的抹布捂住了嘴巴。

他嗚嗚掙紮了起來,可還沒病好,又中了兩種毒的軟弱身體根本就不是時曲的對手。只能勉強蹬了兩下腿,就徹底暈了過去。

時曲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扛起他走進了漫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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