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若若睡得極熟，沒有鬧鐘三番四次地吵醒她，醒來時，十分足知地嘆口氣。

看看窗外的天光漸漸黯淡，想來晚膳時間已過。她坐起來穿好衣服，仍舊半倚在床上，繼續享受被窩的溫暖，一邊拿起果盤的果子啃了幾口，癡癡地天馬行空想一陣，漸漸想起一件實實在在的事情，心下吃了一驚，穿上鞋子就去找元尊問個明白。

急急走進“文光閣”，卻只有文硯在收拾書房，見了若若，施禮道：“主人去了桃圃，仙子可有急事，我馬上傳話過去。”

“不必，我自去罷了。”

腳下匆匆，卻不妨礙若若東張西望。

月色正好。

彥卿來時，已是午後，一時困倦，醒來竟然天色已暗，虧得昨天那幾塊鹿肉，錯過了晚飯，肚子竟沒咕咕叫。

明明是睡得清醒白醒，若若望着漫山遍野的月色，心中卻湧上陣陣迷茫。

恰在此時，由遠及近，低低的笛聲過後，有男子自問自答般的吟唱響起——“青山無墨千年畫，月到圓時分外明。人生何處不圓滿，陰霾深深猶思念。”

一聲聲，一句句，在山谷中來回跌宕，若若側耳半響，才漸漸消失。

這是誰，為何憂傷至此？

這聲音，聽着熟稔之極。若若拍拍自己的腦袋：難道自己真有那麽多前世的記憶想不起來了嗎？

若若翹首望向山谷中幽深的密林，聲音早已來去無蹤，除了夜枭的桀桀笑聲，四周就是促織的嘈雜忙碌聲。悵然嘆口氣，心裏記下這幾句，又回到桃林的路徑上。不多時，果然看到桃圃間短衫長褲的元尊背影。

“哥哥叫我好找。不知這趟帶回‘夏冬泉水’沒有？且給我留些帶回去。原說請教後稷怎麽讓昙花開，他卻期期艾艾地半響回答我說‘只懂農事’，竟不知昙花為何物，真是個老土。還是我泡溫泉時看到周遭的花草豔麗，才想起來的。”

若若叽叽呱呱地邊說邊彎下腰去研究腳下濕潤的泥土。

“呵呵，還有剩呢，養在那邊的石灣處，走時去取上一囊足夠了。”元尊活動活動手臂，笑起來，“晚飯時你沒來，還去看你一遭，結果睡得那個熟，不知夢到什麽好吃的，還磨了好一陣子的牙，呵呵”

“”

“嗯，剛才來的路上聽到有人吟唱，好一陣恍惚。別是谷裏來了什麽大魔頭，傳聞中的移魂大法就是這樣讓人心神不寧，身不由己的。”若若撿起一個話頭，總算擺脫了尴尬。

“哦，我倒沒聽見。谷口布有結界，如有大的動靜，我自然知道。想必，你的神識漸漸回來了，往事浮現的征兆呵。這天泉果然神效顯著”元尊笑笑，若有所思，“來，看看今年最風致綽約的一樹桃花。”

月色裏，兩人慢慢地走着，桃花的香氣彌漫地直讓人窒息。

若若深深吸氣，撿起來時要講的話頭，鼓起勇氣說道：“來時，鳶尾告訴我，你是為了漣漪來此歷劫，如何才是完劫？如今我欠你這樣多，白吃白住，卻沒法幫你半點忙。眼下漸漸出現這樣多漣漪的故人，每日心驚膽戰地幫她應對，心中實在慚愧。不如挑些要緊的故事告訴我，好過天天演戲沒有劇本。”

“呵呵，你應對得很好。雖然你始終不承認自己的前世就是漣漪，但我見到你第一眼，便心中震撼。從前我們無話不講，誰知你長大之後，心事漸重。等我從昆侖墟學成歸來，清盛已在你左右。‘終究是情劫，’師父對我講，‘失而複得，得而失之，才會明白這個‘緣’字，乃萬物生生滅滅的因果。’我卻盼望失而複得，再無分離，就在這桃谷賞花品桃，不求與天地同壽，只願從前那樣兩小無猜便好。”

元尊抹了抹臉，從白天的面無表情中掙脫出來，話說得誠摯，不舍，聽着着實哀傷。

這一大篇表白，讓若若十分動心：就依了這樣簡單的想法，過着神仙般的日子，沒有回去後生活的壓力，就業的艱辛，誰說不是理想的去處！

可是她想到這裏，就想起父親清峻的面容，再大的好處也抛下了：自己一走，父親獨活于人世，與自己一樣，天人路隔，日日思念對方，又有何益終是嘆口氣，開口道：“按理，這是買彩票也買不來的福氣，可是有句話叫‘父母在，不遠游’，我便狠下心來跟你走，也先落了個不孝的過失。我看此事沒個結局。”

“司命星官也勸過我。眼見你追随清盛去了，甘願堕入人世，千年的修行舍了一半給清盛，這樣的癡心，若是給了我，我是甘心不要這名位的。所以我沒問司命星官所求何事，便一口答應了。便是天大的許諾，這次我也認了，若是能幫你歸位原來的身份，忘記所有的過往，我們重新開始，有多好呢。”

元尊眼前又回到幼時兩人騎杆嬉戲的時光，癡癡地繼續說道，不肯認同。

若若無奈，只好開口：“也罷，我瞧你師父的話有道理，也許哪天你就幡然醒悟了，那我暫且陪着你做段時間的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