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林飛騁困意已顯,只是白三仍侃侃而談,毫無睡意。
「我每年都會到各地的燕歸樓住上一陣,品味下當地的民風習俗,日子倒也自在逍遙。這裏的确繁華,我之前所呆的秋風鎮完全沒得比,不過那裏的人和事倒頗有些意思。」轉眼間,白三已和林飛騁聊熟了起來。每每看到出身豪門的翩翩公子,白三總覺得格外親切,林飛騁一身昂貴的裝扮,長相也是人中俊傑,白三自然更覺親切。嚴禁散播
「秋風鎮……聽說有不少高手都隐居在那裏,只是未曾去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倒是不假。」
林飛騁困意更濃,已經打起了哈欠。
白三一笑,忙道:「看來林兄有些困了,不如這樣,今晚便由我來安排人服侍你休息吧。」
「嗯……」林飛騁惺忪着眼點了點頭,忽然他才想起這裏是男歡之場,急忙搖頭:「不,不了,我自己睡就好,不必叫人來服侍。」
「這……我還道來燕歸樓的客人必是喜歡男色的呢。」白三輕歎一聲,又道:「這裏不少男倌都是被人稱道的極品,想當初,連東皇也常來尋歡呢。」
東皇。這兩個字立即讓林飛騁困意醒了一半,他雙目一睜,笑道:「既然連東皇也曾臨幸這裏,看來我不試試也難了。」
急重的喘息和獸鳴般地嘶聲正在寬廣的東皇大殿內回蕩着。
秦晚楓推門而入時,任風流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他赤身裸體地被綁在青龍立柱上,奮力掙紮着身子,嘴中全是含糊不清的呻吟和嘶喊聲。
秦晚楓看他痛苦地掙紮了一會,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抓住任風流的頭,狠狠地吻住了對方呻吟的唇。
「是你把我逼到這地步。」秦晚楓怒罵着任風流,眼中卻流出淚來。
他的雙手無力地搭到了對方雙肩上,頭也慢慢埋在了對方胸前。
任風流頭痛難當,毫無意識地呻吟和掙紮着,也不管到底靠在他胸口的人是誰。
月色淡淡地從窗格裏透了進來,灑在秦晚楓的腳下,冰冰涼涼。
他在任風流懷中靠了一會,這才擡起頭看着對方,口中不覺念出一句曾在馬車上和任風流談笑間的對歌,
「不聞風雨聲,不問明朝情,願取三千水一勺,與君共飲到老。」
秦晚楓苦笑一聲,攬在任風流身上的手慢慢地放開了。
他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出東皇大殿,不再回頭去看一眼。
天是什麽時候亮的,任風流并不清楚。
這不僅僅因為他是一個瞎子,還因為他體內的消魂之毒仍沒有散去。
秦晚楓在偏殿小睡了片刻,把發髻重新挽好,這才披了件薄薄的黒衣便來了大殿。
不出所料,他手下一幹大小頭目們正因為捆在青龍柱上赤身裸體的任風流,面面相觑。
「主上,此人是?」
秦晚楓随手一捋垂下來的長發,瞥了眼神智仍未完全恢複的任風流,唇邊不覺露出絲笑意,只是帶了幾分殘忍。
「他是我師兄。」
此言一出,殿內一片驚愕。
秦晚楓坐上盤龍飛鳳的座椅,半躺下身子才懶懶道:「刀譜的秘訣就在他手中。」
貪婪的目光随即都投向了任風流,秦晚楓冷冷地看着,人心,不就是一個貪字嗎。
耳邊的人聲越來越嘈雜,任風流輕輕顫了顫,醒了過來。
「師兄。」秦晚楓從座上走下來,走到他身邊,笑着喚了他一聲。
「把刀譜交出來吧,就當是我這個做師弟的求你。」秦晚楓低聲哀歎,當着屬下的面竟把手撫到了任風流頰邊。
一夜的折磨比起十年的折磨來短得多,任風流已經習慣折磨。
他微微擡起頭,并不在意現在正赤身裸體,笑得幹澀而虛弱。
「師弟,師兄也求你,放棄心中的貪念吧,你還有得救。」
那雙失明的眼又變得清澄起來,清澄地幾乎要刺穿秦晚楓的心。
「你真是一點不念同門之情啊。」秦晚楓冷笑了聲,遠遠站離了任風流。東皇大殿裏的衆人,望着他們乖戾的主子,心驚膽戰。
「傳我的令下去,就說馬車主人已經落入我手中,待到武林大會開始,我便親手殺了這惡賊,為武林除害!」
「是。」
得令之人匆匆而去。而秦晚楓惡毒地盯住任風流看他有什麽舉動。
任風流神色不變,眉目間反倒化出些許柔情。他面向秦晚楓,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聲,但是一字未說。
「來人!」秦晚楓的眸子驀地亮了起來,象刀子一樣銳利。「先把這瞎子的手腳給我弄斷!」
他以為自己這樣說,任風流至少該表現出一絲害怕,或者一絲憤怒。然而,秦晚楓從那張淡定的臉上只看到了略帶笑意的平靜。
接着,有的人當真上前去抓任風流,想把他拖下去打斷手腳。
秦晚楓猛地一聲怒喝,周身的殺氣把人逼得不敢再靠近。
「主上……」他的屬下皆立在一旁。
秦晚楓忽然仰頭長笑,笑得癫狂凄厲,然後他便不回頭地縱身而去。
蘇嫚的身子在各種靈藥的調養下好了很多,她一身綠衣,正倚在落月閣的窗戶旁,眺望水景。
秦晚楓仍睡在床上,宿醉不醒,俊美的面容上不知為何糾結起層層愁容。
蘇嫚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裏象落了水似的,柔情萬千。
武林大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東皇稱霸天下的日子似乎也越來越近了。
男人心裏時刻挂念着天下,挂念着權勢,而女人呢?
蘇嫚起身,曳着長裙走過來,指尖随意拂過木架上的花瓶,床欄,最後才穩穩坐在床頭。
有個自己愛的人相伴一生,便好,若能一起生養一兒一女,更好。這便是女人的心思。蘇嫚如是想,她舒了眉,淡淡一笑,小心地撫起了秦晚楓微皺的眉頭,象是要把對方的愁緒撫平。
白棗原本和三刀都被關押在東皇神宮的地牢裏。可是幾天前,白棗卻被人帶了出來。
她望着精美的雕廊畫棟和滿目青蔥欲滴的草木,還以為自己走近了皇宮。
庭院深處,景色漸漸荒蕪了,在一間和其他建築不搭調的破屋前,白棗停了下來。
她聽見半掩的門裏傳出一陣咳嗽,這聲音她聽得太耳熟。
「主人!」當她被推進屋時,任風流正躺在地上,手腳上穿着鐵鏈,對,是穿,而不是鎖,因為有人把鐵鏈從他手足的腕骨間穿了過去。
「你沒事就好。」任風流費力笑了一聲,又咳嗽起來,他被秦晚楓下令弄斷手腳後,在這難以遮風的破屋中又受了傷寒。
白棗緊緊地抱了他的身子,連哭也不敢哭出聲。
她想不明白,縱有天大的仇恨,那個曾經對主人笑得那麽溫柔秦晚楓,那個曾經在主人懷中那麽幸福的秦晚楓怎麽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
「別哭。」任風流柔聲勸慰白棗,反倒讓對方哭得更洶湧,到最後幹脆便放聲大哭了起來。
「啧,要是東皇知道我随便把他的事透露給你聽,我便麻煩了。」白三一邊面露難色,一邊盯着林飛騁所帶來的黃金。整整一托盤的金磚,白三的心裏看得直開花。
林飛騁輕樣着眉毛,把自己腰間挂的雞血石放到了桌上,擺在白三面前:「再加一塊千年雞血石。」
昨晚他依白三之言,點了曾與秦晚楓有染的男倌,結果到頭卻被告知,和秦晚楓最熟的還是這燕歸樓的老板白三,甚至,秦晚楓還請白三去東皇神宮住過幾日。
被騙着付了男倌的錢,林飛騁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比自己更愛金銀財寶的人。
白三口中輕歎一聲,似乎仍在猶豫。
「好吧,這柄刀的刀鞘是純金的,還鑲嵌了寶石,流蘇是雪蠶絲和五彩鳳尾,你若告訴我東皇住在那裏,我一并送你。」林飛騁又取下刀鞘。
白三盯着滿桌子的黃金寶物看了看,又看了看林飛騁,忽然眉眼間一暗,帶了幾分憂愁。
林飛騁以為白三雖受了這諸多誘惑,卻仍苦惱於是否要出賣秦晚楓,當下也不便再出言相勸。
「林兄,實不相瞞,我還差一件白狐裘袍……」
白狐裘袍,黃金刀鞘以及那塊雞血石墜子都給了白三。
如今的林飛騁身上的貴氣幾乎一下就散盡了。他拎着被牛皮草草裹起的刀,呵着氣往城北去。
因為白三說,東皇神宮就在城北的東來湖旁。
雪又開始落了,林飛騁覺得很冷,他的手凍得發紅,發絲上一片雪白。
沒人會再把他和那個神秘高貴的西帝聯系在一起,甚至連叫花子也懶得靠過來了。
瞎子,你答應我,要活着聽我彈棉花。
林飛騁搓了搓手,目光變得更加堅定,邁開大步,出了北城門。
「他怎麽樣了。」
秦晚楓一直睡到響午才起來,雖然此時的天色依舊一片陰沈,天空飄着雪。
他端着一盞溫酒,剛送到唇邊,便聽屬下禀報任風流病得厲害,白棗哭着讓他們給藥。
然而沒有東皇這個主子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敢送藥過去。
蘇嫚站在一邊,替飲完一杯的秦晚楓又倒了一杯。
「都是要死的人了,還要藥做什麽。」秦晚楓淺淺抿了口氣,忽然覺得胸中郁結,扔下酒盞起身便走到了欄杆邊。天已經冷得幾乎要把湖水結冰了。
蘇嫚靜靜地看着秦晚楓的背影,不知為何,愁緒又上心頭。
東來湖面上一片靜谧,只偶爾掠過幾只捕魚的小鳥,撲騰着振翅而去。
湖邊的樹上,路上還有幾排瓦房的頂上都滿鋪上了一片雪白。
林飛騁站在湖邊,擦了擦汗。
看到這樣的一片白,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同樣也是雪白一片的香雪海。
每當清風刮過時,無名白花的馨香便在空氣中漂浮着,萦繞在人身邊,久久不去。
在那裏,林飛騁自問度過了他人生中最閑适安逸的一段時光,也讓他第一次靜下心來體會到這繁華世界之外的孤獨。
偌大的東來湖割斷了前去的路,另一方是霧氣渺渺的竹林,竹林深處就是東皇神宮。
東來湖上并無橋梁,對旁人來說無路可走,可對林飛騁來說這就是一條路。
面對寬廣的湖面,林飛騁笑了一聲,縱身一躍便穩穩落在水面上,雙足行如疾風,破水而前。
「人生似幻,睜眼千年,閉眼千年。」
雪花飄進了落月閣裏,秦晚楓跪坐在案前,手邊一壺酒。蘇嫚安靜地呆在他身邊,聽他低吟淺唱。
醒了又醉,秦晚楓似是很癡迷這樣的生活。他喝完一杯又一杯,連眼也不睜。
「我……吹首曲子給你聽吧。」他呵出口白氣,轉過臉對蘇嫚笑了起來,醉意沈重使得握住笛子的指尖也有些顫悠悠。
蘇嫚笑着點了點頭,更為專注地凝望着秦晚楓的臉。
笛聲悠然,雨雪紛飛,凄清徹骨。
秦晚楓微微皺起眉,淡色的唇輕輕地吹奏着旋律憂傷的調子。
「啓禀主上,宮外有一自稱西帝的人求見!」
悠揚的笛聲被一聲急報打斷,秦晚楓仍是未睜眼,連身子也未動。反倒是蘇嫚咬緊了唇,不安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秦晚楓一折手中笛管,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請他進來。」
秦晚楓睜開了眼,蘇嫚從中看到一股自己從未見過的強烈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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