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相見
沈弦思做了幾宿的噩夢,他祭天游.行時被一群百姓扔臭雞蛋然後被亂棍打死的一地粘稠鮮血,四周旁觀百姓麻木怨毒的眼神…
小安子被活剮時壓抑不住的喘息聲,那一片片鮮紅帶血的肉,還有小安子臨死之際望向牆角那一盞燭火的最後眼神…
小七被馬踏屍骨,華垣抱着屍體悲嚎…
他屈辱地爬在地上,空氣粘膩悶熱而又惡心,葉一扯着他的頭皮将刀見燒得滾燙然後在他頭皮上刻下一個“狎”字…
他被束縛在一張大網裏動彈不得,往事像黑夜裏虎視眈眈的捕食的蜘蛛,慢慢地爬過來吞噬着他的一切。
休息時噩夢,醒來時又陪着老婦人辛苦勞作,沈弦思形銷立骨蒼白孱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倒地長眠不起。可他還是撐了下來。沈弦思知道,自己命不該絕。
可是老天爺就是不肯讓他痛痛快快地活着,暫時遺忘的事又紛至沓來,可是他連買酒麻痹自己的錢都沒有。
一場又一場的噩夢。
容執明冷淡地趕着他離開時的場景,對方的面容在光暈裏扭曲,不斷上下啓動的唇瓣說着不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話語間的不信任與冷淡化成一把利刃往他的心窩裏捅…
他痛到想哭,可對方那一刻并不疼惜他的眼淚…
咬破葉一脖頸時的暢快和過往屈辱在內心翻湧肆虐,還有腹中孩子生生剝離自己的痛楚…
沈弦思在夜裏驚醒,衣衫被冷汗浸透,臉上濕潤到他不用擡手抹,眼淚都大滴大滴地砸向掌心。他在夜裏一聲不吭地掉眼淚,本不想哭的,可能是夜裏太冷了,凍着凍着這眼淚就不受控制了。
幾天後,老婦人去世,交代後世時,她才告訴沈弦思的衣物以及身上的配飾在何處,她害怕沈弦思拿了東西就離開,那樣的話無人送她走最後一程。老婦人葬在了她兒子的衣冠冢旁邊,那個堅信皇帝是個好皇帝的小小士兵,得到了他堅信着的人的叩首祭拜。
沈弦思在小破屋裏枯坐了許久,最終拿上了自己的東西去了南陽縣城裏。南陽也有春華樓的分樓,他卻沒有去,只是将配飾和不足為奇的玉佩當了,換了點銀兩穿着自己的破衣像一個乞丐一樣在街頭閑逛。
…
南陽的荷花盛放。在蕭珏的治理下政治清明,百姓富足夠,游玩的人也變得很多,正巧今日是南陽荷花節,街上人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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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雨,今日天氣晴朗。陽光下層層疊疊的荷花一眼望不到邊,八月的南陽荷花全部盛開,各式的荷花是紅白相間,亭亭玉立,分外纖妍。澱風習習,游玩的女兒家嬌羞,萬畝荷塘翠葉疊蓋,荷花清影勾人心神。
巷口處沈弦思啃着一串糖葫蘆,裹在外層的糖漿吃完了就剩下山楂的酸,酸得他牙疼卻麻木地一顆顆往嘴裏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外的一道挺拔身影,玄色的華貴衣袍,俊郎的臉龐,對着身旁女子垂眸低頭聽對方說話時的溫柔惹得旁邊的姑娘家紅了臉。
那是容執明和蕭潇。
把手中的糖葫蘆吃完後,沈弦思低着頭用衣袖擦幹淨了黏着糖漿的手,從懷裏掏出幾錠銀子扔給身後小巷裏的一群乞丐,然後淡淡地吩咐着,“去,把那一男一女沖散開,然後把那男的往這邊擠過來。”
得了銀子的乞丐自然是點頭哈腰地去了,對于他們來說,在人群裏穿梭是最不成問題的。沉浸在嬌羞中的蕭潇和心不在焉的容執明順利就被沖散了,容執明在人群中尋找蕭潇之際,一只宛若冷玉的手猝不及防地拉了拉他的手,然後帶着撒嬌意味的聲音響在耳畔,“執明哥哥,你在找我嗎?”
這一聲“執明哥哥”可真是酸到了極點,容執明冷淡的眼神陡然明亮,正想反手拉住那人的手時,對方卻靈活的一動,喧鬧的人群又湧了上來,容執明只抓住了一片碎裂下來的衣角。
容執明慌忙尋聲忘去,隔着人的沈弦思負着人回頭向他淺淺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背過臉去往前走。
容執明再怎麽急也只得跟着。他也明白,對方腳步不急不緩,留的距離也正巧能讓自己看見他的背影,在遇到巷口時還停了停腳步等他。
終于走到人煙稀少之地,沈弦思靠着牆捂着肚子向他蒼白地笑。
沈弦思瘦得吓人,衣衫褴褛得跟個小乞丐似的,卻依舊眉眼彎彎地沖他笑。好像永遠都不會生他的氣一般,無論隔了多少事多少年重逢,好像在他面前的永遠是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殿下。
容執明嘆了口氣,隔着數百米他想快點走到那人身邊時,巷子裏出來了一群小娃娃和老人纏着他要吃的,甚至還有一個老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一邊攙扶一邊焦急地往沈弦思那裏看去之時,正巧看見了對方身子軟綿綿地一頭栽進了一個穿着富貴的青衫男子懷裏,那男子只給了他一個背影和側臉,容執明卻認出了那是華垣。華垣小心翼翼地将沈弦思用披風裹起來抱進了馬車裏,然後馬車就在他眼前揚長而去。
容執明又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是慶幸和感動,總算看到人了。看着面前一張張又老又少的面容,甚至還有幾個孩子趴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
攙扶着的老人死死地抱着他胳膊。
到底還是生氣了,容執明安置完這群老少後站在街頭笑着嘆氣。
…
華垣看着靠着馬車,閉着眼睛一言不發的人,他知道沈弦思現在不想說話,所以有再多關切之言也只得咽在喉嚨裏。
許久後沈弦思輕輕地打起了鼾聲,睡得那叫一個香甜。沒有睡過一次好覺,見到了容執明後,夢境裏總算是安穩了。
沈弦思醒來後是在春華樓的南陽分樓裏,他一邊喝這藥一邊對華垣道:“我要做這裏的頭牌。”
“…”華垣不說話。
“安排下去,八月二十六日,春華樓頭牌悅知公子正式接客,價高者得知還可直接納入府中。”這藥苦得沈弦思皺眉。
“您認真的嗎?”華垣總算開口道,“容将軍在樓下等了幾日了。”
“告訴他要見我就那日把所有的家當拿來,然後送客。”說完放下藥碗,沈弦思轉身上了床,又睡了過去。
華垣只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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