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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生之後,徐慢慢一直滿心的喜悅,甚至想過起死回生給弟子們一個驚喜,直到看到憔悴悲恸的寧曦,看到浴血歸來的琅音,她才知道,這短短的七天,對那些真正關心她的人來說,宛如地獄。

她眼眶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恨不得立刻與他們相認。

琅音仙尊微微擡眸,銳利的目光掠過衆人,早在敖修出現之時,寧曦便暗中啓動傳音法陣,向琅音仙尊示警求救。琅音仙尊在血地火海之中漠然聽着萬裏之外的喧嚣,一劍砍落邪修摩多的腦袋,然後立刻啓動傳送法陣,回到了閑雲殿上。

“海皇敖修。”他目光淡淡一點,随即移開,“羽皇黎纓,帝鸾少主黎卻……”琅音仙尊聲音微冷,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都是素日不曾往來的稀客,今日才登門認親,不覺得遲了嗎?”

敖修收斂了心神,重拾海皇的傲氣與尊嚴,朗聲道:“琅音仙尊此言何意?本座與潋月道尊之事絕無須言,也沒有理由說謊,她于我有恩,我對她有情。”

琅音仙尊看向敖修,冷笑道:“閣下可知道,她救過多少人?”

敖修一怔。

琅音仙尊道:“四夷門如今內門弟子八百六十七人,都是她救的,若人人都要以身相許報恩,也輪不到閣下。”

敖修又道:“可是她收下了我的龍鱗。”

琅音仙尊道:“四夷門有三座宮殿都是用來存放那些報恩者的送禮,等一下讓寧曦帶你去找找,若是沒有,便是丢了。”

敖修不死心道:“她還給了我一縷青絲。”

琅音仙尊道:“她覺得頭發太長礙事,每百日便要修剪一次,她若有心,就不會以這種毫不珍稀之物敷衍你。”

敖修咬牙道:“我對她情深一片……”

琅音仙尊打斷道:“她生得貌醜,別人對她好,她也不會往那處想,海皇只是一廂情願。”

敖修:“……”

徐慢慢:“……”

敖修很不高興,徐慢慢也不高興。

徐慢慢素來知道自己生得普通,修道界多的是俊男美女,可她修道資質平平,相貌也平平,倒也不是醜得讓人一見驚心,而是平庸到讓人過目即忘,往三個人裏一扔便找不到了。結成金丹那日,琅音仙尊為她煉制了一件法器,便是潋月冠。潋月冠有日月之輝,流光溢彩,華美無比,戴上此冠,她便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她的道號“潋月”二字,便是琅音仙尊為她所取。

知道這件事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了。

徐慢慢其實并不介意自己生得平庸,但聽到琅音仙尊這麽說,她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琅音仙尊駁斥完敖修,又将目光看向黎卻,皺眉道:“黎卻少主自稱元極貞翎為潋月道尊所奪,為何不早早來尋她理論?”

黎卻道:“當年我受仇敵追殺,身受重傷,瀕死之際被迫涅槃,失去了記憶,幸逢潋月道尊相救,只是當時她未向我吐露真實身份,我尋她百年,今日看到這潋月冠,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琅音仙尊聽罷冷笑了一聲:“你對她一無所知,你尋她百年,可她卻從未提起過你,想必你們之間未有深交,更無深情,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為她守節?”

黎卻聞言,義正詞嚴道:“琅音仙尊此言差矣,生為男子自然要以妻為尊,她可以始亂終棄,我卻必須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琅音仙尊見黎卻一臉三貞九烈的模樣,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悶氣,握劍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手背青筋泛起,聲音也沉啞了幾分。“黎卻少主有所不知,潋月道尊早有道侶,她對帝鸾一族的風俗一無所知這才犯下過錯,取你元極貞翎,也不過是一場誤會。”

黎卻驚詫道:“她有道侶,是誰?”他狐疑嫌棄的目光瞟了敖修一眼。

琅音仙尊淡然道:“便是本尊。”

徐慢慢抽了口涼氣。

寧曦倒退了一步。

四位宗門掌教面面相觑。

徐慢慢整個人都麻了,她目瞪口呆看着琅音仙尊,合情合理地懷疑——他被血宗奪舍了!

回憶認識琅音仙尊的三百多年,她完全想不起自己與對方何時有過結為道侶的行為或言語。他為什麽要往自己身上潑髒水,難道就是為了勸退黎卻?

只見黎卻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難怪她躲着我,原來是因為你……”

黎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愧是道盟三千年來最負盛譽的女道尊,引天下英傑競折腰,連琅音仙尊也拜倒足下。”

徐慢慢:不,我不是,我沒有,神尊,你聽我解釋!

黎纓說着又拍了拍黎卻的肩膀,嘆了口氣道:“既然琅音仙尊才是潋月道尊的道侶……”

“那你就叫他一聲兄長吧。”黎纓神尊理所當然道。

琅音仙尊:???

黎卻從善如流地對琅音仙尊行了個禮:“兄長。”

琅音仙尊踉跄了一下——在血宗焚天部殺了七天,第一次踉跄了。

黎纓理所當然道:“黎卻雖然身份尊貴,但給道尊做小,也不算委屈了。”

群玉芳尊:“早有聽聞,羽族以雌為尊,一妻多夫,連帝鸾少主也不能免俗……”

千羅妖尊:“我本以為自己是來參加一場喪事……”

謝枕流:“現在竟要再準備幾份賀禮……”

彌生行尊:“吾大受震撼……”

徐慢慢忽然覺得,死亡真是一件美好的事,不用活着面對這麽恐怖的局面。沒錯,潋月道尊已經死了,潋月道尊風流濫情、始亂終棄,關她徐慢慢什麽事?她只是一個走錯路的路人而已……

她也不想什麽起死回生了,現在這具身體挺好的,她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徐慢慢這麽想着,身體已經誠實地轉向了門口,然而海皇敖修正擋在她的去路上。

铛——铛——铛——

低沉悠遠的鐘聲自外間傳來,寧曦回過神來,對琅音仙尊哽咽道:“仙尊,時辰到了。”

琅音仙尊一臉疲憊地合上眼,啞聲道:“送她入傳承之地吧。”

他只盼着這場鬧劇趕緊結束。

寧曦忍着淚點了點頭,擡手示意,十六名親傳弟子擡起沉重的寒玉棺向外走去。殿上衆人被攔在了兩側,讓出通往門口的大路,衆人起身相送,低頭默哀。

然而就在寒玉棺來到門口之時,變故陡生。一股驚濤駭浪般的磅礴之力從憑空而起,法相之下的修士難以抵禦,站立不穩,十六名擡棺修士首當其沖,口吐鮮血跪倒,寒玉棺登時傾斜翻落。同一時間,四五道光芒帶着不同的目的自不同方向襲向寒玉棺。

“小心!”

“敵襲!”

“師尊!”

“退開!”

四面八方的聲音同時傳出,幾股力量将寒玉棺往不同方向拉扯,都是法相之尊的力量,寒玉棺豈能承受,不過一息之間,寒玉棺便四分五裂,一道白色的影子從棺中落下。

徐慢慢飛撲上去,失聲道:“我的屍體!”

一道銀光劈向徐慢慢,徐慢慢下意識地擡手化解,然而此時她占據的是旁人的身體,發揮不出自己原本一成的力量,頓時被那銀光打中肩頭,整個人向後飛去,撞在了牆上,口吐鮮血。

此時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力量已經撤去,兵荒馬亂之間,衆人清楚地看到一個女子撲向寒玉棺裏掉出的屍體,又被琅音仙尊一掌打飛。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女子身上,或者說,在她懷裏的那具屍體上。

不,根本沒有什麽屍體,那只是一件潋月道尊生前常穿的道袍!

此時寧曦已經撲上去了,她一臉的驚慌、疑惑和憤怒,顫聲道:“師尊的屍體呢!這是怎麽回事!”

徐慢慢一臉茫然,她也想問:我的屍體呢!

四位宗門掌教面色凝重,彌生行尊道:“方才襲擊棺木的力量隐含血光兇戾之氣,必然與血宗脫不了幹系。”

謝枕流皺眉道:“難道是血宗趁亂偷走了道尊的屍身?”

群玉芳尊道:“血宗擅長煉屍之術,若是落入血宗之手只怕不堪設想。”

千羅妖尊道:“芳尊說得極是!”

敖修狐疑的眼神望着徐慢慢:“這人極為可疑,方才她撲向道尊的屍身,口中喊着……‘我的屍體’?”

衆人的目光彙聚于徐慢慢身上,懷疑的、仇恨的、審視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剝一層皮。

寧曦從徐慢慢懷裏搶走了潋月道尊的衣冠,寒着臉質問道:“你是誰?我方才就注意到你了,你一直企圖靠近寒玉棺,是不是血宗派你來搶奪我師尊的遺體!”

徐慢慢被琅音仙尊那一下打得胸口血氣翻湧,根本說不出話來,落在旁人眼裏更顯得心虛。

琅音仙尊徐徐上前幾步,目光沉沉盯着徐慢慢,忽然擡手一揚,一道勁風掃向徐慢慢面門,卻沒有傷到她,只是将蒙面的面紗掀開。

映入衆人眼中的是一張蒼白也難掩天香國色的明豔容顏,她的眉心因疼痛而輕蹙,長睫沾了點點晶瑩,宛如凝霜結露的蘭花,本是烏黑清亮的雙眸氤氲着朦胧水霧,叫人忍不住深陷其中。失了血色的薄唇輕抿着,似埋怨,又似撒嬌,只怕是最冷酷的男子也會對她生出幾分柔情。

這樣的美人哪怕是天下第一美人群玉芳尊面前也絲毫不遜色,任何人只要見過一次都不會忘記,她不會是個無名之輩,但在場之人卻都從未見過她。

琅音仙尊神色複雜地望着徐慢慢,啞聲問道:“你是誰?為何……會用遂心如意功。”

寧曦聞言大驚:“這是師尊的獨門功法!師尊連我也未曾傳授過!”

據潋月道尊本人所說,這門功法是她年輕時瞎折騰出來的,花裏胡哨不實用,因此從未教給弟子。

徐慢慢幹笑了一聲,她也沒想到,只是一個交手,就讓琅音仙尊認出她的功法來,也難怪了,畢竟當初創出這門功法,琅音仙尊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你到底是誰!”琅音仙尊低沉的聲音中隐含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和急躁。

“呵呵呵……”徐慢慢捂着肩頭,緩緩笑了出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說出真相了……”

“其實,我就是潋月道尊……”

“真正的道侶。”

琅音仙尊:“……”

四位宗門掌教:竟然沒有覺得很意外了……

徐慢慢說:“潋月道尊救過我的命,我失去記憶,忘了自己的過去,她就為我取了名字,滟月,和她是一對。”

徐慢慢說:“她還将自己的功法傳給我,與我雙修。”

徐慢慢說:“她擔心女子相戀不容于世,會傷到我,就對你們隐瞞了此事。”

徐慢慢說:“我知道你們懷疑我,但我是這世上最愛也最了解潋月道尊的人,我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徐慢慢說:“潋月道尊本名徐慢慢,最疼愛的弟子是寧曦,最喜歡做的事是發呆,最愛吃的是烤山雞,最讨厭吃魚,但喜歡吃魚臉頰肉。睡覺喜歡右側卧,沐浴的時候愛唱歌,胸口有胎記……”

“夠了!”琅音仙尊沉聲打斷徐慢慢的絮絮叨叨,閑雲殿上頓時陷入尴尬的寧靜之中。

衆人面面相觑,忽然覺得,這個自稱滟月的女修,恐怕才是潋月道尊的真愛了,畢竟她說的實在太多了,就連寧曦,此刻看着徐慢慢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

寧曦驚疑不定地向前一步,看着徐慢慢的雙眼,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與親切感讓她不自覺地信了對方所言。

“你……當真認識我師尊?”寧曦顫聲問道。

徐慢慢看着寧曦,臉上堆起慈愛的笑容,溫聲道:“寧曦,其實你該叫我師娘……”

寧曦想起先前她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起敖修、黎卻自稱與道尊有舊情時,她一臉激動的反駁——此時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來如此……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琅音仙尊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厲聲道:“一派胡言!”他打斷徐慢慢的話,又轉身對衆人說道,“今日閑雲殿發生異變,道尊遺體不知所蹤,恐為血宗邪修所為。還請諸位暫留四夷門,協助本門查清此事!”

衆人忙道:“理應如此。”

“寧曦,即刻關閉山門,安排訪客入住,徹查今日之事。”

徐慢慢扶着牆壁站起來,喘着氣道:“寧曦,我,我……”

琅音仙尊神情複雜地看向徐慢慢。

徐慢慢說:“我要住紫竹閣……”

寧曦下意識便要答應,琅音仙尊身上傳來的冷意讓她及時清醒了過來。

不對,這可不是師娘,事情還沒查清楚呢……

寧曦魂不守舍地朝殿外走去,只覺得今日發生之事太過曲折離奇,讓她腦子亂成了一片。誰在閑雲殿上作亂,誰偷走了師尊的遺體,誰是師尊的道侶……

寧曦一不留神,險些撞上了匆匆跑來的人。

那人青衫廣袖,儒雅溫文,正是姍姍來遲的神霄派門主,明霄法尊。

明霄法尊神色匆匆道:“寧修士,我有一件至關重要之事要宣布……”

寧曦臉色大變,失聲道:“難道你也是我師尊的道侶?”

明霄法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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