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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1-7 21:59:36 字數:4103
今年的夏天,尤其懊熱,在周敬音看來,不适合病人療養。雖然滿園濃郁而灼熱的夏日氣息,不再有陰濕之氣,花草長得賞心悅目,可是她還是希望天氣能涼些。景瑢經歷長久的治療,人已被折磨得形削骨立,天氣還如此惡劣,奪去他的胃口,可怎麽辦呢。
周敬音正是擔憂這樣的問題。景瑢自己卻表現出一副松松然的模樣,精神好些還給她說笑。
他自對周敬音許下承諾,便在園子裏請下一位大夫,正正經經,認認真真地調治身體,戒去合胭丸,遵照大夫的意思一貼一貼地吃藥。做起來固然是很困難,也不是分分鐘的事,尤其是戒藥那段日子,周敬音回想仍後怕。
藥隐發作時,就會産生幻覺,景瑢覺得自己是在司域宮,經歷暗殺與被暗殺,毫無反抗能力。稍稍清醒了,他感到羞恥,不想面對周敬音。身體的痛來自病,他的病,來自司域宮那幾年艱苦非人的訓練,無論是緩解病痛還是心中的魔魇,合胭丸都是非常好的選擇。
溫大夫花費所有精力為景瑢治病戒藥,對周敬音說:“一切都要靠公子的精神支撐,意志若消減下來,痛苦将加劇百倍,一損俱損,恐怕難過這個春天。現在,姑娘便是公子的心,希望姑娘竭盡全力,讓公子支撐下去。這幾日,公子已顯現出萎靡的心态來了,怕出事。”這是年初溫大夫說的最重的話,景瑢的病情委實堪憂,整個人骨瘦如材,長昏睡,醒來就是藥瘾發作,半瘋半癡。
自周敬音進來,她就跟女主人一樣,打理了園子大小事物,奇善看在眼裏,心悅誠服,後來又看景瑢與她有情人終成眷屬,更無二心。這一年裏,奇善多多少少将景瑢的事都講與周敬音知道,對她是有問必答。
“公子常病,病上來,朝裏也是要請假的。後來形勢變化,公子為讓自己有更多時間做事,就選擇服用這個藥。”奇善猛然想到景瑢用自己餘下的壽命經營那些年。他心中恐怕天天在算計,我還有多少時間,我還可以做完幾件事——每一步都碼上自己的壽長,一個時辰一個月一年,他看得清清楚楚,籌算得滿滿當當。
“誰能等得了陳廣宏的謀逆之舉呢。陳廣宏在朝裏上上下下勾結多少人,殿下在元統九年陽京府的死刑錄上可以查到,那一年死的官員,罪狀沒有明說,但都是為這個事。若稍走歪一步,有兩大族要被滅掉,即是康平王府和寶嘉郡王府,兩府前些年和公主府走得近,如何幸免得了。而這兩府是公子的親人,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只怕皇上也認定那幾年公子興風作浪,為權弄勢,才容不得他。”
這一天午後,落了一場急雨,沖去一日的悶熱,天地間彌漫着花草濃郁的味道。周敬音在書閣裏看書,眯了會兒眼,醒來雨也停了,度時辰,想景瑢也該醒來吃藥,便收了書往隔壁院子來,景瑢已經吃藥,正在漱口,大夫也在身前,說醫書呢。
“……二錢的貝母和三錢的貝母差得可就大了,南田的劉海在《藥經止要》中寫到這一點,上藥養命,中藥養性,道理都是在面上的。你今日這服藥下去,預期的效果達到,是好的征兆,今後還這樣,假以時日,境況可比先前要好千倍。”
景瑢笑道:“日日藥,頓頓藥,我整個人都快成藥引子了。不過,有個好處是,天下所有的藥材我都已經認識,能開出藥鋪了。”
大夫贊嘆颔首,“你能苦中作樂,離好是不遠了。”
景瑢看周敬音走進來,問她是不是在書閣睡着了。
周敬音說:“這個你都知道。”她轉向溫大夫,“大夫給他吃的別不是什麽仙丹吧,能開千裏眼?”
溫大夫大笑,向衆人說:“世上不是有心靈相通的說法嘛,卻拿我說事。”說得大家都笑了,景瑢只笑不語,低頭吃杯子裏的茶,周敬音扯開話題問道:“大夫剛剛說什麽養性養命的,做大夫的也通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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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數老夫可不懂,這裏的命是壽的意思。不過,姑娘聯想到命數上去,或許真有相關也未可知。”
景瑢在那搖頭,說:“先生如此順着她的話講,今後我可不敢吃你的藥了,本來想在你這保壽的,要是動了我的命數,我斷不依的。”
溫大夫看着周敬音笑道:“是了,如今有佳人在眼前,如此福氣誰舍得。”
大家說笑了一陣,溫大夫就起身走了,宜靜帶兩個丫頭趁便出去。
周敬音拿起一個梨,用刀細細削去皮,将果肉切成一塊塊擺在碟子裏,說:“中午我在書閣翻書,看到一本這麽厚的冊子,叫什麽論策,是你寫的吧?”
景瑢臉上露怯,不好意思地說:“很久以前的事了,寫着玩的,你看了?嗯,裏面第四五六章是你哥哥寫的。”
“跟棋譜一樣,寫的都是父皇在時朝廷裏的人物關系,不過最後一頁寫的那首小詩倒是蠻好玩的,是哥哥的筆跡。”周敬音說到這,輕嘆了口氣,“其實,哥哥對你,情意是很深的。”
景瑢向她伸過手去,拉她躺進懷中,溫存片刻。簾外已是霞日西斜,将廊道鋪得一片金色,周敬音對如此濃郁的夕陽是有感情的,現在看去,不禁有午夜夢回的錯覺,好像眼淚也要落下來。
景瑢繼續剛才的話說:“倒是為難你了。”
“我一點也不為難,從前我就想着你,想着這一天,如今夢想成真,我高興。”
景瑢卻感到遺憾,同時為周敬音不舍不棄的感情打動,“那時我那樣對你,想必使你陷入很大的困苦罷?”
“單相思你的時間裏,我也覺得幸福,至少現在回想,是幸福的,因為它填充了我整個年少無知的世界。有些人未必如此幸運,只能行走在時間的空白裏,是不是?所以,并不困難。知道有今日與你相依看日落,我痛也愛你。”
“謝謝你,小音。”
“我也謝謝你,墨哥哥。不過,我那樣纏着你,也讓你十分頭疼吧,覺得真是個可怕又可惡的女人。”
“我覺得,這個小姑娘從小就倔,沒想到長大了更倔,好似一塊山頂的石頭,真是個大麻煩。”
周敬音笑出來,“巧的很,曾經也有人說你像石頭。”
“是說我的心吧。有時候我也被這樣的自己吓到,感到會不得善終。”
“這話以後不能說了。大夫不是說了麽,你往後福壽雙全。今後的好事情多着呢,等出了這裏,便可去與彌宣相聚了。”
“是啊。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見到彌宣,抱一抱他。”
“一定可以的。”周敬音回過身來,與他四目相對,“如果我們自由了,我給你生個女兒,等她長大嫁人了,咱們一起哭,舍不得她出嫁。”
景瑢失笑,“好。”卻又嘆氣,“前半生我過得太算計,每一天都在算計,以致我的智齒磨損得厲害——我總咬它們。小音,我只想簡簡單單過日子,有你在身邊。”這是景瑢對她說過的最動情的話。
她在他頰邊親了一口,“你在哪,我也在哪,一言為定。”
景瑢點頭,繼而又搖頭,“今年我三十二歲了,我的生日在夏天,已經完全忘記過生辰的感覺,年老色衰啊。若有不測,你答應我,須得很好地照顧自己。”
“你活一日我也活一日,就這麽多,再多,我可不能答應你了。”
景瑢皺眉,知道周敬音的性格,他人再說也是枉然的。他看她年輕而漂亮的容顏,因為在愛人面前,眉目間神采飛揚,令人喜愛,便問她:“我又老又醜,你也不在乎?”
周敬音聽到又老又醜這四個字,哈哈大笑,說:“你在乎嗎?”
“我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這張臉,即使沒有鼻子,我也心安理得。太多太多的人,只看我的臉了,所以,有人愛我,我也不相信,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除了這張臉還愛我什麽。小音,你呢?”
“我愛你給我彈遠山的樣子,愛你甩開我的手時候的樣子,愛你病得毫無人形的樣子,愛你睡中的樣子,愛你……”她起身在他耳際吟道,“在床上的行事的樣子……”眼媚笑濃地望着他。
景瑢窘迫地扯着差強人意的笑,“你真不像這個世界的人,好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周敬音呵呵一笑,低眉摟住他,額碰額,“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從天上來的。”
景瑢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仙女天上來。”在她唇上親了親,周敬音舔了舔嘴唇,涎着臉道:“還要。”
景瑢一愣,看她眉目清亮,笑容生妍,像是撒嬌,又像是作弄人——真非尋常女子。他自嘆一聲,任這迷惑人心的情思恣意充盈身心,低首吻取丁香一樣的唇齒。
周敬音對與他愛情上的勇敢與付出,他已經了然于心,這個女子,自小就是個聰慧剛強的人,聖山寺幾年也未将她心中的火撲滅,反而愈加多情美麗,仿若一只琵琶上彈跳而出的牡丹曲,使人念之愛之。
去年發生那件事之後,景瑢與她談了一日一夜,也難使她回心轉意,執念要離開玉松。當時,景瑢才明白走到如今萬劫不複的境地,皆是自己鄙薄的性情造成,再也不能挽回任何事情了。他認定不愛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女子,可是當他失去她的真心時,才發現也是要承受肉與骨剝離的痛苦的。
周敬音答應宜靜成親後離開玉松園,此後幾天她一心一意籌忙婚儀,将所有的事情抛諸腦後,強打着精神與宜靜說笑。成親那日,兩個新人在景瑢和周敬音面前磕了頭,全園子的人都聚在廳子裏與新人把盞嬉鬧。
周敬音第一次覺得成親的婚儀幸福而莊嚴,像一場最原始的欲望久存于心,不能實現,只能悼念。
景瑢帶她到外頭石階上坐下,聽着喜宴上的曲音和笑鬧聲,她知道這是好好道別的時候。
“這支曲子名叫《玉聲》,年代最早,從前它是宮廷裏才能用的,有人填了詞之後,就變成通俗的表示喜慶的曲子了。”景瑢聲音溫軟,似乎也沉浸在那高興的氣氛中。
“玉聲,墨哥哥的名字出自這上面吧,玉的聲音,即是瑢。”
“嗯,依我外祖父的意思,玉亦是君子,所以投諸了這方面的希望,再者,他很喜歡這支曲子,他因為這個與外祖母結姻。”
“因為曲子?”
“因為曲子。外祖父年輕的時候到南州府去過幾次,都住在那兒的舊交府中,有一天在那兒突然聽到清麗的簫聲,吹的就是《玉聲》,外祖父想這支曲子現在俗得很,只做宴上助興用的,卻有人拿來做簫聲,而且,古風濃重。外祖父因此動心,知道是出自隔壁道知大人千金之手,第二日便上門拜訪,第三日即提親了。”
周敬音高興地感嘆了一聲,說:“還有這樣的佳話,真讓人羨慕。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正是這句話。”他突然站起來,“你等一下。”便走進大廳裏去,很快出來,手上拿着一支竹簫,複又坐下來,笑道:“我不是很會吹這個,不要笑話。”起了個零零落落的調,開始吹《玉聲》,簫聲濃郁而悠長,果然與剛才聽到的不一樣,襯着月色,竟有至深的情意漫散。周敬音聽得滿臉是淚,等他一曲盡,說:“我來。”便接過來,将剛剛記下的《玉聲》吹了半首。
景瑢在那誦念道:“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周敬音便笑,“我吹成這樣,你也聽得下去。”
“不在簫聲,在人。”
現在,兩人的神思仍舊會回到那個定情的夜晚,周敬音就會問:“我若真的走了,你會怎麽樣啊?”
景瑢笑道:“你不會走的,哪裏有人聽一曲《玉聲》不動心呢。不然,我何至于吹它。”
周敬音很不以為然,“你為什麽到現在了好聽的話都不說,說什麽曲音動人,你的技藝确實也太普通了,我并沒動心。”
“我說過了,不在簫聲,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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