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懼言語道斷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繞回最初的話題去,宋青書這幾日一直在張無忌身邊,倒也沒怎麽注意外面,但他心中早有猜想,便道:“不如我今晚出去看看,或許能找到原因。”

張無忌本就聰慧,聞言頓時理解了他言下之意:“你是說——有人故意下毒?”

“也未可知。”宋青書說着便飄了出去。不過片刻,張無忌就聽外面傳來他的聲音,“還真有收獲!無忌,你小心點出來看看!”

張無忌聞言忙翻身下床,悄然走到窗邊,弄破窗紙向外張望,只見不遠處有道背影一閃,隐沒在槐樹之後,瞧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胡青牛。他心中大奇:“胡先生起來作甚?他的天花好了麽?”但胡青牛這般行走,顯是不願被人瞧見,他也就沒高聲叫喊,只悄悄關注着。過了一會,就見他向着那些傷者所在地方走去。

張無忌心中怦怦亂跳,縱身從窗中跳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後面,宋青書飄到他身邊,道:“你在胡先生如此鬼祟,該不會去下毒的罷?”

張無忌不答,只是悶頭跟在後面,他快步走到茅舍背後,伏地向內張望,只見紀曉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墊上睡得正沉,胡青牛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投在紀曉芙的藥碗之中,當即轉身出外。張無忌一瞥之下,見他臉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剎那間,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卻出了一陣冷汗:“原來竟是胡先生半夜裏偷偷前來下毒,是以這些人的傷病終是不愈。”但見胡青牛又走入了簡捷、薛公遠等人所住的茅棚,顯然也是去偷投毒藥,等了好一會不見出來,想是對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費時光。他輕步走進紀曉芙的茅舍,拿起藥碗一聞,那碗中本來盛的是一劑‘八仙湯’,要她清晨醒後立即服食,這時卻多了一股刺鼻的氣味。

“他走了。”宋青書一直飄在屋頂看着胡青牛的動向,見他離開此處走向卧室方向,才進屋提醒張無忌。張無忌放下藥碗,稍一沉吟,也沒驚醒紀曉芙,而是端起那碗藥出門倒入不遠處的溪水中,又去其他人房中一一施為。那些江湖人士雖然都有武功,但如今個個帶傷,又被傷病折磨,竟沒察覺到他進出來回。

等處理完此事,張無忌回到自己卧室,這才敢開口詢問宋青書:“胡先生與他們有何仇怨,為何要下毒害人?”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回來的路上始終惦記。

宋青書卻看得分明,搖頭道:“那人雖然僞裝的好,身量看起來卻與胡青牛有些差別。”

“那不是胡先生?!”張無忌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卻是松了口氣。他這兩年與胡青牛相處甚好,實是不願相信對方喜歡做出這種白日救人,晚上下毒的事情。但那人既然不是胡先生,又為何要僞裝成他的樣子?

“是與不是,明日你抓到他,一問便知!”

張無忌聞言神色凝重的點點頭,事到如今,也只有詢問那人才可知曉了。

第二天乃是月半,月色高照,張無忌在宋青書的指點下悄悄潛到紀曉芙所在的棚屋外,躲在一棵樹的陰影處等待昨晚那人。他身體本就畏寒,夜裏涼氣重,呆了沒多久面色就發青起來。他不欲宋青書發現,便咬牙忍着,偶爾詢問一下是否有可疑之人到來。

宋青書很快便聽出他聲音有些異樣,原本正飄在半空中張望,這會兒幹脆落到張無忌面前,一眼就看到少年難看的面色,頓時怒了:“你既然難受怎麽不早說?快回屋中呆着,這裏有我在就好!”

張無忌搖搖頭,低聲道:“我無事的。”

“無事面色都青了!”宋青書怒道,“回你自己屋子裏去!這邊有事我會叫你!”可惜張無忌性子倔,無論如何不肯離開。宋青書無奈,只得威脅他道,“你再如此,我便也不去管你了!這些亂七八糟本就與我無關,我倒是可以就此離開,今後生死禍福,各管各的,再不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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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一聽他要走,頓時急了:“你別走!”

聞言宋青書的心微軟,板着臉道:“那便聽話!我又不會害你,也不會耽擱你的事情。回屋裏去!”

張無忌咬咬牙,總算沒再繼續倔下去,緊了緊衣衫回到屋中。他心中紛亂,剛剛才發現自己其實最怕別離。之前老鬼曾一再提起他爹娘、太師父都能随意放棄他離開,他面上不覺如何,卻不知這種不安已悄然在他心中紮根,這會兒被宋青書無意中一句話被刺激到,瞬間抽條發芽,滋生出幾分害怕被抛棄的恐懼來。

他不想、也不喜歡一個人呆着,之前有爹娘,有師兄,但現在娘回武當了,師兄這幾日又忙着去找紀姑姑讨教武學劍法,根本不曾理會他,若是老鬼再走,就真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暗夜本就容易滋生恐懼,他一個人胡思亂想,竟是越發忐忑起來。若非宋青書及時趕回,說不得便要因此生出些心魔來:“你在發甚麽呆?喊了你好幾聲不見回答?”

張無忌如夢初醒,擡起頭看向他:“怎麽了?”

“目标出現了。”宋青書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看他,到底沒詢問他發怔的緣由,便招呼道,“他在紀曉芙那邊,快去抓人!”

話音未落,張無忌已經沖了出去,宋青書飄在他身後,見他一路直取紀曉芙那邊,趕到之時正見那假扮胡青牛之人左手捏住紀曉芙的臉頰,逼得她張開嘴來,右手取出一顆藥丸,便要喂入她口中。張無忌見情勢危急,急忙躍出,叫道:“住手!不可害人……”

那人一驚回頭,便松開了手,紀曉芙趁機脫離桎梏,一掌重重擊中那人後背。那人吃了一掌,悶哼一聲軟倒,蒙在臉上的青布也掀開了半邊,秀眉粉臉,卻是個中年婦人。

“你是誰,為何要下毒害人?”紀曉芙反扣住那人手腕,擡眼看了看張無忌:“無忌,你怎麽也來了?”

“紀姑姑,你沒昏迷?”看到紀曉芙的反應,張無忌也吃了一驚,剛剛這婦人想要給她喂毒的時候,她明明是失去意識的,這會兒看來卻像是早有準備。

紀曉芙道:“是你宋師兄告訴我,我這幾天的症狀像是中毒,他懷疑有人夜半下毒,叫我注意一些。”說着緊了緊扣着那婦人的手腕,“你究竟是什麽人?!為甚麽幾次三番來害我?”

那婦人背心中了峨嵋派的重手,疼得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張無忌見這邊有紀曉芙在,又聽師兄早有察覺,憂心胡青牛,怕他已遭了這婦人的毒手,當下說了句:“我瞧瞧胡先生去。”就快步奔到胡青牛卧室之外,砰的一聲,推開房門,叫道:“先生,先生!你好麽?”

他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屋內卻不聞應聲。張無忌大急,在桌上摸索到火石火鐮,點亮了蠟燭,只見床上被褥揭開,不見胡青牛的人影。他本來擔心會見到胡青牛屍橫就地,已遭那婦人的毒手,這時見室中無人,反而稍為安心,暗想:“先生既被對頭擄去,此刻或許尚無性命之憂。”正要追出,忽聽宋青書道:“床下!”

張無忌腳步一頓,這會兒也聽得床底有粗重的呼吸之聲,他彎腰舉蠟燭一照,只見胡青牛手腳被綁,赫然躺在床底。見狀他不禁大喜,忙将對方拉出,這才發現胡青牛口中被塞了一個大胡桃,是以不會說話。

張無忌取出他口中胡桃,便去解綁住他手足的繩索。胡青牛忙問:“那女子呢?”

“她已給紀姑姑制住,逃不了。先生,你沒受傷罷?”

胡青牛道:“你別先解我綁縛,快帶她來見我,快快!遲了就怕來不及。”

張無忌奇道:“為甚麽?”

胡青牛道:“快帶她來,不,你先取三顆‘牛黃血竭丹’給她服下,在第三個抽屜中,快快!”他不住口的催促,神色極是惶急。張無忌知道這“牛黃血竭丹”是解毒靈藥,胡青牛配制時放入不少珍奇藥物,只須一顆,已足以化解劇毒,這時卻叫他去給那女子服上三顆,難道她是中了分量極重之毒?但見胡青牛神色大異,焦急之極,當下不敢多問,取了牛黃血竭丹,奔進紀曉芙的茅棚。

那邊紀曉芙已将那女子點了穴道,見他回來還想詢問,張無忌顧不得解釋,對那女子道:“快服下這藥!”

誰知那女子絲毫不領情,反而瞪了他一眼:“滾開,誰要你這小賊好心。”

張無忌被她罵的也是氣悶,道:“是胡先生給你服的!”可惜無論如何解釋,她都不肯服下,只管讓他走開。

張無忌不明胡青牛的用意,猜想這女賊在綁縛胡青牛之時,中了他下的毒,但胡青牛要留下活口,詢問敵情,當下硬生生将三顆丹藥喂入她口中,對紀曉芙道:“咱們去将她交給胡先生,聽他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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