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作已深自責
張無忌的傷早就好了,但他寒毒已經深入全身,每隔數日就要發作,在這小屋中養傷期間又發作一回,若非有宋青書提供的暖胄和丹藥早就熬不過去了。饒是如此,寒毒發作之際,他也幾乎是神智全失,雖然隐約感覺到宋青書化作實體抱着他給他取暖,卻連睜開眼看看的力氣都沒有。而毒發過後,往往三個時辰已過,也見不到對方凝實後的模樣,讓張無忌暗自扼腕不已。
如此過了七八天,這天一早,那送飯的家丁隔着門板放下飯菜,忽然道:“小兄弟的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罷?既然如此,也該去見見我們莊主,謝過他救命之恩了!”
屋內的兩人微微一驚,對視一眼,要去見莊主的話,自然由不得他們再繼續含糊過去了。當下宋青書便回複道:“那是該當的!還請稍等,容我們兄弟倆收拾收拾,免得沖撞了莊主。”
那家丁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速度點!”跟着便向旁踱了兩步,嘀咕道:“鄉下小子說話還這麽文绉绉的……”
宋青書微微皺眉,這倒是他疏忽了。家丁或許沒那麽多疑心,覺得他說話文雅不似鄉下人,倘若那小姐或者莊主聽見,說不準便要懷疑他們的身份,看來以後說話之時還要當心一些。
打定主意,他轉過頭正要囑咐張無忌,卻見少年一臉期待與好奇的盯着他,瞬間被這宛如小狗般的眼神閃了一下:“……怎麽?”
張無忌小聲道:“蘭舟,你該吃藥了罷?”
“……”宋青書被他的用詞弄得哭笑不得,落到地面拿出固魂散服下,而後擡手便在少年額頭上敲了個爆栗:“甚麽吃藥!叫旁人聽見,還道我生病了呢!”
少年反射性“啊喲”一聲,卻沒像平時一樣反駁,而是望着宋青書傻笑:“蘭舟,你能碰到我了!”說着伸手扯住宋青書還未收回的手,感受到掌心裏的溫熱,心底竟油然生出幾分眷戀:盡管已經知曉對方能變成實體,此時親身感受到的感覺又是不同,讓他一時間竟握着宋青書手戀戀不舍不願放開。
宋青書被他這番模樣弄得又是好笑又是窩心,任由他扯着自己不放,另一只手替他掃了一下亂發,又正正衣襟,道:“正事要緊,不好讓主人家久等,咱們走罷!”
張無忌“嗯”了一聲,跟在宋青書身後走出門去。門前那家丁早等得不耐煩,看了他們一眼,道:“跟我來罷!”說着便當先一步轉身離開。
走出門去,兩人才發現周遭彌漫着一股喜氣洋洋的氣息,院牆旁邊的樹上懸着大紅的燈籠,還有家丁忙忙碌碌在門窗上貼紙挂畫。宋青書算算時間才發覺,他們這一耽擱,不知不覺居然已經是過年了。
轉頭去看身邊的少年,對方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神色中有些難過,還有些思念,多半是想起遠在武當的父母了。宋青書握了握少年手指,得到對方一個回應的笑容,心中有些擔心,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三人經過一條長廊,又穿過兩進廳堂,來到之前宋青書曾去過的那間暖閣之中。暖閣中溫暖如春,陳設輝煌燦爛,張無忌一生從未見過這等富麗舒适的所在,自顧衣衫污損,站在這豪華的暖閣中實是大不相稱,不由得自慚形穢。宋青書卻見怪不怪,只為了不讓人懷疑才做出一副好奇與羨慕的神情來。家丁進門前特地囑咐二人道:“今日是除夕,莊主要發饷,屋中人多,等等你們跟在旁邊,沒我的指示莫要随意開口。”見兩人都點頭應下,這才帶着他們繞過挂着紅彩綢的屏風走入大廳,叫他們在角落等着,自己則走到那一地的仆從之間找個空當跪下等待。
張無忌對這裏好奇的很,悄悄擡頭去看,但見主座上正坐着一對面目清秀的中年夫婦,七八十個童仆跪了一地,那對夫婦笑吟吟的道:“大家都辛苦了!”旁邊便有兩名管家分發賞金。山莊中仆從甚多,一個一個發過去無趣的很,張無忌看了幾眼就沒興趣了,只顧握着宋青書的手低下頭悄悄打量。對方的手掌和魂體時并無二致,但張無忌卻是第一次仔細去看,對方手指修長,虎口和掌心都有一層老繭,顯然是使用兵器留下的痕跡。他對比了一下師兄的手,竟覺得有些相似,便悄聲道:“蘭舟,你也是用劍的麽?”
宋青書點了點頭,他掌心被張無忌撓得有點癢,有心想收回來,卻又耐不住少年懇求的目光,便任由他打量,心想對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實體,好奇也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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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對張無忌有好感,雖然對方只是個少年,然而他畢竟見過對方成年時的模樣,知曉現在這個瘦瘦小小的孩子以後能長成多麽偉岸的男子,此時被對方扯着,心中竟浮現出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滋味來,也不願意就這樣收回手了。
兩人正自黏糊,忽聽得一個嬌媚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表哥,你今年來得好早啊。”宋青書聽出是朱九真的聲音,想到正是這少女縱犬咬人,手下意識便要握拳。張無忌感覺到他的動作,擡頭看了看他,這會兒也覺得那聲音熟悉,便轉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跟舅舅、舅母拜年,敢來遲了麽?”這時那邊又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這個聲音卻連宋青書都沒聽過。跟着響起的還有另外一道陌生的女音:“師哥這麽早便巴巴的趕來,也不知是給兩位尊長拜年呢,還是給表妹拜年?”
說話之間,廳門中走進三個人來。群仆紛紛讓開,張無忌看到走進門的一男二女,不由微微驚訝:好漂亮的姑娘!
他此時已經聽出朱九真的聲音便是當日他在惡犬圍攻之下聽見的那個,想起宋青書告訴他的事情,就猜那兩個姑娘其中之一便是喜好圈養惡犬的朱九真了。只是宋青書并沒描述對方的長相,他只道如此殘忍的女人多半神色狠厲,卻沒料到進門的兩人個個俏麗嬌媚,比之她娘親不差分毫,還添了幾分少女所特有的天真爛漫。
他這輩子沒見過幾個女人,多半還都是長輩。母親殷素素和紀曉芙都是美女,然而都已為人母,舉止穩重,待他也都是愛護之情。遇見周芷若時囿于病痛,年紀還小,加上周芷若穿着狼狽樸素,年輕青澀,自然也沒多想。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其他年齡相仿的異性,正值大好年華,又是如此明媚耀眼,難免多看幾眼。卻不知這幾眼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是少年情懷,知好色而慕少艾,神魂颠倒,如癡如呆。因此有人暗喜,有人不悅。
“看呆了?”宋青書正是不悅的人之一,悄悄扯了一下少年的手,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張無忌習慣了他的調侃,也沒聽出其他意味來,卻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他見那三人之中穿一件猩紅貂裘的女孩走上前,親昵的拉扯莊主與夫人,就知道這人便是朱九真了,于是偷偷跟宋青書咬耳朵:“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宋青書知道“她”指的是朱九真,皺了皺眉,也輕聲道:“美則美矣,心如蛇蠍。”
饒是張無忌習慣了宋青書的毒舌,也還是第一次聽他如此不客氣的批評沒見過幾次面的人,有些詫異,正要再問,卻見帶他們過來的家丁一面将剛領到的紅包揣入懷中一面向他們走過來以目示意二人跟上,于是咽下疑問,與宋青書一同跟了過去。
家丁帶着二人走到莊主面前,禀告道:“莊主,這兩人便是之前小姐救回來的客人,如今養好傷,說要來給莊主和夫人拜年。”
張宋二人待他話音落下後便上前中規中矩的見禮,張無忌偷眼望去,見那莊主朱長齡一身藍色衣衫,面目不怒自威,對他二人颔首道:“兩位不必客氣。是小女縱犬傷人在先,‘救人’一說實在令人慚愧。九真,還不快過來向小兄弟道歉?”
來到此處後,兩人還是第一次聽見如此正常的話語,都是微微一怔,那朱九真顯然沒想到父親會在此刻斥責于她,當着心儀之人的面更覺下不來臺,心中不甘,撒嬌道:“爹,我哪有讓将軍們咬他?明明是他先搶我的獵物,我才——”
“還敢頂嘴?”朱長齡一拍桌面,“你傷了人,就是你的不對,還在這裏巧言狡辯?”
朱九真自幼即得父母寵愛,連較重的呵責也沒一句,今日在人前如此喝斥,不由吓得呆了一呆。她轉頭望了眼身邊和她一同進屋的青年,委屈的扁扁嘴,才滿心不甘願的走到張無忌面前,含糊地說了句“對不起啦!”說完也不看兩人的反應,跺跺腳便沖了出去。
“表妹!”那跟着進來、一身淡黃色緞袍的青年見狀叫了一聲,向着朱長齡匆匆道了句:“舅舅、舅母,我去看看她!”而後便追出門,旁邊件黑色貂裘的少女心有不甘,也追出門,只留下屋中幾人神色各異的面面相觑。
作者有話要說: 張無忌:蘭舟你的手好暖。
宋青書:嗯。
張無忌:不知道師兄的手是不是也這麽暖?
宋青書:= =|||
張無忌:可惜沒試過呢……
宋青書:(抽出手)時間到了。(變成魂體)
張無忌:我還沒握夠……
宋青書:找你師兄去罷!
張無忌:但師兄就是你呀?
宋青書:別說的好像你已經知道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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