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馬嵬兵變
驟然而下的大雨只持續了片刻。陳玄禮握着手中的太子令牌,望着冒雨而去的李倓,忽然覺得李倓的背後騰起一條直沖雲霄的墨龍。
“墨龍麽?”陳玄禮喃喃自語,“可惜了,雖有王者之心,卻只能為輔政之臣。”
這一場雨,讓連續趕了一天路的玄宗稍解疲乏。玄宗眯着眼,卧在睡榻之上小憩,高力士等玄宗睡熟,喚了一名內侍替自己守在玄宗身邊,退出了跸駐。
玄宗的跸駐之處選了馬嵬驿較為僻靜的佛寺,除了皇帝與貴妃,其餘人等皆在佛寺山腳安營紮寨。李亨的營帳是所有臣子中最貼近玄宗跸駐的,然而離玄宗跸駐仍有一段距離。
高力士從山上走至李亨的營帳用了一刻左右的時間,等他走至太子營帳內,營帳內擰着眉頭焦急踱步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高公公,陛下那方……”
“殿下,陛下已然安眠,建寧王可回來了?”高力士深知事關緊急,只能僭越打斷李亨的話。
“尚未,倓兒雖說萬無一失,但本王總歸不放心。”李亨生性溫和,被冊立太子後又一直被李林甫和楊國忠打壓,朝中勢力少得可憐,這一年雖有李倓暗中替他謀劃,今日他也未敢做出這麽違逆之事。事已至此,李亨毫無退路,但骨子裏的膽小與唯諾又讓他對這件忤逆玄宗之事深感愧疚。
高力士陪在玄宗身邊多年,對這個太子的心性亦十分了解。此刻最重要的是穩住李亨,高力士開口勸慰:“殿下,恕卑職說句大不敬的話,殿下對建寧王是否深信不疑?”
“是……”李亨回答的并不幹脆,眼中一抹猶疑之色被高力士看在眼中。高力士面上一切如常,他繼續道:“殿下既然相信建寧王那還有何擔心?”
高力士話音剛落,李倓便走進了李亨的營帳之中。此時天已放晴,李倓渾身上下被雨水打濕,額間一縷長發上還沾着雨水。高力士見李倓這副模樣,連忙從袖中掏出一抹方巾,恭敬地遞到李倓面前:“王爺怎未撐傘?”
李倓劍眉微簇,伸手接過高力士遞來的方巾,只随意抹了下額上的雨珠,而後拱手向李亨行禮:“父親,一切妥當。”
營帳的主人冷眼看着李倓手中的那抹方巾,轉瞬收起了眼中的寒芒,李亨溫和地向李倓點了下頭,笑着道:“辛苦你了。”
高力士來到太子營帳已過了小半時辰,約莫玄宗快要醒來,高力士拱手向李亨告辭,臨走之時,高力士向李倓丢了個眼神,李倓向李亨做禮拜別,與高力士一同走出了太子營帳。
高力士此番前來除了要轉告太子,玄宗一切安然外,更想與李倓确認神策軍一事。
李倓随着高力士的腳步往山頂佛寺走,走了須臾,高力士停下腳步,試探李倓:“建寧王智謀超絕,竟能說服陳将軍,楊相國的性命已是王爺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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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李倓一派悠然,好似即将來到的風雨與他毫無幹系。出太子營帳之時,高力士丢來的那個眼神裏李倓就看出了高力士的心思,這個垂暮的老宦官心心念念着神策軍的指揮權,李倓若不給高力士一些甜頭穩住高力士,即使能掀起風雨,取了楊國忠的性命,而要再要楊貴妃的性命怕會難上加難。要徹底的讓玄宗死心,心甘情願地退位,誅殺楊貴妃是必須之舉。
“高公公放心,事成之後,神策軍指揮使一職自然是高公公的。”李倓右手拇指與中指扣在左手腕上輕輕摩挲,見高力士喜上眉梢,李倓收住了眼中的悠然之色,目光冷峻,“如果失敗,一切皆是徒勞,公公定然明白。”
“卑職知道。”高力士被李倓的目光驚了一下,而後恢複了平日裏的恭謙神色,向李倓拱手作禮,獨自走回了佛廟。
李倓直至高力士走入寺門才收回了釘在高力士背上的目光。所有的環節都已确定,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錯,一切都會按照李倓的計劃施行。
李倓緩緩轉身,剛要擡腳往山下走,一抹淺藍身影從他的眼角邊一閃而過。那抹身影掠過李倓心頭,李倓倏然轉身,捕捉到了那個清秀女子的背影。
“皓天君,你倒是會搶日子!”李倓咬牙,雙手緊捏,指節因太過用力而略顯發白。
林可人的出現無疑給李倓心頭罩上了一層陰影。然而事已至此,李倓斷不可能因為一個浩氣使者而放棄所有的計劃。
臨近午時,晴空萬丈。駐地士兵開始生火做飯,楊國忠騎了一匹馬要出營巡視,未走至門前,幾十個吐蕃使者突然攔下來楊國忠,口口聲聲指責楊國忠不給飯食,楊國忠不得進退,正慌亂間,呼有一人大喊:“楊國忠與胡人謀反!”
随着這一聲喊叫,駐地陷入一片雜亂之中。安祿山起兵的半年裏,士兵們對楊國忠的積怨已深,如今玄宗連夜逃入馬嵬驿,一日倉皇而退,護軍又十分疲憊,此刻聞言楊國忠謀反,士兵們誰還顧得着真假,當即抽出兵器圍住楊國忠。
“你們好大的膽——”
這是楊國忠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李倓立在高地上冷眼看着這一切,看着楊國忠被士兵們砍殺,身首分離,李倓眼裏全無欣慰之色。一切都是算好的,楊國忠的命早就劃在了李倓的生死簿上。下面,就該是那位寵冠一時的貴妃了。
楊國忠被殺的消息并沒有早早傳至玄宗耳中,午睡剛醒的玄宗正喝着高力士端來的粥,在老宦官的服侍下,一口一口的喝着。
陳玄禮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垂暮的君王。陳玄禮斂了斂神,拱手下拜向玄宗行禮:“微臣叩見陛下!”
玄宗又喝了一口粥,這才擡起頭。下方跪着的是他的禁軍大将軍,玄宗繃住了臉色,問道:“怎麽,叛軍追來了?”
“微臣尚未發現叛軍蹤跡。”陳玄禮昂首回道。
“那愛卿前來所為何事?”
陳玄禮拱手再拜:“楊國忠謀反,将士們已經将楊國忠就地正法。”
“嘩啦”一聲瓷碗跌碎之聲傳來,在這安靜的寺內聽上去尖銳刺耳。玄宗一手撐在高力士的手上,勉強撐起晃晃悠悠的身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楊國忠謀反已被正法,請殿下下旨處死貴妃,以安軍心!”陳玄禮不僅将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又加了一句。
年老的帝王聽至後半,雙眼圓瞪,急急往下走了幾步,終因體力不支而停下了步子,玄宗喘着氣,怒道:“楊國忠謀反為何要殺貴妃,你們……你們反了!”
“如若不殺貴妃,将士們難以心安,還請陛下給殿外所有士兵一個交代!”陳玄禮不閃不避,直視玄宗。
玄宗聽得要殺貴妃,本就難遏怒氣,以為能夠憑帝王之威制止陳玄禮,現在聽得陳玄禮的話,玄宗心涼了半截。玄宗深知,再掙紮無用,跸駐周遭已被禁軍包圍,如若不答應陳玄禮的要求,自己也怕難以保全了。
“罷了……”玄宗頹然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床榻之上,閉眼不再看着跪在地上的禁軍大将軍。
“善待貴妃。”玄宗只交代了這四個字便不再言語。陳玄禮向玄宗再次叩首,将目光轉向了高力士。
高力士向陳玄禮點了下頭,亦跪地領旨:“臣遵旨,請陛下拟旨。”
原本閉上雙眼的玄宗又一次睜開眼,看着跪在身邊一直服侍着自己的宦官,突然什麽都明白了。
“好好好,你們一個個都反了!”玄宗說完,一腳踹在了高力士肩上,悶聲苦笑。到頭來,高高在上的帝王身邊,竟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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