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青行燈X閻魔

冥界很安靜。

而閻羅殿是這其中最安靜的地方。

因為這是整個冥界主宰的居所，自然沒有人膽敢在這裏造次。何況冥界雖然鬼混來往如雲，但能出入這裏的，也不過是那麽幾個罷了。

誰又知道，身為閻羅殿的主人，閻魔其實并不喜歡這樣的安靜呢？

她也并不是那種板板整整，一本正經的掌控者，恰恰相反，為排解自己的無聊，閻魔最愛做的事，就是折磨自己能夠見到的其他人。

很難說她究竟從中體會到了多少快樂，但……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是嗎？

她以為日子就會一直這麽不鹹不淡的過下去。幾十年，幾百年，上千年……沒什麽有趣的事，但也不至于過不下去。——從前本來也是這麽過來的，不是嗎？

直到冥界來了一位客人。

……

還沒有看清來人，閻魔就先看見了光。

——冥界是沒有光的。

身為冥界主宰，擁有閻魔之目并以此為名的人，閻魔自然也不會需要光亮來幫助視物。

事實上，生活在冥界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仿佛漫長永恒的黑夜。

他們不知光為何物，于是黑夜便仿佛理所當然。

但閻魔記得光的樣子。

或許是年深月久，或許涉及到一些更為隐秘的事，她已無從追溯自己究竟是在何時何處，什麽樣的場景之下見過，只是直至如今，心底仍留存着那能夠将人眼睛刺傷的熱烈與溫暖。

然而眼前的光，卻又是不同的。

濛濛青光從對方手提着的燈籠上向四周擴散，或許是因為被燈壁阻擋，所以顯得十分柔和。遠遠望去，只能看見一團淺淡的青光，将來客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在這樣的光亮之中，對方的身型容貌反而看不分明。

她不由一怔。

閻魔之目能看透世間一切，眼前這一切本不該出現。然而它出現了，如此理所當然。

然後閻魔聽到對方問，“這就是冥界嗎？”

……

這裏就是冥界。

亘古不變的黑夜和寂靜，來往如流的鬼魂，和少數幾個原本就住在此間的特殊存在。

眼前這個人，哪一種都不是。

當對方包裹着濛濛青光緩緩靠近，走到面前時，閻魔之目終于穿透了那微弱的光亮，看到了對方的容貌。白色的長發柔順的垂在身後，頭戴花環，容顏出塵。離得近了，閻魔也終于看清，原來她并不是提着燈在行走，而是憑空坐在提杆上，被它帶着前行。而下垂的燈籠所散發出的青色幽光化作蝴蝶，飛舞在她的身側。

和冥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閻魔想。

而來人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她說，“聽說冥界沒有白天，是嗎？我喜歡這裏。”

然後她轉頭看向閻魔，忽然傾身過來，“我聽到了你心裏的聲音。”她說，“它指引着我來到這裏。”

“什麽？”閻魔警惕。

誠然來人看上去容貌出衆、溫和無害，但能夠不驚動那一對兄弟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冥界之內，又怎麽可能不讓閻魔在意？而現在，對方說，是被自己心裏的聲音指引着來到這裏的。

坐在燈上的女子靠得更近，青燈與她座下的祥雲靠攏在一起，然後對方看着她的眼睛問，“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故事？”

“是啊，我知道許多許多的怪談故事。”面容清麗的女子說，“這些故事你可以聽很久很久，你的心……将永遠不會再感到無聊。”

然後她又問，“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

這個叫青行燈的妖怪留在了冥界，成為了閻羅殿中的新住戶。

其實閻魔作為冥府主宰，是聽過她的名字的。——從許多經過冥界的鬼魂口中。

在那些口口相傳的故事之中，她是個非常可怕的妖怪，潛伏在黑夜之中。她用故事吸引人，然後再吸走他們的魂魄。

閻魔當然并不相信。如果魂魄被吸走，這些鬼魂也就不會出現在冥界之中了。但即便如此，在她想來，能夠讓人如此畏懼的妖怪，一定強大而可怕。

——當然，冥界主宰閻魔不會害怕。但她也沒有想到，青行燈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妖怪。

她美麗動人，好像對其他事情都毫不關心，每天只惦記着自己的那些故事。

閻魔有空的時候，就會去聽她講故事。而如果閻魔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她也不會亂走，而是留在閻羅殿中，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自己的新故事。

自從她來了之後，日子倒的确是不那麽無聊，開始變得有趣味了。

雖然冥界還是那樣，閻羅殿還是那樣，安靜又冷清。但是現在，這些空間似乎都被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所填滿，讓閻魔覺得，每一天似乎都是不同的。

青行燈也很喜歡這裏，因為這裏沒有日出，沒有白天，有一個永遠不會失去興趣的聽衆，她可以将自己所有的故事都說出來。

唯一讓她困擾的是，在冥界，似乎無法計時。

只要有空，她似乎都在講故事，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過去了多少天。一開始青行燈十分在意這個問題，後來就漸漸忘記了。

但閻魔還記得。

……

這一天，在青行燈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閻魔問，“要開始講你的第一百個故事了嗎？”

青行燈微微一愣，已經是第一百天了嗎？

時間過得太快了。她沉浸在各種各樣的故事之中，也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快樂之中，忘記了周遭一切的存在。但是第一百天，果然還是來了。

她垂下眼，“那麽，就來說說我自己的故事吧。那就是……青行燈的怪談。”

游走在黑夜之中的、愛講故事和聽故事的妖怪。在變成妖怪之前，她其實也只是個很普通的人。她只是很喜歡很喜歡講故事，每天晚上她都會跟同樣喜歡怪談的人在一起講故事。直到講完了第九十九個故事，然後……

“你還要聽嗎？”她問閻魔。

閻魔說，“其實這個故事我聽過。”

“你聽過？”

“是的。”閻魔回答，“沒有人敢聽你的第一百個故事，因為聽完之後，就會永遠被留在黑夜之中，再也看不到日出。”

但是閻魔不怕。

因為冥界本來也沒有日出，永遠都是黑夜。

“是啊。”青行燈輕聲道，“我現在也不怕了。”留在黑夜之中，能夠聽到更多的怪談故事，向更多的人說出自己的故事，本來就是她所喜歡的。

只是，在人間，聽她說故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因為當人們知道了她的身份，就會吓得立即逃走。于是游走在這黑夜之中，青行燈又不免覺得茫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然後，她聽見了一個聲音。

“你的心的聲音。”她看着閻魔，“它指引着我來到這裏。”

然後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

“那麽，說完了第一百個故事，你還會離開嗎？”閻魔問。

“你還願意聽下面的故事嗎？”青行燈反問。

“當然。”閻魔回答。

“那我就留下。”

……

在青行燈決定留下來繼續将故事之後，閻魔沒有急着問她新的故事，而是說，“介意到我這邊來嗎？”

相較于閻魔自己座下的祥雲，青行燈的那根燈籠提手實在是過于纖細。雖然知道她其實并不真的是坐在提手上，但閻魔每次看到，還是會覺得不适。

所以，在确定青行燈還會留在冥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閻魔便打算解決掉這個問題。

青行燈一怔，然後搖頭，“不行。我不能離開這個紙燈。”

并非是她要保持這樣的造型，而是她無法離開。這才是“青行燈”。

閻魔試着讓她帶着燈籠坐到自己的祥雲上，失敗了。但閻魔并沒有放棄。她想了想，問道，“你讨厭日出，是嗎？”

“是的。那會讓我的故事結束。”

“但一直游走在黑夜之中，有時候還是會懷念光明的吧？”閻魔又問。

青行燈點頭。

當沒有人聽她說故事的時候，她會覺得黑夜未免過分寂寥。但如果有人和自己一起說故事，這種感覺就會消失了。

閻魔說，“其實我也一直覺得，冥界始終處在黑夜之中，未免太過單調了些。”

她說着微微一笑，擡手一揮，座下的祥雲就變成了一彎新月，散發着暖黃色的柔和光芒，瞬間将周圍都照亮了。而她本人坐在新月之上，宛如神祇。

不，她就是神，青行燈想。

而現在，這個神正在對着自己微笑，并伸出手來。她說，“過來。”

青行燈遲疑的握住那只手，對方稍稍用力，她的身體就被迫移動了過去，并且準确的落入了對方的懷中。

交握的雙手并沒有被放開，閻魔在她耳邊低聲道，“現在，可以開始說你的故事了。”

青行燈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熱。片刻之後才冷靜下來，開始述說自己為之驕傲的怪談故事。她的聲音低而且柔，兩個人靜靜的依偎在一起，看上去無比和諧。

而在她們身後，清月的光芒鋪灑在冥界的每一個角落。

恒輝永耀。

作者有話要說： 試試貼圖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