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花幽谷繡衣娘

原以為相隔時久,再相見,自己定然能比舊日多些骨氣,卻不知竟還是倉惶成這般。青娘你可真真不長進。

瘦高的身形已然徐徐走近,一股熟悉的龍涎香随風沁入鼻端,青娘低聲喚了句:“谷主。”慣性地就要往後退開幾步。

卻猛然紮進一面薄涼的懷抱,雙頰觸及他瘦卻精悍的胸膛,修羅般的氣場滲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這樣的身高,應與将軍差不多啊,然一樣的都是冷冽男子,卻分明一個是正氣冷傲,一個是陰深凜冽,天差地別的溫度。

真是不要命了。青娘咬着唇,兀自掙了掙撫在腰上的冰涼大手,心下暗暗責怪自己,總是這樣,每每越是危險的時候就越去想些無關緊要的事。

想是察覺懷中女子掙紮,鍛淩钰兀自勾唇笑起來。他的唇薄而精致,不笑的時候嘴角微微下抿,笑起來卻好看得懾人心魂。

“我的小合歡,你好不聽話……你我情分未斷,因何生出這般生分?”像在親昵責怪一只失而複得的調皮小寵物,鍛淩玉薄玉面罩下一雙鳳眸裏含着笑,聲音空幽幽的,抓過青娘透涼的手,湊到唇邊寵溺輕吻。

薄涼的唇,明明千般寵愛萬般柔情,卻擋不住青娘越來越惶惶不安的心。她自有記憶起,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種笑容,越是笑着的他,才越是可怕,分明眉眼彎彎,裏頭透出的光卻冷冽到能刺穿你的骨髓……也許那更像是一種恨,雖然她從來不知他對她的恨到底因何而來。

那時候的她才六歲,他也不過十三四歲的翩翩少年郎,卻通身一襲與年齡不匹配的墨黑穿着。她顫巍巍邁着門檻走進去,他在面罩後對她笑:“來了啊~~我,等你很久了。”幽森的嗓音,好聽,卻冷得她渾身不住發抖,抖成篩子一般,好不可憐。

多少年過去,她尤記得當時的自己,一身粉色小裙子髒兮兮的,紮着兩朵小雙鬟,傻子一般挂着眼淚鼻涕哀求他:“哥哥,小哥哥,不要對歡兒這樣子笑,不要這樣笑好不好……”

“呵~~果然什麽樣的骨頭生什麽樣的賤種~~”他卻兀自嘲諷地呵呵笑起來,素手扯下白玉,将面罩下的臉頰露出來給她看。長得得有多好看啊,狹長的眸子,清肅的五官,可那眼下角,卻分明突兀地刻着一個小字——罪。

“罪啊……”他嘆氣,從黑木躺椅上俯□來抓過她髒兮兮的手,撫上那個猙獰的印記:“呵呵,這可是你欠我的呢,我的小美人。”

少年的手指修長卻冰涼,明明見她哭得都沒了嗓音,卻偏讓她将那一筆一劃細細摸了個遍——不過六歲的孩童呀,哪兒驚得起這般吓?那一刻,她的世界恍惚了,沒了聲音沒了呼吸沒了心跳,也從此沒了從前的記憶。

只有一張畫面自此定格在腦海,滿屋子翩翩亂舞的黑色白色帷帳,幽冥般的昏暗光線下,熏香袅袅,有俊美少年卧于正中黑色躺椅,悠悠搖着素白絨扇;那旁側的地上匍着一衆妖嬈女子,這個在唱歌,那個在喝酒,還有的撫着蛇腰瘋狂在搖曳……鬼魅一般可怖的夢境,吞噬了她弱小無力的心魂,再難掙紮脫身。

大顆大顆眼淚掉在他撫着她下颌的手上,徐徐滾落于地。

然後那好看的容顏便突然地變了臉,周身浮起一股厭惡而煩躁的凜冽氣息,一刻間四周靜下來:“帶下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她……今日在場的,一個也不要留下。”那腔調,好似在說一件再輕松不過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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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就被送去了小廚房,每日來來回回的燒水煮湯,供美人們沐浴。美人們是定期要出谷辦差的,回來後身體裏總是殘留着各種各樣男人的味道,需要用湯水泡啊,不然時日久了,那幽道兒松弛、變色了如何再能吸引人?……失了本錢也就等于失了性命,花幽谷可不養閑人,倘若發現你過氣,那麽你離消失也就不遠了,不用動刀見血,無數的辦法讓你在醉生夢死中奔赴黃泉。

可是那麽多的美人,哪兒能燒得過來?沒有人幫她、同情她的弱小,一群個大如牛的嬷嬷還要嫌她不夠靈活,日日的打罵淩虐,她的腦袋裏剩下的漸漸就只有三口鍋、兩只桶、一條路……每日傻子一般的來回跑。

他卻日漸長高了,漸漸成了個翩翩風雅的男兒郎,依舊是那一身的黑,周身的氣息卻越發陰森冷冽。她再未見過他的面,偶然在挑水途中遠遠瞥見他,也趕緊地改道藏起來。只因聽說過,所有見過他真顏的人都不見了,她也見過啊,甚至還摸過,雖然是被迫的,可是她怕他看到自己,然後忽然的記起來要殺她。

他比少年時更放縱了,常常一夜間點上數名美人相陪,他的轎子裏也時常坐着各色各樣的妖冶女子。花幽谷是他一個人的天下,大白日的他也不計較在轎中做着各種不要命的動作,反正一切都是他的,他盡可以随心所欲。

她有時不小心擡水路過,光聽到女人聲聲凄厲的叫喚,都吓得渾身起疙瘩……那時候的她,真心不理解,為什麽分明那麽痛苦,卻還要緊摟着繼續相互折磨。

直到有一天,不知誰心狠地将她推下湖,然後她才明白了個中真谛……那個湖,是谷主的專屬之地,從來沒有人敢去吵擾他呢,她卻偏偏“撲通撲通”地拼命掙紮求生。

那時候她已經十六歲了,婷婷玉立的一品繡衣娘,多少低等丫鬟豔羨的職位呀,難怪遭了人嫉恨。挂着一身的水濕嗒嗒爬上岸,還不及喘口氣呢,便對上一張微怒的傾城之顏,依舊沒有帶面罩,只那字,卻比當年淡去了不知多少。

草地上癱軟着滿面潮紅的美人,赤//裸着豐///滿的胸與雪///白的腿,眼神裏一半的絕望一半的淫//糜。羞得她,趕緊低下頭來。

卻不知,這一低,竟看到了他昂揚的陽剛……那樣赤果果地對着她,紅與青筋晃花了眼眸。

一瞬間擡起頭也不是,低下頭也不是,雙頰燒得不知得有多燙,趕緊的跪下地拼命磕頭:“谷主饒命,谷主饒命。”

傻子一般重複着四個字。

依如當年“哥哥,不要對歡兒這樣子笑,不要這樣笑……”

他的眉眼越發的凜冽了,不悅地審視着她,玲珑嬌小的身材,沾濕的裙子将胸脯和雙腿線條清晰勾勒,分明是個成熟的少女了嚒,眼神兒卻還那般清澈與恐懼……這種眼神,花幽谷怎麽能有?

忽然地便哈哈暢笑起來——只一句:“是你啊,我記起來了。”

至此,她的命運便徹底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久等啦,塵子這個大壞人,說好的中午更新又沒更,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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