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科舉文中的大反派36

張遠和趙齊的新宅子裏也要添下人, 王夫人便幫他們三個一起張羅了,找了可靠的人伢子來,王夫人親自過眼挑了一些好的出來, 再讓他們三人挑選合心意的。

張遠和趙齊的媳婦都帶了貼身伺候的婢女來京, 家人還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廚子,所以兩人只挑了兩個做粗活的婆子。

榮楚這邊挑得多些, 一個廚娘, 一個做雜事的婆子,一個貼身照顧周雲娘的婢女, 還有一個乳母, 共四個下人。

家裏安排妥當後, 離去翰林院入職的時間還有兩日,榮楚便讓張遠托了王大人的關系去牢裏見顧俊生。

顧俊生在京兆府衙門的大牢裏關着,不可随意探視,好在王大人有一個同年在京兆府任主事, 給開了後門,可哪怕有熟人, 進去探視的人數也不能過多,為了掩人耳目,榮楚便只身一人進了大牢。

古代的牢房普遍陰暗潮濕,外面哪怕豔陽高照,裏面也是陣陣陰冷, 因常年不見陽光,裏面散發出陣陣腐蝕發黴的難聞氣味。

牢裏的犯人大多都是披頭散發的卷縮在地上的幹草堆裏, 因為沒有被子,一個個冷得瑟瑟發抖,他們面容消瘦, 一臉病态,好不狼狽。

看到這些犯人凄慘的模樣,榮楚想到原文中原主也是死在牢中,不由得暗暗嘆息。

若這些犯人真的是罪大惡極倒也活該,但若是蒙冤受屈,就太造孽了些。

“榮大人,牢房晦暗,小心腳下。”領頭的獄卒提醒道。

榮楚收回視線,不再亂看,跟着獄卒徑直走到了顧俊生的牢房。

“榮大人您抓緊些說。”獄卒提醒了一句,轉身走了。

榮楚看向牢裏,見一個身形單薄的男子縮在角落裏,因裏面光線太暗,看不清他的長相,他好像睡着了,榮楚站了好一會兒裏面的人都沒有反應。

他并不能在牢裏多待,因此時間緊迫,他朝裏面喊道:“顧俊生。”

裏面的人動了動,緩緩直起了身子朝牢門外站着的榮楚看了過來,認出榮楚後,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快速爬了起來,因為起得太急,他還踉跄了幾步。

他走到牢門處望着外面的人,聲音裏透着不敢置信,“你、你是榮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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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榮楚點點頭,仔細打量起他來。

只見他三十出頭的樣子,五官端正,身形高挑纖瘦,臉色十分憔悴臘黃,他身上穿着寫有囚字的犯人服,有些髒,但很是平整,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不像其它犯人的頭發披散着,看上去十分狼狽。

他給榮楚的第一感覺就是,哪怕身陷囹圄,也還保持着他自有的風度。

這應該就是讀書人骨子的那股清高和倨傲吧。

顧俊生确定了來人就是榮楚後,便露了苦笑,“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也是,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一定恨極了我,進來嘲笑我一番也是情理之中……你要笑便笑吧,我受着便是。”

他當初做了那樣的錯事,這一切都是他應當受的。

“我不是來笑話你的,是你的書童顧忠求到我跟前,說你身負冤屈,求我想法子救你出去。”榮楚道。

他可沒那閑功夫,還特意跑到顧俊生面前來笑話他一番。

顧俊生聞言,臉上的苦笑淡去,眸子瞬間就泛了紅,“顧忠求到你跟前了?”

一定是爹娘他們實在沒法子了,才出此下策的,想到爹娘一把年紀還為他四下奔走,他就愧疚萬分。

寒窗苦讀十年,他不但沒争得功名回家光耀門楣,還連累家族和父母,是他不孝!

“他說你是受人唆使才做了錯事,讓我務必進來見你一面。”榮楚見他悲痛的模樣,有些不忍心。

他親自經歷過古代的科舉,知道有多嚴苛殘酷,也知道這些文弱書生肩膀上承受着多大的壓力和重擔,長期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下,人若是定力不佳,很容易做錯事,一個搞不好就像顧俊生一樣誤入歧途。

他在小報上看到了顧俊生的情況,顧俊生從十七歲中了秀才後便一直在考鄉試,屢次不中,一年多前終于考中了舉人,成績排在第二名,會試過後,顧俊生覺得自己考得極好,本以為能中會元,沒想到還是第二名。

在顧俊生中秀才後,有十幾年的時間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壓力,自己的心理壓力,家人期待之下的壓下和外界的壓力,多重壓力下,顧俊生肯定希望自己能夠取得最好的成績,一洗之前的憋屈。

如果沒有他擔在面前,顧俊生進一甲的機會很大。

只差一個名次卻是一甲和二甲的區別,顧俊生肯定不甘心,這個時候要是有個人一直在他耳邊吹風,他必會動歹念。

顧俊生一臉悔愧,“我不該一念之差做下錯事,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家人。”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絕不會再做那樣的錯事。

如果他不對榮楚下手,他就是二甲第一名,同樣是第一名,同樣是風光,他再好好努力,同樣能有前途的。

可如今,他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你知道錯了便是好事,以後引以為誡。”

能深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還算有救,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顧俊生搖頭,一臉的絕望,“我沒有以後了?”

他如今身陷囹圄,以他的身子骨根本熬不了多久,過不了一年半載他就會死在牢中,哪有以後可言?

“顧俊生,我既然來了,必是打算救你出去的,你只管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予我聽便是。”榮楚道。

顧俊生詫異的看着榮楚,“你、你要救我出、出去?”

這怎麽可能?他害過榮楚,榮楚竟然不計較,還要救他出去?

榮楚點點頭,“顧忠說你只做過害我這一樁錯事,且未成功,按律你是不必承受這牢獄之苦的,所以只要将事情查清,你就可以出去了。”

如果顧俊生真的只做了害他這一樁事,革去功名已經是對他最大的懲罰,根本不必再坐牢。

顧俊生震驚不已,好不會兒才回過神,一個勁點頭,“對,我只做了害你這一樁錯事,旁的事皆與我無關。”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些之前的事情也都怪在了他頭上,那段時日他天天喊冤,嗓子險些都喊啞了,可是根本沒有用。

“顧忠說你是受人唆使才對我下手,你告訴我,唆使你的人是誰?”榮楚見時間不多了,趕緊問。

顧俊生吸了吸鼻子道:“是你師兄鄭子決鄭秀才,他三番兩次找到我,明裏暗裏唆使我對你下手,我一念之差,這才做了錯事。”

榮楚暗想,既然他也這樣說,那顧忠就沒有撒謊。

他沒有直接提鄭子決就是怕顧忠為了讓他救顧俊生胡亂攀扯,顧俊生在牢中,與顧忠見不着面,兩人就不可能串供,顧俊生也說是鄭子決,那顧忠的話就不是假話。

“空口無憑,你可有證據證明是我師兄唆使你對我下手?”榮楚問。

顧俊生搖頭,“說話時只有我和他二人在場。”

榮楚擰眉,“如果沒有證據,這案子便不好辦了。”

其實他也料到了,鄭子決此人極有城府,行事滴水不漏,不可能輕易留下把柄。

“這樁事我認了,确實是我的錯,受什麽懲罰我都認,但其它的事不是我做的,還請你幫我洗刷冤屈,我定當銘記你的大恩大德,待我出去,當牛做馬報答于你!”顧俊生抱拳深深一揖。

榮楚嘆了口氣,“現在無憑無證,我不敢保證能替你翻案,但看在我們同鄉一場的份上,我會盡力。”

既然暫時揭露不了鄭子決的罪行,那就先把顧俊生救出去吧,顧俊生這身子骨,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可撐不了多久。

“謝謝。”顧俊生再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既感動又羞愧。

他做了加害榮楚的事,榮楚竟然還願替他翻案,榮楚真的是個有氣度有胸襟的君子,他如今才明白,他不單是學問不如榮楚,連品性胸襟也不如榮楚。

出得京兆府,榮楚便去找了張遠和趙齊。

“顧俊生手上沒證據,那怎麽辦?”趙齊聞言問道。

張遠勸道:“榮楚兄,要不這渾水我們就別趟了。”

原以為顧俊生手上有證據,所以去一趟牢裏也無妨,如今顧俊生手上沒證據,他們根本沒辦法去翻這個案,不如丢開手不管為好。

“我已經答應顧俊生要替他翻案,不能失言。”榮楚道:“他那樣的身子骨在牢裏是待不了多久的,我總不能眼看着他喪命。”

原主就是因為受不了牢獄之苦病死在牢中的,顧俊生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再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再說了,顧家人都求到了他跟前他不可能袖手旁觀。

想了想道:“這事我一個人來查,你們就別摻和了。”

這件事與張遠、趙齊無關,他不想連累他們。

張遠就道:“你這是什麽話?我們是兄弟,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

他是擔心榮楚才勸榮楚別管的,但榮楚執意要管,他也不可能丢脫手不幫榮楚。

“就是,榮楚兄你這樣說就有些瞧不起人了?你是不是不把我們當兄弟?”趙齊有些生氣道。

榮楚解釋道:“我就是把你們當兄弟才不想連累你們,這事一個搞不好會惹禍上身,我一個人去冒這個險就行了,沒必要連累你們。”

“這話我可不愛聽,我們是兄弟,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趙齊道。

當初他賭錢,榮楚和張遠也沒有怕被連累就和他斷了往來,如今這還是正義之事,他沒理由退縮。

張遠點頭,“沒錯,你若不管我們便都不管,你若要管我們和你一起管,我們兄弟三人共進退。”

榮楚感動極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感激道:“我三生有幸才能有你們這樣的兄弟,好兄弟,謝了!”

張遠、趙齊對視一眼,這才笑了。

“一點證據也沒有,我們該怎麽查?”三人坐下來商量,趙齊覺得毫無頭緒。

榮楚想了想道:“之前我們從小報分析出顧俊生害我的可能性最大,如今我們也可以再用這個辦法。”他拿出小報來,再道:“這次從會試前十名裏找。”

“那一起看吧。”張遠和趙齊湊過去。

他們看了會試前十名的信息,最終鎖定了一個人。

黃忠義,年二十五,祖籍東韶府,黃家世代在京城為官,人脈極廣,他長相俊秀,才華橫溢,但因從小身子病弱,二十一歲才中秀才,二十四歲回祖籍東韶府考鄉試,得中舉人,為頭名解元,二十五歲中貢士第三名,殿試一甲第二名。

沒錯,這人就是僅次于榮楚名次的一甲第二名榜眼。

趙齊有些不明白,“我覺得十名裏的人都有嫌疑,你們倆為什麽覺得黃忠義的嫌疑最大?”

榮楚解釋道:“因為他是鄉試的解元,如果考中會試第一名就是會元,再考中殿試第一就是狀元,便是三元及第。”

“當時不是很多有可能考中會元的考生都出了事嗎?足以見得那下手之人極想考中會元。”張遠也道。

趙齊就去看會試前十名的信息,果然只有榮楚和黃忠義是鄉試的解元。

他再道:“那為什麽不能都是顧俊生做的呢?”

他總覺得顧俊生的話不足以取信,搞不好事情全部是他做的,只不過他想找個替死鬼而已。

榮楚再道:“黃忠義是沖着會元去的,而顧俊生則是沖着一甲去的,所以這就是會試的榜公布後,就再沒有人出事,顧俊生又只對我一人下了手的原因。”

“對,他們二人所求不同,所以考生們出事的時間也不同。”張遠同意榮楚的觀點。

趙齊擺擺手道:“行吧行吧,那現在怎麽證實是黃忠義所為?”

“得找到确切的證據。”張遠擰眉道:“只是估計并不容易。”

榮楚道:“未必。”

張遠見他似乎有了主意,忙問:“你有法子了?”

榮楚點點頭,“有一個辦法或許可行。”

“什麽辦法?”兩人齊聲問。

榮楚笑道:“打草驚蛇。”

“秦大人,以後我們就是同僚了,請你多多關照。”酒樓雅間裏,榮楚朝秦文傑笑道。

秦文傑忙謙虛道:“楚大人是翰林院修撰,從六品官職,我只是翰林院編修,七品官職,應該是榮大人關照我才是。”

“那我們以後互相幫扶。”榮楚便道。

秦文傑點點頭,“榮大人所言甚是,我們都是天子門生,有同年之宜,互相幫扶是應當的。”

榮楚贊同他的話,見時間不早了,便問:“黃大人怎麽還沒來?”

“應該快到了。”秦文傑看了看窗外,天已經快黑了,這個時候也該來了才是。

他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順子的傳話聲,“公子,黃大人到了。”

榮楚趕緊讓順子将人請進來。

門打開,一個身形單瘦,面帶病容的男子走了進來。

榮楚和秦文傑站起身拱手禮道:“黃大人。”

“榮大人,秦大人,我來晚了,讓你們久等了。”黃忠義說着話,還咳嗽了兩聲,一臉歉疚道:“今日染了些風寒,身子有些不适,所以耽擱了時間,請兩位大人原諒。”

榮楚道:“黃大人言重了,快請坐。”

三人落了座,榮楚嘆道:“黃大人才華橫溢,只是這身子骨比常人要弱許些,真是難為你這一路忍受科考的艱幸走過來。”

“是啊,黃大人自幼便身子不适,若不是身子拖累早已經取得功名。”秦文傑也嘆息道。

黃忠義一臉慚愧之色,“讓兩位大人見笑了。”

“本早該請兩位大人喝酒,奈何回鄉耽擱了時間,因而拖延至今,請兩位大人不要見怪。”榮楚歉意說罷便讓小二上了酒菜,三人吃喝開來。

黃忠義在病中不能飲酒,榮楚便給他特點了份滋補的湯羹喝。

酒過三巡,榮楚狀似無意的提起顧俊生之事。

秦文傑聞言驚問:“你的意思是顧俊生可能是蒙受了冤屈?”

黃忠義本在喝湯,頓時嗆到了,咳嗽起來。

榮楚關切問:“黃大人,你沒事吧?”

“我無事。”黃忠義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說。

“十有八、九是了。”榮楚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我手上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

黃忠義眸光一沉,袖中的手指就收緊了,整個人也僵硬起來。

秦文傑也跟着壓低了聲音,“是嗎?那榮大人是要替顧俊生翻案?”

“還得過些時日,現在手上證據不足。”榮楚搖頭。

秦文傑哦了一聲,“此事事關重大,确實要謹慎些才好。”說完轉向黃忠義,“黃大人,你說是與不是?”

黃忠義極力穩住情緒,笑着點頭,“沒錯。”

“兩位大人所言甚是。”榮楚看了黃忠義一眼,再道:“我手上的證據還不足以讓我查出真正的行兇之人,還得再收集些證據。”

秦文傑感嘆道:“榮大人果然心胸寬廣,竟還願幫顧俊生翻案,換作是我可做不到,你說是吧,黃大人。”

黃忠義咽了咽卡在喉嚨的痰,強裝了笑意,“是,榮大人真是仁義君子。”

“他只是一念之差才做下錯事,再怎麽說也是同鄉,能幫就盡量幫一把,也算全了我們的同鄉之情。”榮楚又看了黃忠義一眼,道。

秦文傑對他更敬佩了幾分,暗想榮楚對加害過自己的人都能出手相助,對旁人就更不用說了,傳言說榮楚重情義果然不虛,日後若與榮楚成為朋友,他有什麽事榮楚定然也會盡心盡力幫他。

他暗暗決定,要交榮楚這個朋友。

“榮楚兄,你真的覺得這樣做有用嗎?”趙齊看着有些醉意的榮楚不放心問。

榮楚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如果真的是黃忠義,他得知我手上的證據,定然會有所舉動。”

“可是這樣一來你豈不是陷入危險之中?”張遠一臉擔心。

榮楚安撫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之所以打草驚蛇,就是要讓藏起來的蛇現身,這一招雖然險,但也是最快的辦法,再說了,他們把黃忠義盯住了,危險也就降到了最低。

張遠、趙齊點點頭,希望一切如榮楚所料。

黃忠義回了家後,便将自己關進了屋子,只留了書童墨竹在裏面,他抓住墨竹問:“明明事情已成定局,榮楚為何要插手?顧俊生要害他,他還替顧俊生翻案,他怎麽這般愚蠢?”

“公子、公子,你別着急,仔細身子啊。”墨竹見自家公子因為着急五官都變得猙獰起來,趕緊勸道。

黃忠義低吼,“我如何不着急?榮楚手上已經有了證據,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暴露了。”

“榮大人不是說證據不足嗎?那他就還沒查到公子頭上,我們還有時間挽回局面。”墨竹道。

黃忠義慌亂道:“這個時候,我萬不能對榮楚下手,否則事情定然鬧大,會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誤會了,我們不必對榮大人下手。”墨竹解釋道。

黃忠義看着他問:“你的意思是?”

“我們想辦法把證據毀了便是。”

黃忠義聞言思索了片刻,道:“你說得對,只要毀了證據榮楚就查不到我頭上了,你趕緊找人去辦這事,一定要做得悄無聲息。”

“公子放心,之前諸多事情小人都沒留下線索,這次也不會,公子等我的好消息便是。”墨竹說罷,轉身急步離去。

黃忠義撐在桌上,咳嗽了幾聲,希望事情能順利解決,他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絕不能出任何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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