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看似平常的一天,本市工商局的人忽然來到陳家,幾句話的工夫,就把陳琛帶走了,理由是有人舉報前幾天的工程競标上,陳琛動了關系賄賂上面。

當這理由出來的時候,苗琦和陳琛的臉都黑了。

工程競标這種事情,背地裏塞錢問價已經是一種不成文的規矩了,幾乎所有幹這行的人都有過這種行為,上頭為了多拿點錢,也沒少摻和,一手交錢一手給消息的買賣,只要是行內的人都不會無聊到這種程度去舉報。

那是……有人故意的?

來不及多想,苗琦先亮了身份,暫時把陳琛保了下來,然後又動了關系去疏通,卻一下子發現問題大發了。

官官相護這是中國亘古以來存在的社會現象,苗琦能做到這個位子,自然也是他的本事有他的人脈,可這一回,原本關系還算不錯的那些幹部官員們,卻紛紛撇開話頭,甚至有些撇清關系的意思了。

最後還是一個鐵哥們關系的幹部提醒了一句,他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上頭盯上了的消息。

瞬間有種暈乎乎的感覺。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下午又來了一撥人,這撥人的來頭更大,紀檢監察局的,一看到他們亮出來的證件,苗琦就明白自己的政途差不多走到頭了。

雙規。簡單卻又複雜的兩個字,這天以後,苗琦差不多就可以稱之為失勢了。趁着檢察期間,他聯系了所有能聯系的關系,都沒什麽辦法,只大致猜到上面有個重要人物這次要對他下狠手。

苗琦的失勢意味着陳琛生意場上的一切需要官方疏通打理的路子都被封了,原本以為能壓下去的賄賂事件又重新被擺到臺面上,連原先關于陳樂的刺殺事件也給放下。

這簡直就是關乎到陳家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又等了兩天,苗琦的上頭來了消息,他的罪差不多是被定下了,心底最後一絲期望也被徹底打破。

本來嘛,哪個官員坐到這個位子還敢說自己是清清白白片染不沾?只是藏得好沒被發現罷了,一旦被發現,那就只能等死了。

在等待判決的最後兩天,苗琦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系,只來得及把陳樂父子倆送出國。

只是沒想到,陳琛在臨出國一腳的時候沒狠下心,又返了回來,被要去攔截的人抓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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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樂眼睜睜看着陳琛被人帶走,卻一點反抗的本事都沒有,當時就一個急火攻心——暈了。

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在機場了,周邊的環境更像是普通的屋子。

“老師——”

一聲小孩的呼喊傳來,陳樂一回頭,吃驚了:“齊齊?”

這小孩,正是幼兒園陳樂帶的其中一個孩子。

小孩應了聲,憨憨的笑,他身後一個女人也跟在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陳樂一聲。

陳樂上下看了下,心裏一跳,這女人就是齊齊的姐姐,之前他被追殺的時候,跑出來說有人要殺他的那個女人。

她卸了妝,面色有些憔悴的暗黃,但從五官上來看,不着任何妝容的她的确稱得上是個美人。

只是,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你暈倒了,被送到醫院,身邊也沒什麽人,身上也沒個能聯系到人的方式,我正好在醫院,就先把你帶回我家了。”女人連忙解釋道。

陳樂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忽然身子一僵,想起了自己見到的最後一幕。

蹭地起身就要往外跑,女人連忙攔住:“哎,你別亂跑啊,你身體還沒好——”

“我爸爸,我爸爸和舅舅被人帶走了——”陳樂想到看到的情形,真是眼淚都逼出來了。

女人一愣,更拉住他不放了:“那你更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了,不然你爸爸他們該多擔心,你要養好了身體,才有可能去救他們啊……”

一通攔截勸阻,陳樂總算放下沖出去的心思,乖乖躺在床上,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畏縮可憐了。

女人看着他嘆了口氣,出去了。

第二天晚上,陳樂和齊齊姐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霎時愣住。

電視上正在播報關于苗琦的事情,畢竟是個官位不小的幹部,把事情說清楚也算給人民一個交代,看着屏幕上垂頭不做聲一身憔悴的苗琦,陳樂眼眶通紅,名叫王歡的齊齊姐差點都以為他要哭出來了,卻沒想到,陳樂憋了半天眼淚,終于還是忍住了,默默地看完了整個新聞,然後回頭,上床,閉眼。

默不作聲的更叫人心疼。

這一晚上陳樂有沒有睡,王歡是不知道的,但第二天醒來後,陳樂變得更加沉默了,卻是誰都能感覺到的。

王歡嘗試和他說話,但他只點頭,也不大出聲了,靜靜的沒有什麽表情,看來卻是長大不少。

“你,以後準備怎麽辦呢?”王歡站在一旁看着他,神情看來甚是緊張。

陳樂搖搖頭,又想起陳琛被帶走之前告訴他的,不要回去找他們,自己想辦法找個工作,簡單過日子,不用管他們……

鼻子一酸,他又想哭了。

不是誰都能在遭遇了這樣的家庭劇變這樣多的變故後還能坦然接受新生活的,至少陳樂做不到。

他是個思想比較簡單的人,本來以為日子就會這麽平平淡淡過下去了,但忽然出了這麽大事,憑他的腦子要轉過彎來,實在需要一點難度。

有困難就要克服。

沉默了整整五分鐘,就連王歡都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陳樂開口了,一天沒說話的嗓子有些幹啞,聲音卻是明明白白可以聽清的:“我要去找工作。”

“啊?”王歡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這兩天也明白了不少事,比如,陳樂家的變故……

她是挺同情這少年的,不過誰都有那麽幾段辛酸史,她自己也是哥苦命的,所以也幫不上什麽忙了。

“我要去找工作。”陳樂擡頭,很認真地又說了一遍,“我要找到工作,好好賺錢。”

他看了新聞報道,苗琦的罪判得不輕,但不是無期,二十年,還是可以出來的,那時候,陳琛也應該可以回來了,所以他需要多賺錢,等他們都出來了就能過好日子了……

陳樂是個沒有本事的人,想不出辦法救人,他只能想辦法讓一家團聚後的日子過得好一點。

“那,你想做什麽工作?”王歡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

陳樂低頭不說話,的确,要賺錢不容易,找工作也不容易,尤其是他這樣性格這樣身體的人……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幹什麽?”王歡連忙攔住。

“我弟弟,我弟弟他們還在家裏——”

“你家裏已經被封了!”王歡喊道。

陳樂停下動作,的确,剛剛電視裏也報道了,整個陳家的屋子都被收歸國有了。

那福娃和毛球呢?苗琦安排的匆忙,只說讓他們先走,毛球和福娃他另外有安排,可安排呢?

陳樂覺得自己的頭腦亂極了,簡直什麽想法都有,但都不清楚,混雜成一團,理也理不清……

陳琛那天被匆匆忙忙帶走的時候,偷偷塞給過陳樂一張卡,但沒來得及說密碼,王歡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就把那張卡收起來了,這天忽然告訴他一件事:“這裏面有兩萬塊錢。”

陳樂擡頭看她,他長這麽大幾乎就沒有自己付過什麽錢,對于兩萬這個數字他是知道的,但兩萬塊具體是個什麽概念,能買多少東西,他卻是完完全全不知道的。

王歡看他這樣就有種無力感,陳樂的爸爸把他護得太好,以至于都這麽大年紀了陳樂的生活常識還處于兩三歲小孩的水平,說難聽點這就是個生活白癡,以前有人罩着還行,現在脫離家長了,就活不下去了。

憑良心講,王歡是極其不喜歡這種人的,偏生她有不得不幫陳樂的理由。

她耐心地問:“這錢不多,肯定不夠你過以前的好日子,但對于我這樣的人而言,也不少,單看你要做什麽了。”

話不好說得太白,王歡言盡于此,剩下的得靠陳樂自己來想。

只是,她沒想到陳樂最後居然會走上寫書這條路——寫的是什麽書?

這是王歡最好奇的一點。

陳樂卻沒有說,只是安安靜靜地呆在那個房間裏,捧着王歡的那臺二手組裝電腦開始了自己的創業。

當陳樂結束那本書告訴王歡一月後出版的時候,王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并不覺得陳樂這種嬌養長大五谷不分還略微殘疾的人有什麽寫書的本事,卻也沒說什麽。

她的任務只是照顧好陳樂的衣食住行就夠了。

陳樂并不是完全閉塞在屋子裏不管世事的,雖然他不好直接接觸人群,但那臺電腦已經足夠他了解外面世界發生的事情,例如,苗琦被雙規的事情。

現在這時段正是憤青們狂熱批判貪官污吏死抓富二代官二代的年代,更何況苗琦的官位不小,這會兒鬧得是轟轟烈烈,眼看着幾十年的刑期就要判下來,卻不知怎麽的有了轉機。

國內網絡畢竟還是有些受到管制的,一些知情的人也不好說得太大聲,陳樂看了老半天,也只是看出上面似乎有些松動,具體的怎麽判刑,還得等最高人民法院的态度。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回事,但事情有了好轉總是好的,陳樂難得有了點好心情,便忽然升起了吃些夜宵的想法。

此刻已經是深秋,天有點涼,再加上黑漆漆的,陳樂走下床的時候着實打了個冷顫。

他腿腳雖然比以前好了很多,但總歸是比不上正常人,所以走得很慢,腳步也很輕。

王歡租的這個小套房不大,兩室一廳,隔音也不是很好,所以陳樂很快就走到了門邊,剛要打開門進入客廳,卻聽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伸出去開門的手縮了回來。

安靜的小房間內,陳樂幾乎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隔壁那刻意放輕卻足夠他聽清楚的聲音。

“……你弟弟我會找人照顧好……你唯一的任務就是照顧好他……那些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我自有分寸……記住你的身份……”

“……我明白了。”

三兩分鐘的時間,外面的對話就結束了,緊接着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陳樂恍若大夢初醒,連忙放輕手腳回到床上,裝作熟睡的樣子。

但開門的聲音卻遲遲沒有傳來,那人似是在門口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離開了。

整個小套房恢複了寂靜。

陳樂的心情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他以為王歡救下他只是個意外,他以為自此以後真的只是自己一個人了,他以為那本書真的是自己運氣好被編輯慧眼識珠了……

原來,沒有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個人的安排。

陳樂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哭還是該笑,但心情确實是無比複雜的,兜兜轉轉這麽些年,最終還是逃不開那人的腳步。

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逃無可逃。

第二天醒來,生活照舊,王歡根本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已經落入陳樂耳中,陳樂也裝作自己根本沒有聽到過那晚的談話,兩人各自運行在自己的軌道上,維持着至少表面上的平靜。

陳樂愈發沉默,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到電腦中,王歡也不知道他在整些什麽東西,只知道一個月後,陳樂的第一本書出版,第一筆資金到手,幾個月後,又是一本……

上頭有人,路果然走得順暢——這是王歡得出來的結論。而她也無權幹涉什麽,只是一如既往地按照約定照顧着陳樂的衣食住行。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陳樂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日期,原來不知不覺,都兩年過去了。

兩年的時間,有什麽改變?

最明顯的是陳樂的皮膚更白了,更顯瘦弱了,盡管王歡不斷地給他補,但人的體質擺在那裏,陳樂就是一股弱不禁風的樣,只是那雙眼中透露出來的神采,卻是整個人沉穩成熟了不少,沒有了父蔭庇佑,只在那人暗中幫助下,陳樂的成長速度雖然不快,但兩年的時間也足夠讓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孩成長為初入社會的少年了。

足不出戶,網絡是最好的接觸社會的方式,顯然陳樂将這一點運用得不錯。

這兩年,陳琛像是失蹤了那樣,一點也沒了蹤跡,苗琦最後被判了七年,緩刑兩年,已經算是輕的,上頭陸陸續續又有不少官員落馬,雙規的消息一時間弄得所有官員人人自危……再有深的,他這個小老百姓就不知道了。

不過,知道這些也足夠了,總有那麽一天,苗琦會出來,陳琛也能找到,他們一家還是能夠團聚的。

刻意忽視了另一個人的存在,陳樂在心中盤算着未來,心情也弄得不錯。

只是有些高興得太早了。

今天小套房裏來了個人,光明正大地拖着行李踩着地板進來,生生把正在吃飯的陳樂噎着了。

“媳婦兒。”這人笑着喊了聲。

陳樂臉一紅,有些無措。

他一直都知道樂夫的存在,也知道這人一直在自己周圍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對面站在一塊又是一回事。

他還沒做好直面樂夫的準備。

但顯然樂夫已經不想再給他準備的時間了,他等得太久了,兩年,天知道這兩年的時間他是怎麽過來的。

“怎麽這副表情,幾年沒見就把我忘了?”樂夫上前一步。

陳樂已經沒有吃飯的欲望了,下意識地就像要跑,但又隐約覺得就這麽跑了不厚道,登時僵硬在原地。

王歡不知何時已經走開了,小小的套房內只剩下兩人。

陳樂是緊張的,但無論他承不承認,見到樂夫出現的那一刻,心底還是有些竊喜的,盡管他一點也不想去追究那絲情緒的由來。

樂夫對着陳樂看了半晌,終于還是收起那副捉弄的表情,嘆口氣,上前把人攬了過來。

陳樂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讓他摟到了懷裏。

“媳婦兒,我很想你。”樂夫将他锢在懷裏,下巴拄在他脖肩上,摩挲幾下,“你想我嗎?”

陳樂的臉瞬間紅得快燒起來,“想”字差點脫口而出,又讓他連忙止住。

心跳更快了。

“想嗎?”樂夫像是沒發現他的變化,又問,只是那語氣輕了不少,像是刻意壓低了,也像心情失望啞了音。

“想……”沉默幾秒,陳樂終于還是沒抵過心頭的掙紮,輕聲說。

他是真的想樂夫。從當初以為樂夫死了,開始懷念這個救過自己好多次的人,到後來爸爸失蹤舅舅坐牢孤苦無依時得知樂夫一直在暗處偷偷幫他……

那種以為全世界都抛棄了自己,結果竟然還有一個人在背後默默守候的感覺,簡直是世上最大的情感殺器,将陳樂本就不怎麽堅定的心撕扯得支離破碎,心中的天平完全傾斜。

他最終還是順應着心底的真實想法,承認了。

當那個字從陳樂口中吐出來的時候,樂夫覺得他的心都飄起來了,這麽多年的努力都值當了。

他做了那麽多,不就是為了陳樂的一個回應嗎?

心情大好的樂夫把陳樂抱得更緊了,正當陳樂以為自己要被他悶死的時候,他忽然松手了,緊接着就把嘴貼過來了。

真的是眨眼的工夫,兩人的嘴唇就徹底黏在了一起。

陳樂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樂夫看着他,舌頭一點不老實地就往人嘴裏鑽,硬是逼得陳樂松了牙。

而後便是單方面的長驅直入,橫沖直撞,強取豪奪。

舌吻是個技術活,厲害的人能一個吻就把人迷得七葷八素頭暈腳軟,差勁的人能把人惡心得這輩子都不想親人第二次。

顯然,樂夫是屬于前者的,這兩年一有空就琢磨研究追人寶典的他理論經驗豐富實踐基礎也牢固,一通侵占下來,陳樂就癱在懷裏了,徹底讓他享了一把美人在懷的待遇。

樂夫蕩漾了。

蕩漾的結果是幾秒後被陳樂推開。

“你——”陳樂整個人都和煮熟的蝦子似的,紅腫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都紅了。

樂夫嘿嘿地笑,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了,整個一二傻子的模樣,難得的臉也有些紅。

這天晚上,大量樂夫的東西都被搬了進來,而和王歡有關的一切,也突然消失,整個小套房徹底變成了樂夫和陳樂的歡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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