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流言
“奴婢說了不該說的蠢話,還請王爺別放在心上,千萬別跟奴婢一般計較。”她卻在他的視線中,深深欠了個身,一副乖巧順從模樣。
他的眸光透露淡淡的冷,眼看着她走出書房,取來熱水伺候他洗漱,這期間各自不曾開口。
“丫頭。”
那幾乎只是一瞬的迷茫,她收拾了心底的惶然,悄聲應道,循規蹈矩。“奴婢在。”
恭恭敬敬遞過去在溫水中泡軟擠幹的白巾子,她眼看着他從容擦拭俊臉,然後接過,等待他的差遣。
畢竟還是新丫鬟,雖然伶俐勤快,也多少有些慌慌張張,不夠圓滑世故,他不再提方才的話題,似乎已經原諒她的無妄。“取朝服來。”
她輕點螓首,取來挂在一旁的墨藍色朝服,指腹劃過那領口處冰冷的圖騰花紋瞬間,她眼波一閃。
替他換下身上的青色常服,他張着雙臂,等待她協助他寬衣,她緊緊抿着唇,不敢讓他久等,踮起腳尖将衣袖穿入他的手臂,然後她走到他面前,低着頭扣上一顆顆黑色盤扣。
“我不在府內的時候,你就去王妃身邊呆着,用心照顧她。”
他淡淡丢下這一句話,越過她的身子,頭也不回走出書房。
琥珀整個人定在原地很長時間,當她再度望向窗外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了,庭院裏亮堂堂的,是個難得的晴天。
她笑了笑,黯然的眼底有了光彩,也是時候去會會那個嬌貴甜美的王妃了。
低着頭踩着小步子往前,她利用軒轅睿身邊丫鬟的身份,自如走入那個房間。踏入高高門檻的時候,一股莫名的惆悵,劃過心跡。
她擡起眼眸,打量着眼前寬敞華美的屋子,這裏,本該是她跟那個男人的房間。
“過來吧。”朝着琥珀說話的女子約莫十六七歲,長相成熟,好像是王妃身邊的丫鬟,叫做紅袖。她招手,幹脆利落囑咐下去:“我去給王妃取點熱水洗臉,你在這裏候着。”
琥珀微微點頭,默然不語,她安靜地等在一旁,凝視着帳幔之後平穩的清麗容顏。
看,都日上三竿了,這好命的王妃還睡得香甜。
而她呢?有多少個夜晚無法入眠,生生睜大着眼眸熬到天亮?有多少個夜晚因為太過疲憊疼痛而頃刻之間就醒來?有多少個夜晚夢到那些在腳邊的死屍和身上的血腥而尖叫着無法擺脫可怖陰霾?!
“你會不會做惡夢?”
琥珀神色淡漠,牽扯着嘴角,低頭看沉睡的王妃,低低喃喃自語。
話音未落,沒來由的,手臂上的傷痛蔓延開來。
半個時辰過後,嬌軟尊貴的王妃悠悠轉醒,她掃了一眼伫立在帳幔邊的小丫鬟,目光掠過那平凡無奇的扁平面孔。“喔,你來了呀。”
軒轅睿收了個貼身丫鬟,讓她不免好奇又敏感,誰知昨日見過不是美俾一枚而是姿色普通的女孩,她放心了。
琥珀卻只是笑而不語,将茶水端到王妃的手邊,細細觀察。這個女子一舉一動都透露出良好的教養,恐怕是她背後的主事者,花了好幾個年頭才培養出來的最好人選。
那麽,上官家的血案,有人待嫁,就絕對不只只是一場意外,這麽簡單。
是,一樁大陰謀。
陰謀者,躲在暗不見光的四周,她看不到那個人。
深夜。
婢女的房間,大通鋪上,早已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偶爾有人翻個身,說着不清不楚的夢話,轉瞬間又歸于平靜。
一抹纖細的身影,默默下了床,推開門去。
琥珀披着棉襖,走到庭院中央的井口,吊起一小桶井水,然後,輕輕拆開雙臂上的布條,可怖的傷痕,一寸寸露出,在皎潔的月光之下,愈發明顯。
如今已經是三更天了,只有這冷冰冰的井水可用,如今當了小奴婢,才發覺原來一盆熱水,也會是一種奢侈的想念。
她将手中的白巾子浸泡在冰水中,沁骨的寒冷讓她實在不舒服,不過這未曾徹底痊愈的傷口正在結痂的時候,又痛又癢,唯獨讓冰冷覆蓋,才能讓她遺忘疼痛。
通紅的小手輕輕擦拭着右臂上的傷痕,她現在看着這些疤痕已經不覺得害怕了,以前爺爺總是誇她漂亮标致,但如果他現在看的這樣的自己,還會說自己漂亮嗎?
她苦苦一笑,輕輕搖頭,就這麽讓雙臂垂在身側,仰望着深藍色星空。
她已經有多少時候,沒有好好看過這麽美麗璀璨的星辰了?
她問自己。
翌日。
今天軒轅睿沒有進宮,一整天面色鐵青淡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她低着頭,在暖爐上熱了熱冷掉的茶水,走到他的身邊,茶碗好燙,她忍不住摩挲小手,指尖一片紅色。
“王爺有心事嗎?”
軒轅睿聞到此處,蹙眉瞥了她一眼,見她沉斂地垂着小臉,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一些流言蜚語罷了。”他一句帶過,緊緊握住那剛熱好的茶杯,似乎感覺不到那溫燙的溫度,他的俊顏上寫滿了不耐,跟往日溫煦模樣相差甚遠。
“爺。”
從門外走進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他是軒轅睿的心腹,琥珀在府裏見過數次。她主動退後,恭恭敬敬。
“流言怎麽樣了?”軒轅睿擡頭,不冷不熱問了句,他的聲音不再溫暖,相反,有些沉重。
男人沉住氣,低聲回應,表情也不輕松。“找不到散播流言之人,所以,這兩天不單沒有控制住,相反,坊間說的話,更難聽了——”
“說。”軒轅睿下巴一點,臉色沒有丁點笑容,琥珀望着,突然覺得不太好過。
“人們都說,睿王妃出嫁那天,早就被強盜侮辱了身子,否則,強盜不會放她獨身逃走到睿王府…….那強盜的目的很明顯,是劫財又劫色,得了個大便宜……”下屬不太熟練地修飾着不堪入耳的傳聞,但無奈這些話,還是惹怒了軒轅睿。
“混賬東西!”
軒轅睿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俊顏冷凝,下颚緊繃着。
他的反應,吓壞了她,她手中斟茶的茶盞,驀地一滑,摔到她腳邊,上好的青花瓷碎裂一地。溫熱的茶水濺了她一身棉褲,她愣了愣,顧不得自己可能被燙傷,忙不疊俯下身,倉皇失措地拾起碎瓷片。
但軒轅睿,連一眼都沒看過來,他的怒氣毫無消退痕跡,琥珀低着頭,緊緊咬着唇。
“爺,這真兇一天逍遙法外,王爺王妃的名聲就一天無法洗清。”男人沉聲道,這話裏面的意思誰都懂,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戴綠帽子,更別說血統高貴的睿王爺了。
琥珀默不作聲拾起第五塊碎片,她不清楚流言從何而來,只是無人發覺,她的眼眶微紅。
“百姓們也都覺得,那兇手都殺了出嫁随行的那麽多人,怎麽會單單落下王妃,這件事的确是有不少疑點。”
“本王的婚事還輪得到那些愚民來說三道四?”他冷着臉,俊顏肅殺,無論哪個男人遭遇這般的醜聞,都不會高興的,他的不耐,已經到了極點。
再溫和的男人,也有脾氣,從小高高在上的身份,讓他不喜歡自己淪為茶餘飯後笑料的主角。
“難道要本王把新婚之夜的白絹給他們看?!烏合之衆!”他冷哼一聲,眸子裏是怒火,溫文不再。
但這一句話,卻讓蹲着撿着瓷片的琥珀,手抖了抖。
一片小瓷,毫無預知劃開她的食指指腹,血珠湧出,指尖似乎沒有任何疼痛,但是她的心,卻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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