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沐依然趕到李轍房間的時候，便知道遲了，什麽都遲了。那從屋子裏透露出來的濃濃的血腥味告訴她，遲了。

原本還晴朗的夜空一瞬間烏雲密布，看樣子馬上就會來一場雷雨。

趙歸晚站在房間裏，房間的門窗此刻全部都打開了，屋內有些淩亂，可趙歸晚的身上始終都很幹淨，李轍已經死了。滿身的血跡。

她正在檢查身上，甚至在看到沐依然來的時候，還帶着笑容的問她：“你看我身上，有沒有沾到血跡？我不想她的身上沾到髒東西。”

沐依然站在門口，站在的面前，搖了搖頭。“很幹淨，很漂亮，一點都沒有沾上。”

于是她便笑了，清淺的笑容。就像月光。

“你果然殺人了！”開口的是書生，他的話裏充滿了憤怒。

“是啊。”她笑道：“因為現在只有他死了，親手被我殺死，我才能安心的離開了。”

書生道：“我說過，你若殺人，我定不饒你！”

“我知道。”

于是書生從他的腰間抽出了一把劍，一把軟軟的劍，卻不是一般的劍。這把劍是一個他祖上傳下來的，是降妖除魔的法器。

他本不願意中這個去對付“趙歸晚”可她殺了人，妖孽一旦殺了人，就會有戾氣，之後的後果便不堪設想。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和鯉魚精過起了招。鯉魚精的半顆內丹了給了趙歸晚，半顆內丹也為了那池荷花消耗的快殆盡了。不再是書生的對手了，沒有過幾招，她便落了下風。

而後一個轉身，她竟然後門大開！

高手過招，一個瞬間，一個微不足道的破綻便可致命，何況她這樣的失誤！

書生出劍，眼看就要刺向她了，門外突然一聲“小心！”而後一個和田玉一樣的東西，便被砸了過來。那東西似乎有靈性，一下就砸到了書生的劍上，而後竟落入了鯉魚精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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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小心不是沐依然發出的，也不是趙家的下人們發出的，而是小道士發出的，

他被他的師兄攙扶着。虛軟的站在門外。

屋內的人紛紛朝着她看去。

書生皺起了眉。鯉魚精一臉吃驚！

“歸晚！？你怎麽把內丹扔給了我？！沒有它你會魂飛魄散的！”

“歸晚？！”書生也吃了一驚。

“小姐？！”趙府的下人們更是不用提，一臉見鬼一般的看着小道士。

小道士清秀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哀傷，他看着屋內的“趙歸晚”說道：“碧蓮，你傻嗎？沒了它我會魂飛魄散，那沒有它，你又怎麽辦？”

“我還有半個！我不要它！”鯉魚精拿着那顆內丹，急匆匆的飛身到了小道士的身旁，慌亂的想要将手裏面的東西塞給小道士。

“我才不要你的東西！”小道士卻突然翻起臉來。“我不需要它了，我嫌棄它了，想扔了它了，你不要給我！”

傻碧蓮啊……我難道不知道嗎？你的那半顆內丹，早就化成了那滿池的荷花了。哪裏還有？

傻碧藍啊……其實我并不要那滿池的荷花啊，你知不知道？我也不要你為我這樣做！

小道士的臉上還詳裝着生氣，眼睛裏面卻流出眼淚來。

鯉魚精拿着那半顆內丹，突然渾身一怔。面露哀傷。“你連它都不要嗎？你果然，只是喜歡他一個人嗎？我殺了他，你一定很生氣對不對？我沒有保護好你爹爹，你也很生氣對不對？”

“……不……不是……”

“你還想着他……你帶着牽挂，我感覺得出來，你的魂魄之所以能夠一直保存，其實并不只是我這顆內丹，而是你不願意走對不對？你還想着他，可他并不值得啊……”淚痕，晶瑩動人。“你不惜逃出荷花池都要救他……明明是他把你變成這樣的……”

“不是啊……”小道士的身形突然一顫，萎頓了下來。他的師兄連忙抱着他。

而此刻房間裏面，站了兩個女子，兩個面容一摸一樣的女子，只是一個是人身，一個則是魂魄。

“不是啊……”趙歸晚滿目哀傷。“你不明白啊……我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你啊……我之所以不希望你傷他……是因為我知道，你是要修煉成仙的……殺了人，你要怎麽去過那渡天劫？”

“你說的……是真的嗎？”兩張一模一樣的容顏，一張上滿目哀傷，另一張卻已經淚流滿面。

趙歸晚抓着那半顆內丹，對着鯉魚精喊道：“你快拿着它走！快點躲起來！快點跑啊！”

鯉魚精卻是搖頭。将手裏的半顆內丹又塞回了趙歸晚的手裏，道：“逃不了的，天譴這種事，我們誰都逃不了。”

天空中突然一個驚雷！

“不……不……”魂魄也是會驚恐的，當它明白，自己将失去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一部分時。

“歸晚。”鯉魚精喊着趙歸晚的名字，流着淚笑道：“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我叫碧蓮，碧色蓮花的碧蓮。”她突然将那半顆內丹塞回了趙歸晚的手裏，而後猛的抱住了她。

一瞬間，趙歸晚的魂魄便被她塞入了體力。而後一個清麗的綠衣女子便從趙歸晚的身體裏沖了出來。

原來，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她已經隐隐約約的，有了人形。

她突然沖出了屋外。

無數個驚雷就這樣砸了下來。

“不！不！碧蓮！！！”凄厲的喊叫聲被驚雷掩蓋。雷過後，院子裏什麽都沒有剩下。

趙歸晚突然直直的倒了下去。

我怎麽會不記得你？我怎麽能不記得你？

碧是碧綠的碧，蓮是蓮花的蓮。

那荷花池中的一尾鯉魚，會在我傷心時陪着我，會親吻我的手臂。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救我，在我魂魄不全的時候每夜都會來陪着我。

對我說你叫碧蓮。

會為了我幻出滿池的荷花。

我怎麽能不記得你？可你怎麽就不明白，怎麽就不明白，深仇大恨我都不要了，不斷的修煉，只是想着，等到那一日，你化成人形，我重回人身，就能夠一直在一起。

原來，竟是奢望嗎？

碧蓮……碧蓮……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而後漫長的人生，這相思，該怎麽辦？

……

沐依然看着空落落的院子，難掩心裏的悲傷。看着手裏的那個乾坤匣，喃喃道：“修煉千年，終得人形，還有百年便可歷劫成仙。卻竟願意就這樣放棄一切，化為塵埃嗎？”

看着這滿院狼籍，一臉又驚又恐的衆人，她卻想到了江小築。想到了江小築的臉，不知道今夜的雷這麽大，會不會驚擾了她，不會不會有一點點的為自己擔心？還是沒心沒肺的繼續睡？

她想她畢竟是幸運的，她和江小築，畢竟沒有那麽多的阻隔。不管她們曾經經歷了多少苦難，畢竟現在能夠在一起，那都是幸福的。

一定要努力啊，這樣都不能把這個美人徹底拿下，那多沒骨氣？

娘子啊娘子，今夜你在幹什麽呢？

……

尾聲

那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書生走了，小道士們也繼續游歷了。臨走的時候，正好走過了沐依然和江小築現在居住的這個醫館。那個師兄似乎還在生氣，責怪着師弟太沒用，竟然讓那麽虛弱的魂魄這麽輕易的就給附了身。一邊走一邊念叨，而後是師弟委屈哀怨的聲音。無非就是他也沒有辦法，誰讓他的體質就是這樣的呢。

聽見小道士這樣說的時候，沐依然看了看正在算賬的江小築。

看來她以後也要放着點了，這個人的體質和那小道士的一模一樣，不要哪天也這樣不明不白的就給人附身了。

趙家的小姐又開始要準備下一年的花魁比賽了。她依舊美麗動人，下屆的花魁定然還是她的囊中之物。可趙小姐卻突然公布，她趙歸晚，終身不嫁。

而也正是這樣一個文弱的女子，卻開始接任趙老爺留下來的店鋪。柔弱，卻不服輸的，一點點的開始經營。

沐依然去的時候，看見她正坐在那荷花池旁邊發呆。她給人的感覺永遠是這樣的安靜，她的腳浸在了池水中。悠閑的一晃一晃。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

沐依然沒有出聲，只是将她乾坤匣裏面的某個東西放了出來。那小東西一出來便躍進了荷花池裏面。

是一尾紅色的鯉魚。小小的，在池子裏游了一圈之後，便有目标地游到了趙歸晚的身邊，親吻着她的腳踝。

趙歸晚也發現了，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很燦爛很燦爛的笑容。

“碧蓮……”她的聲音甚是好聽。

沐依然看見，一個清麗的女子，就這樣坐在了趙歸晚的身邊，只是一個淡淡的輪廓而已。趙歸晚，肉眼凡胎，怎麽看得見？即便有了那半顆內丹，她也依舊看不見。

可她轉過頭，朝着那魂魄的方向，笑了，笑容溫婉，如同十月的金桂。

即使看不到也沒有關系。

喜歡的人，她做什麽，想什麽，她畢竟還是能夠感覺得到的。

沐依然轉身要走了。卻突然聽到了趙歸晚的聲音：“沐姑娘，謝謝你。”

她如此蕙質蘭心，怎麽會不知道呢？

“她也許永遠都只是一尾鯉魚，你這樣等着，值得嗎？”

趙歸晚依舊笑着。“她伴我這麽久，為我做了這麽多，如今該換我伴她了，哪怕永遠都只是一尾鯉魚又怎樣？我知道，她是我的碧蓮就可以了。”

沐依然看見那個魂魄，轉頭看着趙歸晚，秀氣的臉上勾起了一個清麗的笑容，像那滿池的蓮花。

……

沐依然出門的時候看見江小築正在趙家大院門口徘徊。

分明囑咐過她不要來的，最終還是來了啊。

“哎呀~~娘子這是放心不下你相公麽？”她一臉無賴的纏上去。

“你做夢！我只是路過而已。”

“嗯~~路過啊~~~”

“廢話！”

“這裏離醫館，很遠呢！”

“我愛走這麽遠也不可以？”

“娘子不是一向不擅長遠行麽？”

“最近煩悶的很，出來散散心不成？”

“散心啊~~~~~娘子~~~~”

“閉嘴！不準這樣叫！”

“我想你了~~”

“叫你閉嘴！”

“來來，讓相公調戲一個。”

“……”

“啊！”

魚是不會笑的，但我願為你化成人形，日日對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