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昨日之日不可追（一）

陳雨晨擦幹了眼淚慢吞吞往自己家走去，她心情很不好，而且在外面耽擱了那麽久，她一進屋，媽媽就厲聲喝問她上哪兒去了？買個瓜子出去這麽久。

“嗚。。。一條~大黑狗，一直跟着~我，哇，差點~吓死我了！”狗是陳雨晨的克星，她沒被狗咬過，但是就是害怕，不光是狗，一切動物大的小的都怕，只要會蠕動她就不敢觸碰，大到牛馬小到螞蟻，沒一樣她敢用手摸得。所以，這個謊言雖然很戲劇性，但是在她們家非常具有可行性。

“瞧你那點兒出息！完蛋！進屋吧！凍得那德行。”陳媽媽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恨恨地說道。

陳雨晨回到屋裏，想着還可以做什麽，為什麽這人轉瞬間就變成這樣了呢。難道就沒辦法了麽？這個肮髒的社會，這群肮髒的人就這樣就要吞噬了一個有為青年麽？她忽然間恨起了王澤飛的媽媽，那個漂亮的女人，後不後悔呢？

陳雨晨在自己的床上流着眼淚默默思考的同時，不，或者說，更早一些，在陳雨晨還在王澤飛家門口哭的時候，王澤飛很堅決地開了大門進了院子，然後又關了大門，但是，他并沒有真的就進屋子，他就隔着那道大鐵門，背靠着門仰着頭，屏着呼吸聽着門外那個真心關心她的少女嚎啕大哭。他的臉上不再是剛才的滿不在乎，而是慢慢的悲戚之色。他的心裏很苦很難過，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身邊的人都是滿臉譏諷之色，從媽媽在家裏會情人被爸爸撞見在院子裏破口大罵開始，他的生活就颠覆了。他以為他可以守護住這個天真的小女孩，他趁着母親對他愧疚正盛要求轉學，想着可以告別這裏的一切，和那個關心她的小女孩從另一所學校重新開始，沒有紛争，沒有嘲笑，他還像以前一樣，每天守護着她，去了另一個單位上學，他們不僅可以一起放學回家，還可以一起上學。他想，其他的人都忽略吧，都不重要，眼不見心不煩。可是，陳雨晨沒去成，他一個人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從一個數一數二的好學生一下子變成了十幾名甚至二十幾名，還是在自己的班級裏面，在全連裏面連名次都數不上，進大榜都有一搭沒一搭的，一連串的打擊，沒有那個明亮的閃着光的眼眸的注視，他早就沒了勇氣去面對眼前的一切。這不是簡單一句媽媽的錯就可以推得幹淨的，可是，他也是怨恨，此時此刻他也恨自己的媽媽太自私，如果只是個離婚多好，至少他還擡得起頭，不會是現在這樣，聽着外面女孩的哭泣聲，想象着她為了自己淚如雨下，他也很後悔，可是，又似乎沒有再選擇的必要。

他很灰心，過去一年他看了陳雨晨寫給他的每一

封信，洋洋灑灑，她的文學水平，寫作功底果然進步神速，楊老師真是偏心呀!撕她的作文本，說她寫的狗屁不是，如果她寫的都叫狗屁不是，那麽班上其他同學的老師還看得進去麽？還要得分麽？那樣透着深深的關心濃濃的情意的文章，他每次看完都覺得心頭似有把火在燃燒，他很想努力，可是，他每天回到這邊看到父親酩酊大醉罵罵咧咧，或者回到那邊看到母親濃妝豔抹扔給他一些錢就出去，他心裏又瞬間拔涼拔涼的，他才13虛歲，12周歲而已，這一切，對他來說太難了，只靠着幾封洋洋灑灑的信，堅持下去太難了，沒經歷過的她又怎麽能理解呢？他盡量避開以前的同學，每天回到這邊就盡量呆在屋子裏，可是除了一遍遍翻看她寫給他的信找尋一點溫暖，他沒有一點力氣去做別的事情，學習？樹欲靜而風不止吧！只要出了他們家的大門，他就要應付各種各樣的眼神，那種貌似悲憫實則探究的眼神，讓他想哭，可是，他還要昂頭挺胸裝作滿不在乎地走過，沒人知道他的心情，“破鞋”這個詞壓得他呼吸困難，堅強？那只是用來安慰人的詞彙，一個十來歲的小孩，這個詞太過奢華，他享受不來。

他以為日子就這樣慢慢過下去了，混一混熬一熬大家就忘懷了，遠離了熟悉的人群，他不久也許可以“堅強”的。可是，老天爺似乎不是那麽想，居然，他的全班同學，全去了隔壁那個單位念中學，所有的人啊！那麽三十幾個人分布在六個班級，概率就是再低，想不見想忘記都太過困難。十幾歲的男孩女孩們，有幾個像陳雨晨一樣悲天憫人的，他們都是惡作劇一樣問他穿的名牌哪裏來的，零花錢好多呀，新“爸爸”帥不帥。陳雨晨這時候還讓他不要放棄自己，要不然會後悔的！後悔？他早就後悔了，後悔來到這個世界，後悔做了王長山張亞芬的兒子，後悔認識了陳雨晨，不，不後悔認識陳雨晨，應該是替陳雨晨後悔吧！這個死心眼的女孩兒，她還想拉他一把，她根本不明白，她的力氣太小，不會把山崖下的他拉出來，反倒會把自己賠進去，這群長舌婦，如果他剛才不趕緊打斷她，打擊她，攆走她，那麽，她也會很快後悔的！也會自暴自棄的！

他不能再害她了，可是明着和她說，她不會放棄的，他知道，以她的善良，執拗，還會繼續來找他，繼續管他，繼續讓寧磊那小子給自己帶信。她根本就不知道，寧磊和她說的多多好，一定會保密，可是，男生有幾個可以真的保密的，過不了多久，當大家現在的話題盡了，他的母親的花邊新聞不再能讓大家興奮，他的，他和她的那一封封信就成了新的話題，新的故事，他們

可以肆意編排內容，這個小姑娘就毀了，他的父母毀了他已經足夠了，陳雨晨哪裏有錯，如果善良是種錯，那麽他願意自己一錯到底。所以，他想他不回信她就會慢慢死心，她不理她她就會慢慢忘記，可是，這女人實在太笨了，不撞南牆不回頭，所以，他不得不把自己變成渣滓，至少在表面上要做全套，他花了幾塊錢入了社團，他每天明晃晃地跟在幾個小混混後面晃，然後當着寧磊嘲笑這姑娘傻得冒泡，讓寧磊給她帶話，并且将信退回。能做的他都做了，做的自己都心酸想掉眼淚都替自己委屈了，可是，她還是一門心思想找回當初那個跟她一較高下的王澤飛，當初那個不論輸贏坦坦蕩蕩的王澤飛。找不回來了傻瓜！再也回不來了！你不明白麽？王澤飛站在門後，一直固執地仰着頭，逼着自己的眼淚回去！“我不得已的，不得已讓你哭這一場的，哭過之後，路歸路橋歸橋吧！”王澤飛甩甩頭回到了家裏，挂上滿不在乎的笑容，繼續做他的壞孩子小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