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下）

與獨立炮兵1團意氣風發的氣氛相悖的，是整個抗戰局勢的陰霾。

第一戰區，楊誠部的短暫勝利扭轉不了大局，日軍蠶食河北省的速度越來越快；10月下旬以後，上海的抗戰形勢越來越糟糕，蔣夫人不顧摔傷肋骨的傷痛，親自在一線慰問士兵，英美各國媒體的報道，卻沒有給中國帶來任何有力的援助；第二戰區，國軍與日軍在忻口大戰，國軍英勇殺敵，國民革命軍陸軍第9軍軍長郝夢齡以身殉國，在日軍強大的炮火攻勢下，忻口失陷。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寒風裏，獨立炮兵1團撤出河北，跟着大部隊轉戰河南和山東一帶。

11月9日，傅作義部在太原與日軍血戰不支，太原陷落……

11月12日，日軍占領上海，上海失陷……

11月20日，南京國民政府正式遷都重慶……

獨立炮兵1團駐紮在河南省漯河附近，從直線距離上看，漯河離武漢已經很近了，日軍從華北南推、從上海西進，雙管齊下，直插中國心腹，萬一連武漢都守不住，中國還能往哪裏退？

團部臨時指揮室裏，楊誠看着參謀部繪制的地圖，默默的想着心事，連手上的香煙都快燒到手指了都不知道。

湯毓文靜靜的走到楊誠身邊，伸手把煙頭拿了過來，扔到了用罐頭盒子做成的小煙灰缸裏。

楊誠回了神，看着湯毓文，一言未發。

湯毓文說：“穆白兄，我都問了幾次了，可是軍部一直沒有給我們明确指示，不如，你問一下你表哥？”

楊誠苦笑了一下，說：“都亂了。”

湯毓文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楊誠和自己兩個人在場，才小心翼翼的說：“你看南京能不能守得住？”

楊誠說：“那要看誰去守。”

湯毓文小聲說：“聽說教導總隊守。”

楊誠緩緩搖了搖頭，說：“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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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毓文咬了咬下唇，說：“怎麽還沒有聽到消息，讓百姓轉移？”

楊誠說：“誰敢？一轉移就亂了套了！”

湯毓文捏緊了拳頭，說：“南京無險可守，能堅持一個月就不錯了！”

楊誠煩躁的抿了抿唇，把桌上的地圖收了起來，對湯毓文說：“我去找安之練練拳腳，你來不來？”

湯毓文兩眼一亮，說：“安之現在都能跟你對打了？他學得好快啊，什麽時候的事情？……”

楊誠和湯毓文一前一後走着，聽着湯毓文又恢複到話痨狀态的喋喋不休，楊誠的心情不知不覺的愉悅了起來。

很快，楊誠和郭笑天就在團部前面的小空地上對練了起來，湯毓文又是鼓掌又是喝彩，不一會就吸引了一大堆人跟着湯毓文觀戰。

郭笑天的速度和力量都比不過楊誠，但是招式卻很到位，在楊誠的故意放水之下，看起來倒是虎虎生威。楊誠本來就不是為了比試，只是練招，所以兩個人你攻我守、你守我攻，簡直就是格鬥技巧現場版演練。

小空地上已經左一圈右一圈站滿了人，楊誠平時雖然治軍嚴格，但是一向愛護下屬，弟兄們對他敬仰愛戴的成分要遠遠多于畏懼。楊誠和郭笑天打得風生水起，弟兄們已經七嘴八舌的評頭論足了起來。

三營一個圓臉的士兵說：“看看，我們郭長官可厲害了，都能跟團座對打！”

旁邊一個一營的長臉不高興了：“那是咱們團座讓着他，真打起來，沒人能敵團座那三下子！”

圓臉兩眼一瞪：“就算是讓着他，我們郭長官在獨立團也能排上號的，文武雙全，哼，咋弄都比你強！”

長臉口氣也沖了起來：“嗨，你死小子怎麽說話呢，當然比我強，我們一營趙營長可是神槍手，團座說了，趙長官可以去當狙擊手！你讓你們郭長官來比比？”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熱火朝天，旁邊勸說的後來也參加了進來，很快演變成一營和三營的語言對掐。

楊誠和郭笑天打着打着，怎麽聽着圍觀的聲音變了味道，楊誠收了手，很快就發現了根源，立刻往圓臉和長臉士兵那裏走過去，郭笑天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面。

楊誠出了一身汗，心情舒暢不少，看見一群人在口水互掐，也沒有發火，淡淡的問：“你們在幹什麽呢？”

正在群掐的衆人沒發現楊誠過來，一個高個子士兵順嘴說了句：“今天我們一營跟三營這幫鼻孔朝天的狗日幹上了，不是一營的滾蛋！”

楊誠提高了嗓子，說：“哦？那我現在下個命令，把我加入到一營去，來得及麽？”

高個子一回頭，看到跟自己搭話的竟然是楊誠，驚了，結結巴巴的說：“團、團座！”

高個子看着還在互掐的弟兄們，急的狠狠幾腳踢了踢旁邊幾個人，立正敬禮，大聲喊道：“團座！”

給高個子幾腳一踢，大家很快回神，立刻停止了熱血沸騰的口水戰，讪讪的看着楊誠。

楊誠說：“你們精力很旺盛啊？”

“沒有，沒有……”傳來一陣低低的諾諾聲。

楊誠說：“全體立正！向右轉，齊步跑！繞場地跑二十圈！孟七——”

孟七小跑過來，立定：“到！”

楊誠說：“給我看着，二十圈跑完，在場地上每人做五十個俯卧撐，做不完不許吃飯！”

孟七大聲喊着：“是！”

郭笑天低下頭，抿嘴笑了笑。楊誠面色不變的轉頭，看着不遠處的湯毓文，喊了一聲：“湯參謀長，走吧？”

“啊？”湯毓文還沒搞清楚狀況，愣了一會，看見一大群人已經苦着臉在繞場地跑步了，只好跟着楊誠和郭笑天的背影，匆匆走了。

三個人到了楊誠宿舍，楊誠靠在椅子上，看着為湯毓文沏茶的郭笑天，說：“你很得意啊？到三營沒多久，手下人都能為了你跟別的營口水戰了！”

郭笑天把茶杯遞給湯毓文，微笑着說：“團座要不要我也去跑圈呢？”

楊誠迷戀的看着郭笑天淺淺的笑容，覺得自己剛才的話似乎有點酸，有點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說：“那個，你的兵維護你是好的，但是搞小團體不對，更不能看不起別的弟兄們。”

郭笑天笑容未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說：“是，謹遵團座教誨。”

湯毓文覺得這兩個人甜的要化掉了，簡直無視自己這個超級瓦數電燈泡的存在，立刻狠狠咳嗽了一聲，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郭笑天已經發現，湯毓文不但不忌諱他和楊誠的親密關系，還有幾次在弟兄們面前給他們打了掩護，郭笑天在心裏早就将湯毓文和孟七看得同等地位了。

郭笑天看着湯毓文，說：“毓文兄，你別咳了，喝口水，咳了也沒用，某些人，蔣夫人的禮儀教導都沒用！”

湯毓文看了看楊誠，發現他一臉淡定的靠在椅子上，唔，淡定也需要皮厚的深厚功底啊。

湯毓文順着郭笑天的話開始打岔：“唔，安之，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啊。劉湘長官的川軍到了山西閻長官那裏以後呢，閻長官的下屬發現川軍聽不懂山西話，而且川軍給劉長官養慣了，打仗是好手，可是不懂軍令，站個隊伍都亂七八糟的。這眼看着閻長官就要來視察隊伍了，川軍排不好隊列，可怎麽辦呢？

于是啊，這個下屬就想了個好辦法，他讓川軍左腳穿草鞋，右腳穿布鞋，出操的時候，他就用現學的四川話喊‘草孩、布孩，草孩！’……”

楊誠和郭笑天都給逗樂了，湯毓文還在繼續着——

“蔣夫人剛開始搞新生活運動的時候，不是強調一定要走路、行車有秩序麽，有一天，大家在會議室裏學習蔣夫人的新生活運動倡議書，蔣夫人在倡議書裏說，大家要文明，走路、行車都要靠右邊。某個土包子就大怒了，他說‘你奶奶的，我們都走右邊，那左邊給誰走？’……”

楊誠和郭笑天哈哈大笑，湯毓文繼續拉呱——

“再說個拍馬屁的啊，今年春天，委座長子蔣經國從蘇聯回國，某天，委座帶着蔣經國一起拜會一個朋友，寒暄之後，委座開始介紹‘此乃犬子蔣經國’，他朋友愣了，委座稱呼蔣經國為犬子，那麽自己怎麽介紹自己兒子呢？有比犬子更加謙卑的說法麽？總不能說是犬孫啊？此人腦筋一轉，用山西俚語說‘這是驢日的XXX’……”

三個人的笑聲，穿過窗戶，飛向廣闊的漯河上空，笑聲中，似乎陰霾的天氣慢慢轉晴。不論局勢如何陰霾，政府并未放棄，我們也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