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這人能處(二更)

“裴公子, 你姨母那邊也散了,她念叨你好久了,你去見見她吧?”祝老爺試探着問道,本以為裴公子吃完就會離開, 但現在他要等壽桃, 這不就要多留一會了嗎?

裴澈沉吟片刻:“今天還未與表姨母見禮, 是該去見見的,還請表姨夫帶路。”

“好好,那走吧!”祝老爺喜笑顏開,趕緊帶着裴澈往裏頭走。裴澈一時不察, 待發覺遠處有人盯着他看,風中還傳來幾句燕語莺聲時, 他才發覺祝老爺準備領他去的竟然是祝府後院。

裴澈微微皺眉, 停下腳步:“後院嬌客衆多, 外男不便前往, 煩請表姨夫找個清靜的院子, 讓吾與表姨母敘敘舊。”

祝老爺有些尴尬,他本想說都是自家人不要緊, 可見裴澈眸光泛冷, 怕他惱了自己,連忙道:“是我考慮不周了!你先在前頭這個亭子裏坐一會, 我這就去安排!”

裴澈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亭子四周開闊,周圍也都有人,不至于讓女眷誤闖進來, 壞了自己名聲, 這才放下心來。豪門顯貴裏這樣龌蹉的事多了,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多一兩個侍妾無所謂,可裴澈卻不允許自己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坐在亭子裏,盯着來時走過的垂花拱門出神。突然,幾個身影從門前晃過,裴澈認出了其中一個略顯瘦弱的身影,這不是剛剛那個小販嗎?之前在普靈寺時,他還覺得此人口齒伶俐,沒想到竟這般沒眼光。

不過,他那壽桃的顏色到底是怎麽上的那樣自然的?

“裴公子,我安排了一個客院出來,咱們走吧!”祝老爺匆匆跑來,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他帶着裴澈出了垂花拱門,往剛剛江淼走的那條路過去。裴澈看着前方,發現那幾人在前頭拐了個彎。

“那邊可是府上的夥房?”他似不經意地發問,祝老爺不解其意,只點頭答是。

“也不知那壽桃是如何做出來的?竟如此惟妙惟肖。”裴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問道。

祝老爺被他看得心裏一緊,恍惚明白了什麽,這位爺應是想去看那小師傅是如何做壽桃的吧?“這還不簡單,裴公子若想知道,咱們待會去看看便是。”

裴澈滿意地收回視線。

祝夫人等在院子裏,神情有些忐忑。她最近一次見到他,還是七年前在國公府世子爺和那位大表姐的靈堂裏。

只記得他一身喪服跪在那裏,一向挺直的身板彎曲着,像是被暴風雨壓彎的小樹一般。見她們來上香哭靈,他死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苦,俯下身子給她們磕了個孝子頭,然後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不孝子裴澈,敬謝各位姨母,來送我父親和母親一程!”一向金尊玉貴的小兒,仿佛一夜之間便長大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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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姨母安好,裴澈給您見禮了!”裴澈見到祝夫人後,拱手行了個晚輩禮。

“快,快起來!”祝夫人上前雙手将他托起,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多年未見,都快認不出哥兒了。”

裴澈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對這位表姨母依稀有點印象。他的母親是個喜熱鬧的人,在世時經常會邀請閨中的姐姐妹妹們到別院小聚。自她去後,除了外家,他和其他人幾乎都沒再見過。

祝夫人拉着裴澈問了許多,像什麽府中生活啊學業啊一類的,最後還問起裴澈,國公府的人有沒有給他定親?

說起來,裴澈今年也有十九了。即便戴着兩重孝,也早該除服了。按他現在的年紀來說,定親已經算晚了。祝家大少和裴澈同齡,去年初就已經完婚,現在孩子都幾個月了。

“尚無,眼下學業未成,我不想太早定親。而且我的婚事,是由祖母拿主意的。”裴澈趕緊透露情況。他其實覺得自己還不大,但無論走到哪兒,都有人問他的親事。

“老夫人身子可還好?”聽他這麽一說,祝夫人果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自從服下安神丸後,祖母的精神好了許多。前幾天還說要親自來給老太爺祝壽,嬸嬸們怕她勞累,攔了好久才作罷。”

祝家雖知道這只是客套話,但心裏還是高興不已。這意味着他們已經成功和國公府搭上了關系,往後再面對那些有靠山的鋪子管事時,也不用畏首畏尾了。

裴澈觀二人神色,添了一句:“祖母最是憐貧惜弱的人,她常說,百姓日子艱難,特別是老人家們。年輕時節衣縮食撫養孩兒長大,若遇上好的日子尚可,遇上不敬長輩的,怕是會老來凄涼。”

祝夫人渾然不覺他話中之意,祝老爺卻覺得尴尬難當,他剛剛攀附之心太過,唯恐老爺子惹惱了這位爺,心急之下對他爹動了手。裴公子話中的警告之意,他竟現在才聽出來。

“老夫人教訓的是,我們必定會孝敬長輩,不敢有絲毫怠慢。”祝老爺這般鄭重其事的樣子,讓祝夫人有些詫異。

不等她表現出來,裴澈這邊已經起身告辭了。祝夫人注視着那芝蘭玉樹一般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世子爺和大表姐當年的風采。那才是真真天造地設的一對,誰能料到他們會有那樣的下場呢?

……

“老爺,那個就是做面點的屋子。”祝老爺沒去過夥房,從客院出來後,他随口點了個小厮帶路。

坐在屋前臺階上邊曬太陽,邊用小杵捶菠菜的小石頭聽見聲音擡起頭,一看是他們,立刻站起來跑進屋子裏報信。

“哥哥,大老爺和那個好看的公子過來了!”

“他過來幹什麽?”怕自己往壽桃裏添點料嗎?真是小人之心!江淼自認珍惜糧食,再怎麽樣也不會拿食材洩氣的。

“祝老爺,不知你到廚下來有何吩咐?壽桃快做好了,馬上就可以上鍋蒸了。”江淼擦了擦手走出來,堵在門口,有意無意地攔住了二人的去路。他目不斜視地看着祝老爺,仿佛祝老爺身邊立着的是一大根棒槌。

從江淼的态度來看,裴澈很肯定他是故意無視自己,只與祝老爺打招呼的。

“就做好了?”祝老爺皺眉,裴公子不就是來看怎麽做壽桃嗎,這可怎麽辦?

“嗯,就要上鍋了。”江淼睜着眼睛說瞎話,瞬間拉滿了進度條,從快做好變成要上鍋了。

裴澈個子很高,江淼根本擋不住他的視線,所以裴澈一眼就看見案板上擺着的還沒有上色的壽桃,底下的葉子也還沒安上去。

“小師傅,不知裴某可有幸進去看一看你這壽桃是如何上色的?”既然暗示不管用,那就明示好了。

江淼擡起頭,順着他帶笑的眼神向後看去,發現了案板上的那一堆。可惡,長得高了不起嗎?他以前分明也是加鞋底一米八的大高個!現在只是還沒長開而已!一時間,江淼已經思考起梁京有沒有地方可以訂牛奶的問題了。

又走神了。裴澈想,如果這小販在他先生手下讀書,掌心定是日日高腫的。

“……你進來吧。”江淼往後退了一步,讓他走進來。

裴澈仔細看了地面和牆,發現這裏收拾得還挺幹淨,才放心走進去。案板上的小桃子已初具形狀,只等着上色了。

江淼努力忽略身後的那個人,認命地拿起小竹篩和刷子開始給桃子上色。

看着那紅色的水滲過篩子落在桃子上,很快便染上了一層不均勻的色彩,有的地方深一些,有的地方淺一些,可偏偏這深淺不一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卻讓這桃子顯得更加真實。

“為何不直接用刷子抹勻?”

身後的人突然開口,江淼手一抖,差點就把篩子掉了。他暗暗翻了個白眼,随口說道:“哪有桃子生的每處都一樣的?照光多就深些,照光少就淺些,光線不同看上去自然不一樣。”

光線?裴澈若有所思,畫畫時,是不是也應該注意圖中景光線的問題?光照則明,背光則暗,那麽在畫這些東西時,色彩也應該呈現出其中的不同才是。

“多謝小師傅,裴某受教了。”古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這句話果然不錯!

江淼被他搞得有些納悶,他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有哪句是很了不得的嗎?還是說,這厮想偷學他的手藝?

這一想法出現在腦海時,江淼自己都笑了。先不說這人到底是不是那梁京第一美男,單憑他這一身衣裳,就已經足夠自己賺好久了。

裴澈被點了一句後,腦子裏就一直在想畫畫的事。直到祝老爺将蒸好的壽桃裝好遞給他的仆從,他才發覺,自己好像還不知道那位小師傅叫什麽,那日聽他以一敵衆時,依稀記得好像有個江字。

江淼這時已經踏上了送他們回去的驢車,祝老爺被裴澈這麽一問也懵了,他好像一直都是喚“小師傅”的。不過,這人是趙興找來的,趙興一定知道。

“他姓江,我們都叫他江小哥。”至于名字,他好像也忘了問了。

“你們?”

“是的,他的鄰居們也這樣叫他。”趙興道,“對了,他住在城西益豐街甜水巷子白家,倘若您還想吃壽桃,可以去那裏尋他。”

這是江淼臨走前拜托趙興的事,說如果有人問起他,便把這個地址告訴別人。據說這叫什麽“打廣告”。

趙興痛快地答應了,不過一句話的事。他覺得這江小哥是個能處的人,講義氣又會來事,說不定以後還能成為梁京有名的白案師傅。處好了,到時候府上再辦什麽宴席要請他就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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