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人好是關鍵

“世子, 您可回來了!馮老大人已在廳中等待多時了。”

裴澈還沒進門,管家便迎了上來,他一臉焦急的模樣,應該是很早就在這等着了。

“外祖父?”裴澈頓了一下, 他原本打算明天一早上門解釋原委的, 沒想到外祖父竟來找他了, 想必是聽到風聲就過來了。

他再不敢耽誤,大跨步地往裏走去,而後發現正廳裏,此時坐了不少人。

他的外祖父坐在上首, 幾個叔叔坐在下面,其中以二叔的臉色最為難看, 青一陣白一陣的, 不知是還沒消化裴澈封世子之事, 還是被馮老爺子說了什麽。

“澈兒拜見外祖父, 見過幾位叔父。”裴澈敲了敲門, 得到應允之後便進去行禮。馮老爺子見他回來,臉色終于和緩了些許。

“澈兒, 外祖聽說, 你們府上接了兩道聖旨,這是怎麽一回事?可是有奸人陷害于你, 若果真如此,外祖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将奸人繩之以法!”馮老爺子眼裏不揉沙子,初聽裴澈和一個男人被賜婚時, 當場就要進宮去問個明白。

他大半生官場浮沉, 自問沒做過一件昧良心的事, 卻落個晚年喪女,而後又要親眼目睹大外孫斷子絕孫的下場嗎?女兒之事是天意,大外孫卻是人禍,他便是舍了官職,也要請皇上收回成命!

馮家人趕緊攔住他,道事情真相未明,貿然進宮的話恐落下風,不如先去國公府問清楚整件事,再行決斷。

馮老爺子剛才太激動,此時冷靜下來細細一想,此事确實蹊跷。就他所知,那裴世元并無上折請封,為何皇上會突然冊封澈兒為世子,又将他和一個男人賜婚呢?

他立刻喚人備車前往國公府一探究竟,裏頭的人聽他上門,立刻到門口迎接。馮老爺子既是三朝元老,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又和府上聯着姻親,屬于長輩,安有怠慢之理?

進了裏頭,馮老爺子才知道裴澈接過聖旨後便外出了,此時還沒回來。他只好逮着裴澈的三個叔叔發洩,文人的口舌之利,堪比刀劍,将坐在下首的三人刺得臉色發白,恨不得找條縫鑽下去。就連裴世元這個國公爺,也只能乖乖聽訓。

此刻裴澈回來,他一邊問話,還不斷用一雙利眼掃視三人,似乎意有所指。

“外祖,是澈兒不孝,累得您老舟車勞頓親自過府詢問。既然您此刻問起,那澈兒便實話實說了,那兩道聖旨,皆為我親口所求。”

之前裴世元也說過這話,可馮老爺子不肯相信,現在裴澈親口說了,他卻還是不太相信。他的外孫他了解,澈兒對于功名利祿之事,一直不太上心,這兩年來,也時常委婉表示,心中對于世子之位并無念想。這樣的人,怎麽會突然之前求到大殿之上,這其中必有隐由。

他看了看那三個,猜想裴澈是因他們之故不肯說實話,便道:“既是你親口所求,外祖父就不說什麽了。來這許久,還沒見到沐兒,你讓人把沐兒帶到你院子裏去,老夫要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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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住在裴祖母旁邊的院子,屬于內院的範圍,雖然他年紀大了,該避嫌的時候也得避嫌。

“是,澈兒這就讓人過去。”裴澈上前攙扶着馮老爺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等到了院子裏,裴澈立刻屏退左右,跪在馮老爺子面前。

“請外祖父見諒,那兩道聖旨确實都是我親口所求,只是這其中隐情,不便道與他人。”

馮老爺子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人,指的是國公府的那幾個。他道:“你先起身坐過來,這裏再無旁人,你和外祖慢慢說。”

裴澈起身,将整件事慢慢說給馮老爺子聽,聽完之後,馮老爺子大怒:“簡直是欺人太甚,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逼迫于你。澈兒,你糊塗啊,此事你早該和外祖父說一聲,也不必做此選擇。”

裴澈道:“我自然知道外祖父能請動皇上收回成命,可這必然要付出代價,您如今正處于風口浪尖,是您清正廉明,從不徇私才讓那些小人無從下手。若您為我之事去求皇上,落到有心人嘴裏,便是您怙恩恃寵,仗着功勞威脅皇上,甚至随意插手別人的家務事。即使您本意并非如此,可又怎麽阻擋髒水一盆又一盆向您潑來?您一世英名,不能敗壞在我手上。不然母親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我的。”

馮老爺子被他一席話說得愣住了,他不知道這孩子竟然想的如此透徹。他搖了搖頭,哀痛不已:“那些只不過是身外之物,任人說幾句又如何,我拼搏半生,卻護不住你們,那我要這些東西又有何用?”

“可是,您不止有我,還有馮家上上下下,若您因我之事遭人诟病,我以後哪還有臉去見幾位舅舅?事已至此,澈兒別無他求,只希望您老能放寬心,莫要再為此事傷神。”裴澈說道,他眼中滿是堅決,這事他外祖一定不能插手。

“我又如何能不傷神?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你斷子絕孫嗎?”馮老爺子心裏很不好受,他沒想到自己驕傲了一輩子的清名,最後竟成為了限制自己的枷鎖。

“尋常婦人,亦有不能生育的,無論過繼還是收養,總能找到人繼承香火的,實在不行,還有沐兒呢。”與江淼的約定,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唉,與你有婚約的,是個怎樣的人?”馮老爺子看着裴澈,他這外孫俊逸非凡,有君子之風,如今竟要與一個男子匹配,據說還只是個尋常攤販。

“他啊,長得清秀可愛,口齒伶俐,思緒靈活,經常能說出些不同尋常的想法,除此之外,還有一手好廚藝……”裴澈盡挑好的說,想着要寬慰老人,免得他更加難過。

馮老爺子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說賜婚是不得已之舉,那這副眉眼帶笑的模樣,又是怎麽回事呢?他閱人無數,真實情緒一看便知,他這外孫,提起那人時,是真的高興。

“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是去年佛會上認識的,”裴澈回憶了一下,“已經四個多月了。”沒想到當初偶然的遇見,之後竟會有這般牽扯。

短短四個月,便能與他定立鴛盟,馮老爺子此時陷入了沉思中,阿澈到底是因為不想娶公主才求來聖旨,還是因為想娶那個男子才将計就計的呢?雖然結果都一樣,但是出發點卻截然不同。

“世子,小少爺已經來了。”

門外的聲音打斷了馮老爺子的思緒,裴澈起身将門打開,牽着裴沐走了進來。裴沐依舊沒有喊人,甚至連頭也沒擡起,只把玩着手上的東西。

每見他一次,馮老爺子就要難過一次,這孩子長得與他娘更像些,玉雪可愛的一團,像極了他女兒小時候的模樣。

“沐兒,我是外祖,外祖來看你了。”他将裴沐抱到膝上,“你叫一聲外祖好嗎?不,你點點頭,點點頭外祖就心滿意足了。”

裴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馮老爺子的聲音沒有絲毫的回應。

馮老爺子嘆了口氣,看向站在一旁盯着裴沐目露哀傷的裴澈,問道:“你祖母,還是不太願意見沐兒嗎?”

“差不多……一個月會見兩次。”裴澈道,“她老人家,不怎麽出門。”

“若是想見他,又何必要等出門?她到底還是将你爹娘的死,怪罪到他頭上了。”馮老爺子雖也為女兒和女婿英年早逝而神傷不已,但他卻不會将罪過加諸在沐兒身上,畢竟他那時也才一歲。

……

裴沐出生之前,馮安雪與裴世傑出門游歷,曾經路過一座有些破敗的山廟,廟裏供奉的是送子觀音,據周圍的百姓說十分靈驗。兩人生育裴澈之後,時隔多年再無一點動靜,聽說了此事之後,便想着進去拜一拜。當時馮安雪跪在蒲團上,誠心叩拜,并許諾,若真能懷上孩子,待孩兒周歲立住時,便回來還願,并出錢重修山廟。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上天,回到家之後,多年未孕的她突然有了反應。大夫把脈之後,連聲恭喜,裴祖母聽說這個消息,頓時激動不已,直接給府上衆人賞了三個月的月錢。

之後,馮安雪平安生下了裴沐,眼見裴沐越長越可愛,不足周歲喊人便很清楚了,人人都道他是難得的靈慧之童。馮安雪想着是時候去還願了,等裴沐抓了周,便和裴世傑一起出了門。裴澈當時也想去,可出門前幾日染了風寒,裴祖母便不讓他去了。

他們到那山廟還了願,也捐了一筆足夠重修山廟的香油錢,便踏上了回程的路。路上,突然下起暴雨,周圍都是山路,避無可避,護衛們只能騎着馬在前面開路,馬夫則架着馬車跟在後面,途經一處山道時,護衛們剛過去,一棵大樹突然從上面傾落,直接把整輛馬車推到了山下。

護衛們吓傻了,連忙找路下去救援,可雨勢實在太大,淋得人幾乎睜不開眼。他們歷盡艱辛,才在雨停之後,找到摔下山崖的馬車,以及不遠處,馬夫和婢女的屍體。

護衛們站在摔得破爛的馬車前,遲遲不敢掀開車簾。二十幾米的山崖,摔下來還存活的幾率實在太小了。

這時,一聲嘶啞微弱的稚嫩哭聲從馬車裏傳了出來,護衛們振奮不已,掀開車簾,發現小少爺被二人以環抱的姿勢護在中間,用棉被緊緊包裹着,這才逃過了一劫。只是,世子和夫人,卻沒能再睜眼看一看他。

護衛們抱出小少爺,發現裹着他的棉被已經被雨水浸得濕透了,他面色潮紅,渾身發燙,幾乎已經哭不出來了。

這一消息傳回國公府,裴祖母立刻就暈死過去。待她醒來之後,聽聞了前因後果,直指着裴沐叫冤孽,道不是因為他,世傑和安雪也不會死,從那山廟裏求來的,根本就不是什麽仙童,而且專門來讨債的山精鬼怪。

她老年喪子,自然無人與她計較這些。只是後來裴沐病好後,确實從靈慧之童變得癡癡呆呆,話不會說了,人也不會喊了,每天只把玩着他爹娘送他的玉雕小魚,看上去仿佛失了魂一般。

這更讓裴祖母認為,這是那些山精鬼怪借了人身來讨債,讨完債後便消失了,只留下這一副軀殼。最初的幾年,她一次也不見裴沐,只吩咐了人在旁邊小院照看他。這兩年,漸漸會讓人帶他過去瞧一瞧,但也并不親厚。

……

“爹娘的事,與沐兒無關,他不是山精鬼怪,他只是病了,很快就會好的!我相信祖母總有一天,能想明白的。”裴澈道,一邊是向他傾倒了所有關心與愛護的祖母,一邊是自己疼愛的弟弟,他比誰都希望,兩人之間的關系能得到改善。

“但願如此。對了,沐兒的情況,你和那人說了嗎?”馮老爺子怕裴澈娶的男妻,會不喜歡裴沐。

“我已經和他說過了,他父母雙亡,也只有一個弟弟在身邊。他讓我多陪陪沐兒,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我準備多帶沐兒過去幾趟,有同齡孩子在身邊,說不定沐兒會好一些。”府上的這些孩子,從不肯接近沐兒。

馮老爺子總算覺得欣慰了,那些家世地位,高官厚祿都是身外之物,人好才是關鍵。

“尋個清閑的日子,你把他帶去給我瞧瞧。”他得替澈兒掌掌眼,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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