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保護

陸點把陸小鳳帶進了神侯府中。

“你跟我師兄很熟嗎？”

陸小鳳得意地笑道：“很熟，非常熟。我跟追命冷血認識的時候，你恐怕還在大街上玩泥巴。”

“我從不玩泥巴。”

“我就是打個比方。”

陸點說：“就算是這樣，你想喊他們師兄也是要排隊的，不能根據認識的早晚來決定加入他們的時間。”

陸小鳳哭笑不得，這少年怎麽還在想這個？

他都分不清陸點是認真的，還是有幽默感了。

陸小鳳說：“我沒想加入他們，我只是一個浪子，浪子是沒有根的。”

“心裏可以有。”

陸小鳳怔了一下，笑道：“你說的是！”

花滿樓、陸點，還有那些朋友們，都是陸小鳳的根。就算陸小鳳沒有家，只要有朋友，就不會覺得孤獨。

“你吃飯了嗎？”陸點含蓄地問。

她剛下班沒多久，肚子早就餓了，現在就想趕緊去吃點東西墊一墊。如果不給她吃東西，她很難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下班回來的路上，陸點路過一個飯館，夥計拿着剩菜在門前喂狗，陸點極力克制着自己才沒沖上去和狗搶東西。

陸小鳳說：“還沒有。”

他心裏想着薛冰，來得比較匆忙，沒什麽心情吃東西。

“太好了，那就一起過來吧。”陸點的表情和聲音依舊毫無波瀾，看不出一絲喜悅，她加快腳步，幾乎是用被無情訓練輕功時的速度，趕到了神侯府的大堂。

陸小鳳跟上來，無情正在和冷血聊手上的案子，諸葛正我還有鐵手他們都不在。

陸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風卷殘雲般地吃飯。

無情給她倒了杯水。

他淡淡地說：“陸小鳳。”

“盛捕頭，好久不見了。”陸小鳳和這師兄弟二人打招呼，“還有冷捕頭，上次一別還是兩年前，不知道你近來過得可還好？”

“我很好。”冷血說，“兩年不出現，我還以為你忘了我這個朋友，今天怎麽突然過來了？”

“當然是想念朋友了。”陸小鳳聽到他這麽說，高興地笑了起來，很自來熟地坐在了飯桌上，沒有因為打擾別人吃完飯感到尴尬。

陸點填補了空虛的胃部，放慢速度正常進食。

“四師兄，他說是你和三師兄的朋友，想跟你見一面，我就帶他過來了。”

冷血說：“他的确是我的朋友。”

無情将手帕遞給陸點：“擦擦嘴。”

陸點接過來擦了擦嘴，“他好像是為了薛冰的事情來的。”

陸小鳳疑惑地問：“你怎麽會這樣想？”

“看到我身上這身衣服了嗎？我是汴京城的捕頭，外面的事很少能瞞得過我。更何況，薛冰跟我提起過你，如果你不是為了她來的，我會覺得你非常虛僞，根本沒有對朋友付出真心。”

無情給陸點加了一小盤菜推到她面前：“快吃，吃完去練功。”

“好的，大師兄。”陸點低下頭吃東西。

無情擡手揉了揉眉心。

他現在聽到陸點講“大師兄”這三個字，就會想起她喊自己“餘兒”的聲音。

陸點的聲音做了僞裝，聽起來完全是男人的聲線，跟她的外貌沒有什麽違和感。

她剛到神侯府的時候，無情一直在尋找她身上的疑點，企圖剝掉她的僞裝，看清她的真實模樣。

他試着在紙上作畫，将陸點身上的男裝換成女裝，也曾經想過，陸點的真正聲線是什麽樣子的，到了現在已經對陸點的真實模樣有了大概的輪廓。

他已經無法将陸點當做少年對待，總是忍不住去多多關照她。

偏偏陸點本人沒有什麽自覺，不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樣在意自己的形象，言談舉止都像個男孩子，讓無情總是擔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與真正男人的差別在哪裏，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

這樣的陸點，最好還是離陸小鳳遠一點。

無情又給她夾了些菜，将她跟前的茶水添好。

陸小鳳見事情瞞不過去，幹脆直接挑明：“我确實是為了薛冰而來，我想弄清楚前因後果，薛冰真的是紅鞋子的人嗎？有沒有可能是有人要陷害她？”

冷血說：“事情已經蓋棺定論，薛冰是紅鞋子的成員确認無誤，絕不可能有差錯。”

陸點也說：“是我抓捕的薛冰。”

陸小鳳的目光一下變得銳利起來：“竟是你做的？你剛才說薛冰跟你提起過我，她是怎麽說的？為什麽她會跟你說這些？”

他很清楚薛冰的為人，如果有人抓捕了她，無論有沒有冤枉她，她都委屈極了，怎麽可能跟人好聲好氣地相處，還聊起了自己？

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因為她……”

無情冷冷地開口，打斷了陸點的話，他對陸點說，“你吃好了？”

“還沒有。”

“那就好好吃飯，不要說話。”

“哦。”

陸小鳳看向無情。

無情道：“有什麽事情，你可以直接問我。”

陸小鳳：“出去聊？”

無情轉動輪椅，先一步離開，去了外面的庭院裏。

陸小鳳走後，冷血看着還在努力幹飯的陸點：“大師兄好像有些不高興，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陸點擡頭問道。

“……我在問你。”

“不知道。”陸點吃掉碗裏的飯，站起身來，“我過去看看。”

冷血說：“你最好還是不要去。”

陸點：“為什麽？”

冷血：“大師兄如果不想避開我們，會直接在這裏說。他帶陸小鳳出去，很可能就是因為不想讓我們知道，你何必再過去？”

“大師兄沒有說要單獨聊，也沒有說要出去，那都是陸小鳳說的。”

冷血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眼睜睜看着她過去。

他猶豫一下，跟在陸點身後。

如果陸點真的撞到了什麽不該看的事情，被大師兄發現後責罰，他至少能替她求兩句情，讓大師兄看在她腦子不怎麽好使的份上，不要罰得太重。

陸點在後面的小花園裏找到了他們。

清冷卓絕的白衣男人坐在輪椅上，灰撲撲的陸小鳳站在他的身旁，像極了那天晚上，葉昭雲撞到陸小鳳和狄飛驚密謀結盟時的情景。

陸點不禁替陸小鳳覺得尴尬。

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愛穿白衣，包括花滿樓，有時也會穿白色的繡花錦服。無論陸小鳳跟誰在一起，都會顯得灰撲撲。

“她雖是捕頭，卻也還是個孩子，辦的案子雖多，親手将自己的朋友抓起來處死卻很少。

“就算是心智成熟的人都未必能接受這樣的現實，更何況是她。她已經為了薛冰難過失落很久，我不希望你再在她面前提起薛冰，就讓她忘記這件事情吧。”

無情背對着陸小鳳，将自己不想他和陸點接觸的原因解釋清楚。

陸小鳳看着前面無情的背影。

即便坐在輪椅上無法站立，天然矮了別人一頭，但是他腰背挺得很直，面容清麗，神情疏朗，氣質清冷卓絕，只坐在那裏，就有一種胸有成竹的感覺。

難怪江湖中人如此忌憚無情。

陸小鳳聽到過很多人诋毀謾罵無情，好像因為他們的雙腿健全，就比無情高出一等。豈不知一個人是否健全，并非是由身體決定的。

無情雖然名叫無情，卻是個很講情義的人。

四大名捕的其他人也一樣，鐵手謙遜寬厚、追命灑脫豁達，冷血則是充滿了一腔熱血，嫉惡如仇。

陸小鳳聽完無情的解釋，對他剛才的話多了幾分信任。

四大名捕都是這樣的性情，被他們當做師弟的關靈，也絕對不差。

陸小鳳真的想不到，看起來如此冷峻的少年，竟然會為了相識沒有幾天的朋友離世，偷偷躲起來哭泣。

他嘆息說：“原來是這樣。如果薛冰真的和關靈成了朋友，心中應該對他是沒有怨念的，也請無情捕頭讓他放寬心。”

“我會的。”

冷血拽着陸點，不讓她繼續往前面走。

他多看了陸點幾眼，低聲說：“原來你前幾天真的在哭。”

陸點面無表情地反問：“你沒哭過嗎？”

“沒有。”

“我不信，你剛生下來的時候肯定哭過。”

冷血啞然。

本該是讓陸點感到羞赧的話題，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無情好像已經跟陸小鳳解釋完了薛冰案件的前情，弄清楚真相後，陸小鳳的心情有些沉重，向來灑脫的他，此時竟有些笑不出來。

陸點看他們在那邊很久都沒有說話，趁着冷血不注意，出聲喊道：“大師兄。”

陸小鳳轉過身來，看到躲在草叢後面的兩個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陸點總是有辦法讓他沉重的心情變得輕松。

無情轉過輪椅來，陸點和冷血已經不是鬼鬼祟祟地躲在草叢後面了。

他們面色如常，從後面走過來。

陸點說：“大師兄，該學輕功了。”

無情點頭，對陸小鳳說：“你的疑惑已經盡數得到了解答，我就不奉陪了。有什麽事情，只管找冷血就好。”

陸小鳳和冷血認識的比較早，那時候還沒有發生十年前那場惡戰，陸小鳳還是個冷酷少年。他和冷血配合着查過案子，但是相處的并不算融洽。

直到陸點死了之後，陸小鳳變了很多，才和冷血成了朋友。

陸小鳳心情複雜，目送陸點和無情離開。

他看着兩個人的背影，突然反應過來。

這位神侯府上新來的五師弟，怎麽不給他的大師兄推輪椅？

陸小鳳問冷血：“我不過一段時間沒來，你竟然多了一位小師弟，看樣子你們相處的還不錯？”

冷血說：“關靈是個很有分寸的人。”

陸小鳳說：“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跟他交個朋友。只是你的那位大師兄似乎很緊張他？”

“大師兄做事自然有他的原因，他不想讓你靠近關靈，你最好還是照做。”

“你跟以前變了很多。”

“沒有你變化大。我一直奇怪，十年前你到底經歷的什麽，竟然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陸小鳳苦笑，“或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了。”

葉昭雲的存在瞞不過六分半堂，更瞞不過四大名捕。

冷血早晚會知道，這世上真的有“冷血”的人。

他也會知道，這世上除了人之外，還有其他的存在。

不知道陸點此時究竟在哪裏。

如果他徘徊在人間，會停留在什麽地方？他找到自己的家了嗎？

陸小鳳心裏想着陸點，不經意間對上冷血那雙隐隐發綠的眼睛。

這麽多年過去，冷血雖然變化很大，從外表上看，卻依然像以前一樣冷峻。

冷血和從前的他真的很像。

陸小鳳有一種看自己兒子的詭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