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席知然聽到耳鳴聲響起，可盛昭手心微涼的溫度奇跡般地透過了她單薄的襯衣，傳遞到她的皮膚之上，讓她的心中安定了不少。

她深吸口氣，在那邊負責老師第二遍催促‘一班代表來了嗎’的時候，終于擡步向前。

于松柏和另一個有些面熟的女生正從臺上下來，與席知然和盛昭碰了個正面。

席知然的手不由收緊，倒是那邊于松柏輕哼一聲，她冷靜擡眼，撞到那方少年狹長的眸子裏。

他有一副好皮相，這時候似笑非笑地看着兩人的樣子倒是顯然自然輕松。

明明是已經輪到了盛昭和席知然這邊抽簽，他卻沒有要半點退讓開位置的意思，席知然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眼前的抽簽箱，神色自然地慢慢往前，卻聽他突然開口：“盛昭。”

席知然明顯地感覺到身側的盛昭微微地一頓。

緊接着，盛昭便繼續往前走去，而于松柏卻像不依不饒般地拖長了聲音開口：“好久不見啊，什麽時候來敘敘舊？你哥最近怎麽樣啊？”

席知然下意識地皺眉，然而，她一擡眼看向身邊的盛昭，卻幾乎是驚訝地發現，對方的手在抖。

那樣的顫抖極為得隐秘，要不是席知然與他的距離如此得近，是絕對無法發現這樣細微的動作的。

席知然抿唇，女孩子一手抓住了盛昭的小臂，後者臉上依舊冷靜，長睫卻微顫，這時候順勢看向她的方向，而席知然頭也不擡，只把盛昭向抽簽箱的方向推。

——女孩子用了點力氣，白皙的手背上甚至微暴起些許青筋，像是要把他從某個未知的地方扯回來。

席知然看見盛昭深深地又看了自己一眼，沒有理睬于松柏的話，徑直按照席知然的指示，走向抽簽箱那裏，沉默地伸手入箱。

而席知然留在原地，她看向站在抽簽箱旁的于松柏，對方無所謂地笑着，看着她的模樣，倒是故意做出害怕的樣子：“幹嘛，這麽兇啊？你是倩倩的好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好朋友啊，緊張什麽？”

兩人的距離被他突地拉近，在外人看來，于松柏正帶着微笑和席知然說話，而席知然卻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突破了正常的社交距離，幾乎是霸道地把女孩子攏到自己身側，卻是一種無聲的示威與警告。

席知然冷冷擡眼，看着對方一張一合的嘴唇，輕聲道：“你是還想讓我再報一次警？”

于松柏頓了頓，他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盯住自己的女生，不怒反笑，主動退後了半步，神色悠然：“你是席知然，對吧？我也記住你了。”

語畢，他也不等席知然回話，自顧自地下了臺階，在臺階下等他的女生還笑着和他說了點什麽，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席知然面上不顯，眼神微轉，身後則傳來一聲突兀的‘走了’。

席知然回頭，盛昭拿着手裏的紙條，展開給她看：“第二個出場，一般般。”

席知然現在心思不在這上面，只能胡亂一點頭，看着盛昭把紙條疊在一起，随意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她看着對方動作的手指，突然想起，兩人初見的那個ktv，盛昭也是如此把格力高的紙袋這樣随意一疊，扔進垃圾桶的。

席知然眨了眨眼，回程路上卻是很安靜。

等到進入教學樓，盛昭卻突然開口：“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席知然有些不解，她側頭看向身邊白襯衫的少年，後者居然還提醒她：“第二次了。”

這是席知然第二次碰到關于他家庭的事情。

席知然想了想，挑了個最無關痛癢的問題：“你和于松柏以前就認識嗎？”

盛昭語氣平平：“嗯。”

他等了幾秒，發現席知然竟沒有再開口的打算，終于忍不住道：“沒了？”

席知然認真地側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問道：“你想回答這些問題嗎？”

盛昭被她一噎，偏生女孩子的目光專注，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他便老實地開口：“不想。”

緊接着，他便看到女孩子清淺地笑了一下，那絲笑意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像是忍俊不禁。

盛昭不由地呆了一下，就聽對方無奈的聲音響起：“那不就好啦。”

她的眸子明潔，一笑就會發亮。

盛昭倒是猶豫了幾秒。

他其實沒怎麽認真觀察過女生，現下倒是有些疑惑：是每個女生的眼睛都會這麽亮嗎？

進了教室，席知然提高聲響宣布抽簽結果，氣氛倒是熱熱鬧鬧的，明天就是運動會，一時間，大家連上課的心思都幾乎沒了。

還是孫志國樹人有方，一進教室查明情況，果斷一套卷子下來，全班直接安靜了。

席知然一套卷子做得腰酸背痛，一看範倩倩那邊，卻發現對方拿着筆在發愣。

自從林威事件發生後，她便偶爾會有些魂不守舍的時候，席知然看着女孩子眼下的青黑，猶豫着想要說話，卻聽對方輕聲道：

“知然，我出去走一圈再回來。”

席知然只好點頭：“下節課可是數學，你快點回來。”

範倩倩便慢吞吞地走出去，沒隔一分鐘卻又步履飛快地回來，臉色煞白，席知然吓了一跳，她坐起身來，看着範倩倩緊緊抿住的唇，小聲道：“你怎麽了？”

見女生不說話，席知然便猜測道：“是看到誰了嗎？”

範倩倩臉色蒼白地看了她一眼，席知然眨眨眼：“于松柏？”

她幾乎用的是肯定句。

不等範倩倩說話，她小聲解釋：“之前抽簽的時候……我碰到他了。”

範倩倩愣了會兒，這才長長吐出口氣：“停課查看……結束了？”

席知然點點頭，她看着範倩倩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終于忍不住輕輕問道：“倩倩，你怎麽啦？”

範倩倩的眼圈卻突然發紅，但還沒等席知然繼續追問，她已經把自己埋在了桌上，強硬地結束了後續的話題。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今天卻正好輪到席知然和範倩倩做值日生。

林威得去醫院換藥，便不幫他倆的忙，倒是盛昭，看了兩眼席知然後，走出教室外，自然地帶上了所有窗戶。

範倩倩情緒已經恢複過來，她手腳麻利，席知然掃地她就拖地，兩人搭檔，做完一切後，天邊的夕陽居然還沒沉下去，紅得滴血般挂着。

席知然最後把掃把拖把都歸位，她看向範倩倩的時候，倒是猶豫了幾秒，轉而刻意把聲調擡高：“倩倩，今天我姑姑不來接我，我請你去吃雞柳吧，吃大份的，淋番茄醬，好不好？”

範倩倩的動作卻停了幾秒，她舔了舔嘴唇，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意來：“對不起啊知然，我家裏還有點事，我得早點回……”

她說到這裏便頓住了，席知然下意識地附和：“好，沒事兒，你姐姐也正好放學吧，我們去找她？”

她剛想再說兩句，那邊的範倩倩卻停住了動作，她站在原地，拳頭慢慢地握緊。

席知然邊鎖門邊轉頭看過去：“怎麽啦？”

範倩倩過了幾秒，才輕聲道：“她這兩天，沒有，沒有來上學……”

極為突兀地，話還沒說完，黑發的姑娘卻已經蹲了下來。

小聲啜泣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響起，很快，啜泣變成嚎啕大哭。

席知然措手不及，她趕緊走到範倩倩身邊，她也蹲下，幾乎有些手足無措地掏紙巾：“倩倩，怎麽了，你姐姐怎麽了，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範倩倩不肯回答席知然的話，只一昧地搖頭：“不是，不是……”

席知然柔聲安慰了她半天，範倩倩卻沒有給她更多的反應，只會搖頭，最後哭得都快上氣不接下氣了。

無奈之下，席知然給林威打了電話，對方剛從醫院換藥出來，聽清楚事由後，匆匆給她留下一句‘等着’，便趕到了學校。

兩人本想着把範倩倩送回家中，然而範倩倩眼睛都腫了，但卻拒絕了他們的提議，輕輕說道：“我得去四院，接我姐姐的班……我爸還在，還在icu裏。”

席知然慢慢地睜大了眼，她完全不知道這一茬。

林威卻陰着臉，幫範倩倩打了出租車，他提前給了司機錢，範倩倩看着男生掏錢的動作，眼圈卻又紅了。

席知然聽到她的聲音含糊又小聲：“我之後還你。”

林威卻像不耐煩一般地搖頭：“誰要你還啊，快走吧，穗穗姐等你呢。”

範倩倩又朝着席知然這邊笑了一下，席知然抿唇，把手裏的紙巾濕巾全部塞在了範倩倩那邊，才小聲道：“去吧，倩倩。”

範倩倩走了。

林威和席知然站在校門口，席知然看了眼林威的石膏，主動幫他接過了書包。

林威措手不及，就看到席知然淡定地一肩背一個包：“走吧。”

兩人不約而同地沒有打車，林威拄着拐杖，席知然背着兩個書包，卻都沒說話。

終于，林威忍不住開口：“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席知然頓了頓，倒是忍不住有些困惑，說來也奇怪，今天突然這麽多人想要她提問。

林威倒也不賣關子了，他的語氣沉重：“範倩倩的爸爸之前在于松柏家做事，你知道，是吧？”

席知然點頭，林威便繼續道：“幹事情的時候，出了工傷，她爸爸斷了條腿。”

席知然的腳步不由地停了下來，林威眨了眨眼，聲音越來越低：“明明是工傷，但是于家不肯賠錢，範叔叔一個人拉大了倩倩和穗穗，兩個高中生，都是花錢的時候……”

他的聲音也變輕了，席知然很努力才聽清他說的是：“所以範倩倩得追着于松柏要錢。”

席知然這才想到好久之前，在于松柏還是離她很遠的‘黑皮柏原崇’的時候，範倩倩與對方一次又一次的見面，每次回來的時候，她神色都有些莫名。

席知然那時候……甚至以為是範倩倩對于松柏有好感，卻不知道……

女孩子的手不由握緊了書包的背帶，她忍不住問道：“是腿傷複發進了icu嗎？”

林威長嘆口氣，他的聲音細長，這時候卻聽上去很重：“不是，是範叔叔沒想開，前天晚上喝了農藥。”

他突兀地看了席知然一眼：“我知道，你也是真的為倩倩好，但她太要強，這些事情，我把你當朋友，也把你當範倩倩的朋友，所以我都告訴你，但……我倆能做的很少，後續的話，能幫就幫，不能幫，你就盡量別提這事兒。”

席知然沒說話，卻有種極為奇怪的錯覺。

在某一瞬間，她和林威的影子明明并肩而行，但明明林威滑稽地拄着拐杖，走路還一瘸一拐，他的影子卻比她的高出了一長條。

林威走了。

席知然看着對方吃力地一手拿着書包，一手拄着拐，消失在路燈的盡頭。

——他和席知然家是反方向，陪她走了這麽久，就也得走這麽久回去。

席知然看着看着，竟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現下，她已經走到了家附近，日料店就在不遠處，正是飯點，燈照通明。

席知然眯着眼看了幾秒，在忙碌的店員與食客中，實在找不到盛昭的身影。

她不想回家，只先進了拐角的便利店，買了一個冰沙。

便利店的櫥窗正對日料店的門口，她坐在位置上，一勺一勺地挖着冰沙，濕潤而潮濕的外壁在她的手心裏慢慢化作了水。

席知然一會兒想着在醫院裏的範倩倩和範穗穗，一會兒擔心林威現在走到了哪兒，會不會因為腿腳不便而走不動，她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擡頭，想在日料店中，找到盛昭。

終于地，她看到了那個少年。

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少年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他會微微低頭聽取顧客的點單，也會擡頭轉向側邊，向着自己的同事說着什麽。

他好像永遠不會疲倦，像個從未停止的陀螺，

席知然舔了舔嘴唇，她不敢多看對方，吃完了冰沙，便準備起身。

突然地，便利店的大門打開，愉悅的開門鈴随之響起，席知然下意識地擡頭，卻僵在原地。

吊兒郎當的少年勾唇笑着，而他身後，則跟着好幾個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小混混。

席知然看到為首的藍毛，心就突然沉了下去。

——這是之前圍堵盛昭的領頭混混。

果然，于松柏和那些職高混混是混一起的。

席知然迅速低頭，剛想無聲地溜出去，卻發現于松柏已經看向了自己這裏，他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像是遇到老朋友般得熟絡：

“诶唷，這不是席知然嗎？意外之喜啊！吃冰呢？”

他笑嘻嘻地走到席知然面前，身後的混混卻有意無意地擋住了門，他靠在席知然的桌角，兩只手輕輕地搭着，尾音上翹：

“我聽我兄弟說啊，我們和你的過節，可不止一兩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