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封家書

第十八章:一封家書

秦珏一走,秦家生意都落在了秦濤一人手上。他雖是個管家,卻因時常陪在秦珏身邊處理事務,在渝州城也小有名氣。

衆人皆行商多年,自然看出這秦府現如今是誰在當家。秦珏遠行,生意上的事便只得尋秦濤。渝州城內的茶商由秦府一家獨大,眼看開春已有一段時日,冬日裏的的帳也該收了。秦濤去城內幾家店鋪,盤點上一季度的賬簿。

他們家的茶分為很多品味,分別售予不同人家。如李釜那般的自然是上好的茶,酒樓中次之,而尋常茶館中則是最普通的茶葉。秦珏查看的很仔細,賬簿記得很清楚,并無纰漏。

按照規矩,這帳查完了,為了犒勞衆人的辛勞,應由秦珏領着各家掌櫃的去醉仙樓擺上一頓慶功宴,好放松放松。眼下秦珏不在,這宴席便由秦濤做東,依舊擺在了醉仙樓。

這不,秦濤這邊宴席剛結束,一出樓便遇上了李雲琦。

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頭。

秦濤身邊圍着的都是各家分店的掌櫃,此時大多已經醉了,神志不清的向秦濤絮叨着自己如何如何管家茶鋪,又是怎樣一片中真心待秦爺。

秦濤知道這些話真假參半,不可全信。這裏也有一些本地的茶商,對秦珏收購茶商一事早有微詞,此時這般做作,不過是口頭上做做樣子罷了。

秦濤向來不喜溜須拍馬這事,卻不能擋着別人不做。

“秦管家可真是春風得意,這氣色可是比我們這些老人家好多了。”

“王掌櫃說的是,別看秦管家平日裏話不說,那本事可是大的很。這秦爺一走,我們這些人看都得仰仗秦總管了。秦總管可別嫌棄我們這些老人家。”

秦濤聽他們哄鬧嬉笑,一個勁的往自己身邊湊,刺鼻的酒色從他們急切想要攀關系的嘴裏說出來,只覺得頭暈目眩。他不免皺緊了眉,厭惡的往後退了退。如今,自是沒誰敢灌他酒,眼下倒也清醒着。他雖是厭惡這些人心裏一套,嘴裏一套,卻着實佩服他們手裏的功夫。秦濤最佩服的是秦珏。明知這些人并不是真心歸順,卻在買下各家茶樓後依舊交由他們自己打理,他有膽色,有魄力,這些人雖心有不甘,卻兢兢業業,為秦府帶了不少收益。

秦濤不動聲色的躲閃着,只應道“這是秦某分內之事,一切還是諸位掌櫃的功勞。秦爺今日不在,若他在,定會好好感謝衆位一番。諸位與秦爺一起這些日子同甘共苦才有今日,秦某很是羨慕。”

大家聽出他話裏對秦珏的重視,也不再裝瘋賣傻,漸漸的便靜了下來。

李雲琦一看秦濤那仗勢,心裏腹诽一句“這小子到真回拉攏人心,用秦珏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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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濤餘光掃到李雲琦,面色一黑,他這被一群真假不分的醉鬼圍着,只覺得空氣稀薄的厲害,再加上李雲琦嘴角那不屑的笑意,直把他激的火氣上漲。’

李雲琦看出他的窘境,心裏直樂開了花。他不似秦濤那般能忍耐,這臉上的表情便控制不住。秦濤看他一張慎人的笑臉,不覺一顫。他穩了穩心神,開始招呼各家小厮前來将人領走。臨了,秦濤還聽到有人扯着嗓子寒“秦大管家,秦管家。”

秦濤頭疼的厲害,這些人沒一個安分的,都想從這秦府裏讨來些好處。他雖是不喜,秦珏倒是放心的很。

李雲琦一臉笑容的走到他面前,輕哼一聲,故作訝異道“秦管家,好大的威風。這大哥不在,秦管家就是不一樣。”他圍着秦濤轉了一圈,湊到他衣襟前輕嗅,啧啧道“小六子,你來聞聞看,這得多大的酒味。這醉仙樓的酒菜可是渝州城內最好的了,也怪不得秦管家貪杯。只是莫不要忘了大哥臨行前得托付。”

李雲琦因晚起錯過了秦珏的離去,因此也不知秦濤與秦珏兩人究竟說了些什麽。他之所以如此說,是今日這渝州城動靜大的很。秦府換主人的消息一傳出,自然有很多交口相傳,李雲琦不可避免的知道這一消息。

秦濤臉色難看的很,李雲琦話裏話外盡拿秦珏壓他,弄的他臉色急紅乍白。

秦珏勉強維持面部肌肉不動,扯出個還算正常的表情,慢道“如此,有勞李大少費心了。秦爺臨行前有過囑咐,讓我看着秦府,守着生意,自然沒李家少爺過的舒心。

李雲琦不是善茬,他秦濤又豈是省油的燈。秦珏不在,他心裏那口氣便壓不住,看到李雲琦語氣便不善起來。

李雲琦明白他這是暗自諷刺自己敗家呢。說的人何止秦濤一個,他自是不放在心上,“秦管家說的是,我是個閑人,哪能如秦管家這般,天生勞碌命。”

他特意把天生勞碌命幾個字加重了語氣,衆人聽了,不覺笑了起來。

秦濤此時倒是沉得住氣,也不與他在口頭上争個高下。他淡淡笑了笑,望着李雲琦道“李少爺,這是一個人來這吃飯?”

小六子在旁哼了哼,李雲琦将人往自己身邊拉了拉,亦笑道“帶了人了。”

秦濤眉一挑,李雲琦除去不務正業這一條外,還真挑不出什麽毛病。他在秦府那段時間,沒少擺少爺架子,卻只對這秦珏和他兩人擺了,對待府裏的下人和氣的很。他昨日才走,徐廚便念叨了數次,直說那小子怎麽說走就走了,自己的好手藝還沒讓他嘗到呢。秦濤便安慰他道“等爺回來,讓他再過來嘗嘗徐廚手藝。”

私心裏,秦濤是不願李雲琦回來的。隐約間,他也明白,李雲琦終究還是會回來的。

不過,這是秦珏回來後的事,眼下,他不會讓李雲琦再進秦府。

李雲琦既已離開,便不會輕易再去秦府。

秦濤打發走了各位掌櫃,此時就他們三人,小六子對他不熟,看他與李雲琦談話好似不對盤的樣子,全程像個炸毛的小公雞似地盯着秦濤。

秦濤被他那護犢子的樣子給逗樂了,這小厮倒是對李雲琦忠心的很。

李雲琦瞥了眼小六子,小六子微微退了步,依舊板着臉對着秦濤。

秦濤笑道“時辰不早了,我也不耽誤李少爺用飯的時間,來日再聚。”

李雲琦暗道早走早好,面上卻維持着笑容,随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走好,來日再聚”。

來日再聚,想聚的人卻不是你。

李雲琦不屑的哼了聲,秦濤轉身離去,嘴角一撇,彼此彼此。

小六子在一旁早已看不順眼秦濤,他配李雲琦這是來吃飯玩耍,遇到了秦濤,李雲琦這心情便有些不好。看他那蒼白的臉色浮上一抹淡淡的陰狠之色,小六子倒是吓的不輕。他跟在李雲琦身邊多年,倒是從沒見過這表情。陰狠,決絕,毒辣,卻又透着一絲無奈與悲涼,好似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拼的一歡,哪怕魚死網破。

說到底,李雲琦這人骨子裏有股狠勁,那股狠勁用到自己身邊便越發的肆無忌憚。想他明知自己體虛多病,卻依舊和一衆公子哥放蕩去,喝空了身子,吐了血也不顧,着實對自己太狠。他這般的人,一旦放縱起來,便很難回頭。一旦回頭,便訣了過去。

是以,那般纨绔子弟于他已無多大意義,再見袁子涵,他心裏對他的那份怨,竟也淡了。

雖未曾對他人說起過,他确實曾怨恨過袁子涵。

最初的最初,是抱着希望。

當他面對滿城人的冷眼,獨自都在街上時,他曾希望袁子涵能出來。當他初到秦府時,他也曾期盼過袁子涵會找過來,可是沒有。

一切都如他預料的一樣,卻也讓他覺得心涼。

他曾以為,他與袁子涵不僅僅是一般的酒肉朋友,畢竟他生病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袁子涵一人。

他未曾在落魄時拉他一把,他便寒了心。

眼下,他想做的莫過于等秦珏回來。

醉仙樓的掌櫃老早便看到了李雲琦。他一張瘦臉拼命擠出笑容,對着李雲琦谄媚道“李大少,今日怎得空我這小店坐坐。”

秦濤已漸漸融入遠處的人群中,分辨不出在哪。李雲琦收回目光,白皙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笑,掌櫃的只覺得面皮一抽,要壞事,這大少爺不知想了什麽點子對付他。

前些時日怠慢了他,今日必要好好伺候才是。

李雲琦只是一昧的笑,小六子在旁被他笑的發慌,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掌櫃的更是一陣陣的發冷汗。他們做生意的,自是不能得罪客人,若是那客人着實難纏,便也顧不得其他,得罪便得罪吧。

李雲琦本沒折騰掌櫃的打算,此時看到他一臉吃癟的樣子,心情大好,嘴角那抹笑更是明顯。小六子暗道,少爺,你可別笑了,那表情似是想捏死人一般。

掌櫃的擡起身子,正準備差人将他們打發走,卻聽李雲琦道“上次來時,那道紅燒獅子頭不錯,我可是日日念着。這不,剛回來,便來了醉仙樓。”

掌櫃的聽他話裏沒有計較的意思,神情一轉,笑容便又回到了他臉上。他笑道“李大少說的是,我們醉仙樓的手藝這渝州城內怕是找不出第二家這樣的。快請,我這就讓人給你備下酒菜。只是不知李少爺想吃些什麽?”

他問的很小心,李雲琦随口道“就按上次的菜式來。”

掌櫃的額頭終究還是冒了汗,他試探着小聲笑道“不知上次的菜式是......”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滿了些。

李雲琦在秦府見怪了秦珏的假笑,倒是忘了這世上有如秦珏般即使是假笑也笑的人挑不出半點纰漏,自認也有如掌櫃般的人,那笑一漫上嘴角,便讓人覺得刺眼無比。

他揉了揉額頭,實在不願看他那般笑着,便擺手道“随意上點菜式,那道紅燒獅子頭不可忘了。”

掌櫃的這才如釋重負般的走了,拐到一家時,他招呼小二道“去打聽下,那李家少爺上次來樓裏是什麽時候?”

很快便有人領着另一小二過來了,掌櫃的招招手,小二快步跑了過頭,矮着身子道“掌櫃的有何吩咐?”

他也不繞彎子,直接道“李家少爺上次來是你伺候的?”

小二連連點頭,李雲琦那次帶了銀子過來,肆意的吃了一頓,臨行還給小二一點賞銀。

“還記得什麽菜色麽?”

小二皺眉想了想才道“半月前的事了,我也記不大清,只記得其中幾道菜式。”

“幾道也好,你去後廚一趟,讓師傅按照那幾道菜式再做一份。”

小二道了聲好,便往後廚去。

“回來。”

“掌櫃的,還有什麽吩咐。”

“紅燒獅子頭這道不可忘,另外你再加幾道他平日愛吃的菜式,一并做了,等下送過去。”

小二抹布一甩,應了一聲,低頭往後廚去。

酒菜很快便上了來,小六子在一旁伺候着。李雲琦鮮少一人吃飯,在李府有家人,在外有袁子涵他們,在秦府有秦珏、秦濤,此時倒有些不大習慣。他招呼小六子坐下,小六子自是不敢的。

“坐下。”

“少爺,這不合規矩,小的不敢。”

“我說讓你坐下,今日本就是想帶你出來吃頓好的。也沒外人來,你就坐下吃吧。”

小六子還想推辭,可那酒菜撲鼻的香味,他咽了咽吐沫,沒忍住,坐下大吃起來。

李雲琦自斟自飲起來,小六子顧念他身子弱,勸他少喝些。他仰頭将杯中酒喝盡,恍惚間好似回到那日。他掃了眼窗戶,那日他就站在這窗外,隔着碧綠的柳條,狠命的盯着他與秦濤。他想,那時的自己定是瘋狂的。秦珏卻是一點也沒發覺,他只是對着自己說少喝點酒。心,便就那樣亂了,砰砰的亂個不停。

秦珏,秦珏,你何時歸來。我迫不及待想看你的樣子。

秦珏此時正在趕往江南的路上,馬夫一路疾馳,也不與他說話,只專心趕車。秦濤很是細心,給他準備了茶具,這馬車裏雖說可以溫酒煮水,卻比不得家裏,一路的颠簸,不便烹茶。好在,他準備了不少書籍,皆是關于茶的,也有一些是關于江南風情的,秦珏便随手翻開來看,這日子便過去了兩日。

眼看日已西斜,天色漸黑,附近依舊沒有人家的跡象,秦珏便讓馬夫停下,兩人吃了些幹糧,便準備早點歇下,明早好早些趕路。

馬車雖說不小,但裏面放了些行李,兩人歇着便有些擠。車夫本不該歇在馬車內,不過這夜晚蚊蟲較多,秦珏便讓他進了馬車。兩人各自抱着個被子靠着馬車睡了,馬車不遠處點了篝火用來驅蚊。這滋味自是不好受,出門在外,也沒那麽多講究,能睡便可。這也是秦珏不讓秦濤随行的原因之一,一路上辛苦,秦濤本是個書生,不該遭這個罪。

春日早間露水落了一地,馬車裏也有點濕漉漉的感覺。兩人聽着充鳥的叽喳聲醒來,遠處的篝火已經滅了。馬夫架着車往前趕,滴滴答答的車轱辘聲,噠噠的馬蹄聲,還有晨間特有的寧靜氣息,都讓人覺得意外額安寧。秦珏忽然很想回秦府,那裏是否也和他一樣,開始忙碌了。

快到午間時,兩人總算趕到了一處城鎮,雖說不大,于他們卻是最好的歇息場所。秦珏尋了家客棧,迎來送往最尋常的悅來客棧。馬夫将馬牽到馬槽喂馬去了,秦珏問小二要了筆墨紙硯,開始寫家書報平安。

雖是只離開了兩天,秦珏卻忽的便念起了那裏的人。

他小心的封好信封,讓人給寄了出去。

他趕着馬車走了三日,這信便是在七日後的夜間到了秦濤手裏。

秦珏外出的次數很多,卻鮮少如這次這般長,寫家書報平安這事更是少有的很。這次才出門十日便收到了家書,着實讓秦濤吃驚不小。算算日子,應是他出門沒幾日寫的。

拆開信封,信上寫道“出門幾日,不知秦府近況如何。有你在,我亦放心的很。今晨見車外綠意盎然,方察覺春情已到。這時日,應出門踏青才是。我這一去數日,秦府還有勞你照應,待我歸來,怕已是春末,不知能否踏青。切忌,勿與那小子置氣,若他有什麽要求,盡管應他就是。一切,待我歸來再說。一切安好,勿念。”

秦濤自然知道那小子說的是誰,他全當沒看過。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木刻匣子,顏色有點老舊,貴在花紋雕刻精美,倒也是個賞心悅目的物什。秦濤身上有股文人氣息,雖這兩年來周旋于商賈之中,那股書生氣淡了些,卻未曾消散,只慢慢收斂融入了骨髓中。他對這些散發着古樸氣息的物什很是喜愛,這個匣子還是他剛到秦府不久,無意中在秦珏屋內見到,不覺多看了幾眼。秦珏眼光精銳,一看便知他喜愛,當下便送予了他,秦濤便一直用到了現在。

眼下,他小心的将家書放進去,啪的一聲合上了匣子。

秦濤指尖多處皆是繭子,他緩慢的摩挲着匣子,粗糙堅硬的繭子時不時劃過匣子,他心口一顫,眉間緊皺,嘆息一聲,不再說話。

秦濤剪了燈花,挑亮燈芯,開始給秦珏回信。

“秦府一切安好,秦爺勿念。公子出門在外,還需多注意身子。至于踏青一事,公子若趕得回,便一同去。若歸來已入夏,來年一起踏青可好。”

他将信對着燭火封好,盯着桌上的匣子半晌,終是打開了匣子,将這信放了進去。

這信自然不會送出去,一來秦珏收不到,二來踏青一事,秦珏可以當真,他卻不可以。

因他提到了李雲琦。

秦珏很少寫家書,偏偏這次寫了,偏偏提到了李雲琦。

秦濤心口撕心裂肺的疼,卻不見血。那血早随着“勿與那小子置氣”無聲息的融到他骨髓之中。

秦濤感到疼,延蔓于四肢百骸卻又抓不住的疼。他疼,他也不會讓李雲琦好過。

他知道李雲琦在等秦珏回來,他說要來拜見大哥,是說真的。

他偏不告訴他家書一事,他願等,便等着。合着,等着的又何止他一個。

偏偏只有那一人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秦珏終于再次出來了,本想6萬字完結的,看來不可能了。沒人看,好沒勁╭(╯^╰)╮

大半夜的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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