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醉飲清明

第二十四章:飲醉清明

小二很會察言觀色,知曉秦濤一介書生不勝酒力,上的是精致的果子酒。這酒采的是入春新鮮的果子,加以春愧釀造而成,清香醇雅,入喉辣香,入肚則綿長的很,細細品來,別有一番風味。

這酒貪醉的意味淡了,倒多了幾分雅致的趣味來。

秦濤暗笑一聲,他想醉上一醉,拼的一次歡也不得。秦珏倒是覺得這酒上的極好,李雲琦貪杯身子損耗的厲害,他便不大願親近之人多飲那物。小酌無妨,切莫傷了脾胃便是。

秦濤素來淺酌,近日為了茶肆之事倒讓他飲了不少,此番着實不該多飲。偏偏秦濤這人平日裏對他雖是忠心的很,就是太過于拘束于形式,在一起時大多恭敬立在一旁,平白生疏了些。邀他共飲這種事更是鮮有的稀奇事,雖有心拒絕卻又覺得難得的機會,左右為難的厲害。

這小二倒是讓他松了口氣,不由向他投去贊許的目光。小二一接觸他的目光,得瑟的一笑,秦珏打賞了些碎銀子,他便樂呵呵的退開了。

秦濤苦笑不已,直覺得自己這好笑的很。酒既已上,秦濤也不好再多說,索性便舉盞為秦珏斟了一杯酒。

果香清幽,雅人心脾,秦珏伸手接過,湊近鼻下嗅了嗅,露出個淺笑。

“醇香誘人,滋味定是讓人難忘。”兩指捏住杯身,秦珏微搖着酒杯,白色液體晃動間印出他一張帶笑的臉,儀表堂堂,風度極佳,讓人見了不由心漏跳了幾分。

秦濤看他開懷,心裏亦痛快的很。這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的相邀同醉,他很開心,還有什麽能比這更美好呢。

“爺何不親自嘗嘗,也可驗證爺的猜測真假。”秦濤本就是邀他一起,此時自是要借這機會好好酔一場。

秦珏也不推辭,他酒量甚好,果酒一入喉,他便喟然一嘆。秦濤本就想與他留段念想,見他飲的歡,便舒心些許。

喝酒自是分多種,秦珏與秦濤兩人飲酒自是要細品。秦濤實則是個講究的人,兩人也不急,一人一只白瓷酒杯,淺嘗細品起來。

酒過半晌,人微醺。

秦濤生的白淨,此時酒勁襲來,紅暈染上臉頰,襯的人倒多了幾分攝人心魄的味道。

他平素常繃着臉,一本正經的嚴肅着,鮮少有如此肆意縱情的時候,倒讓秦珏驚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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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覺得訝異,秦珏覺得他這樣子倒是多了幾分人情味和親昵的意味。他們相識幾年,秦濤一直在旁,這茶肆的生意,他出力甚多,兩人名為主仆,實則親厚的很。

就是啊,秦珏無奈的搖搖頭。

就是啊,太正經了些。他向來認為自己待秦濤如兄弟,他倒好,一聲爺,一聲爺的稱呼,這聽着與府外他人無差,就像是個外人。

他曾試圖勸說過,秦濤堅持,聲稱不敢忘卻當年秦珏搭救之情,這一聲爺他擔的起。

秦珏見此,只好作罷。

這一聲爺,一叫便是幾年。

眼下,他依舊稱呼他一聲秦爺,帶着崇敬與感恩,以及他深藏的不為他人知的情愫。

酒将盡,秦珏握住他執盞的手,笑着搖頭“多了,不要再飲了。我們回去吧。”

秦珏猶自清明,只有些許迷離,這酒雖不傷身,多飲亦可輕醉,念着秦濤不善飲,便攔住了他。

秦濤此時已有醉意,不知是這酒太過醇美而貪杯,亦或是念着這最後的放縱而傷懷,總之他醉了。

秦珏看他眼角微紅,雙眼朦胧間眉眼不似平日的嚴肅木讷,倒多了幾分少年醉酒的飛揚之意,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這幾眼帶着贊賞與探究,與平日皆不同。自己心底的人,眼中情緒自是逃不過秦濤,手心貼着手背,秦珏的手心滾燙與他同樣灼熱的手背相貼,有種令人迷醉的溫度。你會有知曉的一天麽?那時的你會怎麽看我?罷了,那是以後之事了。

掙開他的手,秦濤倒盡最後一滴酒,執盞對秦珏開懷一笑,不待他再言制止,仰頭極為幹脆的一飲而盡。

他這個管家,這個兄弟,若方才還未醉,眼下怕是醉的厲害。秦珏看他面色豔紅,眼角帶勾,緊抿唇淡笑時,雙眸中分明帶着一絲苦澀之味。他不知道他為何苦惱困惑,心中亦有一絲失落。不知不覺間,秦濤有了他也不知曉的心事。

秦濤夙願已了,心中既痛且快,面上神色複雜,只拿眼去看秦珏,不時便是苦笑,秦珏只當他酒醉難受,未做他想。少頃,秦濤酒意上頭,眩暈的厲害,便掙紮着起身,秦珏忙去扶他。

他醉的厲害,木讷的臉駝紅一片,雙眸迷離中帶着一絲柔情,直直的看向秦珏。

秦珏以為他難受,便攙扶着人往前走道,輕笑打趣道“你倒學會了貪杯,難受麽?”

秦濤搖頭,秦珏嘆息一聲,醉了哪還知道難不難受。

雖是書生,秦濤一個大男人,醉了,亦不好弄。秦珏手臂摟過他,将他往懷裏帶了帶,招呼小二過來結賬,想到他喜愛這酒,便又讓小二尋了些帶走。難得見他如此喜愛這酒,秦珏心裏亦高興。他啊,平日裏太過正經了着,若也像今日這般醉上一醉,眉眼倒是飛采的多。

秦濤雖是醉,倒是安穩,只不過時常望向秦珏,眼中情緒萬千,皆是秦珏未曾見過的樣子。此時,他倒是顧不上這些,只想着安頓人歇下。

“不難受麽?沒想到秦濤你也有不管不顧喝醉的時候,我倒是驚訝的很呢。來,扶穩我,很快便到府上了。今日也無事,你就安心在府內歇着。你這醉酒倒是安穩的很,若是那小子……”

他頓了頓,想到李雲琦那日趴他背上弄了一身的酒氣,又一日醉的人事不醒,只把他當做被子蹭來蹭去,直鬧的他心中煩躁不已,面上卻依舊一副好大哥的樣子,尋了溫水讓他梳洗。

他少爺脾氣大的很,哼哼唧唧不耐煩,只想着早些睡下,賴在床上不起。他雖醉了,心中倒是清明的很,明白秦珏這人愛做表面功夫,他若硬賴不起。秦珏奈何不了他。

秦珏苦笑連連,只好任他躺着,自個給他解了衣衫,簡單擦洗了下。他倒是樂的享受,白的有些過分的雙手在毛巾上擦了幾下,側身一翻呼嚕了一聲兀自睡去。

秦珏瞥了眼已經冷了的水,無奈搖首,這少爺倒真讓人伺候慣了,使喚他順手的很呢。

秦珏這人向來大氣,再者他也清苦過,這伺候人的事也不是沒做過,伺候李雲琦倒是頭一回。

平日裏兩人遇到,總是親昵的很。他存着別的心思,想着他日利用這幾月的親昵得些利,他亦存了別的心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審時度勢,他會。

兩人心照不宣的親昵着,卻又笑不達眼,唇勾不屑,且看是誰笑的最後。

秦珏笑到了最後,離開時想到那人怕是未起,他笑,路上一封封的家書,想着他與秦濤怕是置氣不少,他笑,一路風塵,想到即将會面,他笑。

他這一路笑着笑着最後才知曉這人在他離開時便已離去。

真有點失落。

秦珏輕笑不語,側頭看到秦濤微紅的耳尖,将人扶穩了些,往秦府走去。

秦濤自是明白他說的那小子是誰,秦珏沒說下去,他自是不會再提起。

雖已決意放下,對于李雲琦,秦濤心中仍舊有些芥蒂。

對李雲琦,他只能如此了。

春已暮,柔和的日光從天際傾瀉而下,空氣中白色的細小塵埃随着暖黃光線輕舞而動,虛虛無無的就如秦濤此刻的心情一般,飄忽中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一切也終究放下。秦濤睜大眼睛盯着這些塵埃,抿緊了唇。

白淨的面龐透出紅暈,平靜的眼眸盈滿暖意,入鬓的眉微擰,有種淡淡的愁緒印在眉眼處,有些傷懷,卻亦足矣。

能與他相識多年,與他共苦,與他同享,得他信任器重,無憾了。

今後,站在他身後的人無他,與他并肩的也不會是他,這一場獨角戲他唱完了。

府內家丁看秦濤醉意已深,忙上前詢問。秦珏攔住他們,讓他們備些熱水,又吩咐廚房熬了碗醒酒湯,這才扶着人進了房。

秦濤看他忙碌的背影,一時間心口大痛,他對他好他知道,卻給不了他想要的。所幸,他不知道他的心思。

秦珏一回頭便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有些訝異道“這是醉了呢?還是醒了呢?來,擦把臉。”

寬厚的大掌上白色毛巾正淺淺冒着熱氣,袅袅間醺的秦珏也一臉緋然。秦濤又木着臉接過毛巾擦了擦,道了聲有勞了。

看他又是這麽一副規矩嚴謹的模樣,秦珏知道他是醒了,便問“醒酒湯還喝麽?”

“不了。”他本就未醉,那湯是不必喝了。

秦珏拍了拍他肩,拿過毛巾搭在一處道“不喝就暫且歇下,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我去後廚讓徐廚做些清淡的飯菜,你醒來便去看看。”

對于秦濤,他一直都是關心的。看到他便想到年少時那段清苦的日子,既遇到他就想多幫幫他,免他再受苦楚。

初遇時,他骨子裏的書生傲骨極重,幾年下來倒變的圓滑了些,就是依舊謹遵尊卑,對他着實太過一板一眼了些。

想到此處,念及今日之事,不覺發笑,倒是醉了好親近些。

就是人生哪能醉多次,幾次便足夠。

又叮囑了幾句,秦珏這才離開。秦濤腦子中清明的很,一時是變故未生時他一身儒袍長衫執卷苦讀的樣子,一時是變故突生至親皆亡時無助的樣子,一時又是遇到他跟随他的樣子。秦濤不大記得那時的情景,只迷迷糊糊記得他伸出的手,剛毅正氣的臉上是一雙真誠的眼睛,鄭重的對他說“跟我走。”

這一走便是幾年,秦珏對他極為信任,又知他詩書甚好,有意栽培。國尚文,在這渝州城內,讀書人總是多受人敬重幾分。秦濤這一路走來,名氣是有了,秦珏自然高興。

秦濤亦是高興的,跟着他,他心裏快活。

秦珏看他臉色呆滞,眼睛卻望着他,不由揮了揮手,打趣道“這段時日,累壞了我們的秦大管家。這樣可好,爺放你幾日逍遙日子,好生歇息如何?”

他這笑聲連連,秦濤哪能再神游,剎那間便回神道“爺言重了,爺臨行前将秦府交由我打理,秦濤自不敢掉以輕心。此番不負爺所托,秦濤甚是安慰,至于秦濤自個,爺也無需多憂,秦濤自會顧好自身,也好……”

也好為你分憂解難。

雖未言盡,情已表。

秦珏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只好安撫道“莫急!先不說這些,不想歇着也好,離了你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罷了,這話你也無需放在心上,只不過今日先且歇下如何?”

秦濤便點頭應好,順勢躺下,秦珏端了水出門,幫他關好門方才離去。

雖保有清明,秦濤今日畢竟多飲了些,此刻不免有些昏昏然,這一躺下,困意襲來,不覺間竟睡到夜深。

白色素袍內襯,黑色金絲綢帶松松系在腰間,一頭黑發用木質發簪挽起,徒留松垮發髻搖搖欲墜,此時的秦濤睡晚朦胧,神色有一絲茫然,怔松的聽着清風輕叩門扉的聲音。

吱呀聲不覺,秦濤恍惚想起那日獨坐李雲琦房時自己漸漸冰冷的心。

他感到冷,不是吹在肌膚上發出的戰栗寒咧,而是從心底湧出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刺骨寒意,激的他身影不穩,牙齒哆嗦不已。

這種感覺太絕望,好似永遠也無法消彌內心的荒涼,讓他冷汗連連。

似是受不住這暗夜中令人壓抑的寒意,秦濤披衣而起。淺灰色的外袍搭在身上,秦濤靠在門口望着月色發呆。

已近夏日,夜間風依舊寒意不減,吹的他心口處又冷了幾分。

夜色撩人,奈何他卻無心欣賞。

想到秦珏午間之話,他攏緊了衣衫朝後廚有去。

徐廚老人家正坐在門檻處抽着煙鬥,白色煙霧缭繞,紅色火星随着他吮吸的動作時明時滅,一張臉在夜色中不甚分明。

聽到腳步聲,他敲了敲煙鬥,嗆咳了一聲道“去吧,在鍋裏給你熱着,秦爺特意吩咐的。”

秦濤規矩的道了聲有勞,便進了後廚。小米粥,糯米團子,油炒小青菜,還有一碗雞湯,秦濤一一端出,心裏茫茫然也不知想着什麽。

悶不坑聲的吃完飯,秦濤一掀衣袍安然坐在,徐廚依舊不搭理他。

他放空身心,此時此刻萬事皆不想只是這般坐着,好似如此一切凡塵儒事皆可抛去。

煙已抽盡,徐廚擱下煙鬥,輕嘆道“你啊,太過要強,心思那般多,可知有些事,有些心思,藏着掖着,便沒了。你啊……”

他萬般惋惜,卻只能說一句你啊。

秦濤沒動,也沒準備回答,他站了起來,将衣衫收拾妥當,對着徐廚一點頭道“我走了,徐廚你老人家早些歇息才是。”

徐廚看他臉色蒼白,快與李雲琦那病色相當,不由又叮囑了幾句。

秦濤收下他的好意,跨出廚房,腳步卻是一頓又道“徐廚明日怕是要忙碌些,今日實不該在此與我閑聊。”

“秦管家此話為何?”他着實有些納悶,秦府人不多,他平素倒也清閑,也就今日特意為秦濤炖了雞湯費了些功夫。

夜風吹的他發髻輕晃,堪堪不盈風,身軀卻站的筆直,孤零零的有些心酸,徐廚如此想。

“他回來了。”留下這麽一句話,秦濤這次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徐廚一聽便知他所說是誰,此時正眯眼打量他,走的這般急,既然心裏苦又何須說出來。

這孩子心氣這般高,苦的又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能拖,直到現在才寫了一章。

還寫的都是管家,我真喜歡他,一寫就打不住,下章李雲琦走起。最喜歡的一篇文,竟然是最沒人看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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