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天下午, 接了顧之北的電話，又接了蘭姨的電話以後, 遠在外市的賀慎為連簽字儀式都沒參加就直接往星都跑。

路上嫌司機開的太慢, 還把人換下去，自己來開。

所以，這一天，邱小染在星都外環路上駕着從來都沒有碰過的重型機車疾馳, 他在暮色籠罩下的高速公路上玩命。

自從那年因為飙車被重病中的奶奶甩了一巴掌, 他已經好久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失控, 一想到邱小染随時可能從機車上甩出去, 摔斷她白皙纖細的脖子，他就忍不住地猛踩油門。

他瘋了，邱小染那個女人更是瘋了。

知道了那件事情以後, 竟然一個電話都不給他打, 直接往他心尖兒上捅。

賀慎為緊趕慢趕，到家的時候天還是黑透了。

蘭姨一看見他回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指指樓上擔憂地說：“總算是平安回來了, 可自從回來就一句話都不說，東西也不吃, 就只要了一杯熱水, 也不知道喝沒喝。”

聽着蘭姨的話，賀慎為本來想就這麽跑上去的, 可又一想, 小姑娘明顯是在跟他賭氣, 既然已經平安回來, 以後日子還長, 他如果因此表現出慌亂，以後豈不是總要這樣被她拿捏？

一鬧別扭就玩命的感覺誰TM受得了啊？

所以，他穩住性子，慢悠悠換了拖鞋才上樓。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他一邊狠瞪着鏡面電梯壁裏的自己，一邊在心裏默背着已經想好的說辭。

等電梯到達三樓，他邁步走出去，才發現整個樓層都沒有開燈。

他先去了卧室，沒有人，再去畫室，門虛掩着，窗戶大開，攜着晚香玉香氣的晚風吹拂着潔白的窗紗。

他吓了一跳，大叫着邱小染的名字撲到窗前，剛想往窗外看，才發現邱小染就坐在窗戶旁邊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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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一件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襯衫的下擺塞進褲腰裏，陷在椅子裏的那一把細腰，依然纖細如嫩柳。

她就那樣呆呆地坐在那裏，望着被窗戶括出來的那一方夜空。

賀慎為悄悄舒了一口氣，穩住都有些發顫的嗓子，“怎麽不開燈？”

他說着，走過去打開燈光。

突然到來的光明讓邱小染有些不适，她側了側臉，避開刺目光線。

賀慎為在她面前蹲下腰，摸了摸她的臉，揣着心虛說：“以前騎過摩托車嗎，就去發瘋？”

這時，邱小染那像玻璃珠一樣幹淨的眼睛才終于轉過來，落在賀慎為的臉上。

她沖他笑了一下，一開口，聲音啞到讓人心顫，“你，回來了？”

“嗯，”賀慎為喉結上下滑了滑，“回來了。”

賀慎為伸開手，剛想把她抱住，才發現她手裏還握着一只水杯。

杯子裏的熱水早已經涼透了，她卻一口都沒有喝。

他想幫她拿走，才發現她握的時間太長，也太用力，手指都已經僵硬到伸展不開了。

“小染……”賀慎為心疼到不行，“你這是幹嘛？”

邱小染輕輕地笑了一下，說：“就是害怕，總想，握住點什麽……”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這樣大膽。

那種命懸一線的感覺，刺激又瘋狂。

可是，玩過一次，她就再也不想了。

她不是鳥，她的根在泥土裏。

還是腳踏實地更能給她安全感。

邱小染的話讓賀慎為心疼的起了急，“你這是想把自己撞死了好讓我心疼嗎？”

“不，不是，”

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邱小染最怕的就是那個字，她連忙解釋，“我不是的……”

可是，她越解釋賀慎為就越生氣，他在房間裏來回走動着，歷數她的罪行，“一聲不吭就把摩托車開出去飙，回來以後不吃也不喝，我知道，你就是想讓我心疼，想讓我後悔，對不對？”

“不，對不起，我這就喝水……”

邱小染連忙端起杯子去喝，才發現手抖得太厲害，根本就控制不住，杯子裏的水和眼淚一起落下來，一下子就弄濕了她胸前的大半衣襟。

看着她的樣子，賀慎為心裏的火氣伴随着後悔更加不可遏制地爆發出來。

“自虐是吧？”

他的拳頭捏的格格響，“好，你贏了，我TM确實心疼！”

他拔步走到窗戶邊，一下把領帶扯開，手撐着窗臺，大口喘着氣，還恨得踹了牆壁一腳。

真TM，他是豬油糊了腦子才會跟顧之北打那個賭。他缺那塊破地嗎？給自己惹這麽大個麻煩。

還有那個顧老二，臭嘴管不住幹脆焊死算了，跟個夜店認識的非主流瞎幾把歪歪什麽？

現在好了，邱小染知道了，開始跟她鬧了。

本來公司裏就一堆事沒處理完，她這麽不吃不喝不要命地跟他鬧，他還得耐下性子哄。

從小到大，他潇灑不羁，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煎熬？

賀慎為這邊有火不能發，邱小染在那裏軟軟地叫他，“賀慎為……”

她這樣一叫他，他又忍不住走過去抱住她。

他親着她的頭發說：“小染，對不起，是我做的不對。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跟我說，不要憋在心裏。”

邱小染點點頭，說：“我想，先離開這裏……”

“離開？”不等她說完，賀慎為又炸了，“你要離開我？就為那點破事兒？”

邱小染看着他生氣的樣子，再想說什麽，卻感覺舌頭又僵住了，怎麽也掙不開，只能用力咬着嘴唇，忍不住地流眼淚。

賀慎為又心疼又後悔，卻壓不住自己的脾氣，他沖她說：“對，是我見色起意，是我拿你當賭注跟人打賭，是我用我的錢給你發工資，可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把你留在我身邊？”

“小染，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喜歡你。”

“我知道你很生氣，如果是我我也會生氣，可你也應該為我想想。”

“那時候你跟個刺猬似的，我進一步你退三步，好不容易靠近一點，你就豎起渾身的刺紮我。”

“我如果不那樣做，你能跟我好嗎？我們還能有這些個快樂時光嗎？”

賀慎為嘴巴快，又擅攻人心，邱小染知道自己說不過他，索性低下頭，想讓自己的舌頭放松下來。

見她一直低着頭傾聽，像是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賀慎為再次蹲下腰，捧起她的臉，說：“小染，我們做事不能只看開端，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跟我在一起多麽快樂？不會再被別人欺負，不用為了生活每□□九晚五，你可以盡情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有花不完的錢。”

“小染，除了婚姻，我可以給你，我所能給的一切。”

“我們在一起是正确的，幸福的，就不要再糾結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了，好嗎？”

賀慎為擺事實講道理地說了一堆，感覺自己都被自己說通了，邱小染一向懂事聽話，不可能不被自己說服。

他篤定了她的心意，就想去吻她。

邱小染卻伸手擋住他的嘴，安靜地看着他，還是那句話，“我要離開這裏。”

賀慎為再次想炸，“你離開我還能去哪兒？你連家都沒有了，外面都是壞人……”

邱小染不想再聽他說下去，她站起來用兩只手捂住他的嘴，讓他先閉會兒嘴。

然後拿起一根鉛筆，在畫板的素描紙上寫：“賀慎為，我想先離開你一段時間。”

“去到一個沒有你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我們的關系。”

寫完敲了敲畫板，示意賀慎為認真去看。

“沒有我的地方？”賀慎為明白了，“那你不用離開了，我離開。我去外面住幾天，等你想好了我再回來。”

邱小染拉住他，“不行。”

她繼續在畫板上寫：這裏到處都是你的氣息，我沒有辦法冷靜思考。

寫到這裏，呼吸一梗，眼淚又滑了下來。

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擡手抹一下眼淚，繼續寫：我發現，這段時間，我受你的影響實在是太深了。

我沒有辦法獨立思考。

沒有辦法獨自做出決定。

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會首先考慮：你會怎麽想？會不會允許？會不會對你的名聲有影響？

賀慎為，我喜歡你，也很珍惜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不想在彼此都太過激動的時候，草率地對這段關系做出任何決定。

那是對你和我，對“愛情”這個字眼的不負責任。

所以，請你允許我先離開一段時間。

去到一個看不見你的身影，聞不見你的氣味，觸摸不到你的溫度的地方。

好好想一想我和你，是應該繼續下去，還是徹底分離。

邱小染把想說的話都寫完，就把鉛筆放回去，再抹去眼淚，努力微笑着望着賀慎為，等待他的回應。

邱小染的這些字和眼淚，一個個一滴滴，就像冰珠一樣砸在賀慎為的心上。

他沒有想到，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這個看起來軟弱的像菟絲花一樣的女孩子，竟然比他更成熟，比他更理智。

她沒有像他這樣急于為自己做過的蠢事尋找借口，也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貪戀于他所給予的地位和安全感，就毫無條件地向他屈服。

她拿出了十分負責任的态度和時間，給雙方都留出了可進可退的餘地。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在他懷裏柔順如綿羊的小女孩，竟然有這樣的氣度和胸襟。

震驚的同時也深刻認識到，他比她有錢，比她有能力，比她嘴巴快，比她善于講道理，他以為他足可掌控一切，卻不知道，在他和她的這段關系中，她才是真正的主導者。

賀慎為望着邱小染浸在水光中的眼睛，點了點頭，“我去給你開個酒店。”

他說完就要走，邱小染拉住他，說：“你不用管我了，我不會，不通知你，就離開星都的。”

說完，她交給賀慎為一個文件袋，拉起早就準備好的行李箱就走了出去。

望着邱小染纖薄清瘦的身影在透明玻璃的電梯轎廂裏一沉而沒，賀慎為閉上眼睛，攥緊了手裏的文件袋。

突然，袋子裏像是鈔票的東西硌了他的手，他連忙把東西都倒了出來。

東西很多，卻整理的很清楚，一如她剛來星都那一天，她給他的那些：

一沓錢，綁在錢上面的紙條上列着一個公式，寫着一行字：我只拿走了屬于我的每月5000元的工資，多出來的請您收回。

一張銀行卡：一千萬太多了，我沒有權限，銀行不幫我轉。這張卡的密碼是我們真正在一起的那一天。您想辦法自己轉回去吧。

剩下的就是萬輝國際的房産證，房門鑰匙，以及他給她買的那兩輛她一次都沒有開過的車子的鑰匙。

賀慎為要瘋了，說什麽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這分明就是要把他給蹬了！

“邱小染，你給我回來！”

電梯來不及等，賀慎為直接從步行梯往下跑。

他一路狂奔，拖鞋都跑丢了一只，終于在別墅門口看見了正要坐進一輛白色汽車的邱小染。

賀慎為是真的瘋了，才會不顧面子地沖她喊：“邱小染，小染，我錯了，你回來，對不起，請你……”

剛喊到這裏，才發現情況不妙。

蘭姨，保潔員，以及顧老二都站在門口張大嘴巴看着他呢！

更TM驚悚的是，來接邱小染的那輛車子的窗戶玻璃落下來，開車的竟然是顧老二的未婚妻，他們從小仰視到大的世家姐姐明烨……

賀慎為有一瞬的失憶，這TM是在做夢吧？

他光着腳丫子哭喊着求女人留下來的場面，竟然被這些人一起圍觀了？

尤其明烨，手搭着車窗還在笑：“呦，這不賀少嗎？怎麽了這是，跑幼兒園回爐重造了，竟然學會道歉了？

賀慎為，“……”

這一刻，賀慎為覺得自己不如死了。

想他堂堂賀公子賀總裁，向來說一不二，只有別人跪下來求他的份，怎麽能這麽低三下四地求一個女人？

面子工程作祟，他冷冰冰掃了後排窗戶一眼，口是心非地說：“道什麽歉？我字典裏就沒那倆字！我就想告訴她一聲，真走了，就別再回來。”

“行！”明烨打個響指，“保證給您送的遠兒遠兒的。”

說完，一腳油門轟起來，帶着他香香軟軟的邱小染就走了。

“……”

賀慎為感覺自己的心都TM被摘走了，顧老二還不知死活地往前湊，“哥，我真沒想來瞧您熱鬧，就，明烨姐聽說這事兒以後有點生氣，非要來，哎呦……”

顧老二沒說完，被賀慎為一胳膊肘頂到他肚子上，年夜飯都差點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