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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哭得抽抽搭搭,面對大厲行的緊張詢問，一只手抹着眼淚，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腳：“它、它變成這樣了。”

慕厲行疑惑低頭,看清眼前的景象後,倏然變了臉色。

這是……他以為的那樣嗎？

其實，上次在雪城的時候慕厲行心中就有一種微妙的預感，但他潛意識裏覺得不太可能,就算真的發生,也不會這麽快,這麽突然。

慕厲行有些慌,連忙抱住小孩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安慰他。

“不哭不哭，說不定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難得這樣哄小孩,兩個人每次在一起都是互坑和互相嫌棄。

“會好嗎,我是不是生病了。”小厲行一抽一抽地哽咽。

慕厲行眼裏閃過一抹沉重的情緒，卻還是努力維持臉上的鎮定,揉揉他的腦袋：“會好的,你沒有生病,不要害怕。走，去刷牙洗臉，一會兒我們去給小魚姐姐準備早餐。”

他的安撫起了作用，平靜淡定的反應也讓小孩心裏的恐慌散了些：“好、好，我不害怕。”

慕厲行幫小孩穿好衣服,變得透明的一只腳用鞋襪遮擋，這樣就看不出來了。

他不知道會不會真的像他剛才安慰小孩的那樣過一段時間透明就會消失，又或是會變得越來越嚴重,他只能先保持冷靜,讓一切跟平常一樣。

好在今天是周末,小孩不用上學，他們還有緩沖的時間。

小厲行從來到這裏第一天開始就是自立自強，自己的衣服自己穿，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大厲行才不會管他那麽多事情。

但今天大厲行居然會幫他穿衣服，還對他特別溫柔。

他洗漱好，和大厲行一起去廚房給小魚姐姐做早餐。

大概是有衣服和鞋子遮擋看不見，還有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小孩看起來像是很快就忘了這件事一樣，開開心心地和他一起做早餐，然後去叫小魚姐姐起床。

慕厲行暫時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安虞和爺爺，怕他們知道後擔心，只自己悄悄觀察小厲行的變化。

還好一天過去，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孩的腳沒有其他變化，慕厲行舒了一口氣，幫他蓋好被子：“看吧，沒有別的事情發生，你不用擔心了，好好睡覺，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學。”

小厲行現在沒有早上那麽害怕了，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大厲行哥哥。”

慕厲行身體一僵，随後眉眼柔和：“乖，晚安。”

小厲行：“晚安。”

慕厲行回到房間，安虞看他臉色有些沉重，不由得疑惑：“怎麽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慕厲行上前抱住她，臉埋在她頸窩裏，看不清情緒：“你還記得之前我問你的問題嗎。”

安虞更疑惑了：“什麽問題？”

慕厲行：“他會不會回去。”

安虞怔了一瞬，立馬反應過來慕厲行說的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他上次在雪城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提過，她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是她也不知道，但希望小孩在這裏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

安虞不明白慕厲行為什麽又再度提起，想起白天這一大一小沒有像平常那樣互嗆，還意外地友好和諧，她心裏生出一絲警覺：“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慕厲行搖頭，聲音悶悶的：“沒有，我們也睡吧。”

安虞：“……”

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擔憂。

第二天早上，慕厲行早早起床來到小厲行的卧室，第一時間去看他的腳，看到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後，又舒一口氣。

他像昨天那樣幫小孩穿好衣服，尤其是留心幫他把腳遮好，不讓小孩自己和別人看到。

小厲行揉揉眼睛。

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大厲行居然會對他這麽好。

吃過早飯，慕厲行送小厲行去學校，叮囑他：“不要讓別人看到你的腳，還有，發生什麽事情第一時間讓老師打電話給我，我馬上過去。”

小厲行乖巧點頭，向他保證：“好的。”

這件事已經成了他和大厲行之間的秘密，雖然他心裏還是有些害怕，但沒那麽害怕了。而且他也不想小魚姐姐和爺爺擔心。

慕厲行一直看他背着小書包消失在視野，這才開着車離開。

一連幾天都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漸漸地，慕厲行覺得會不會是自己多想了，那或許真的是什麽奇怪的病，而不是某種消失的預兆。

可如果是前者的話，他自己也不太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古怪的病嗎。

他一連查詢了許多天的資料，通過各種渠道委婉咨詢過一些醫學和科學界的人士，得到的都是至今沒有見過相關病例的答複。

慕厲行不得不放棄查詢，接受當前這個現實。

如果小孩的身體異常真的是消失的前兆，他只希望那個時刻能夠來得晚一些。

但沒過多久，慕厲行的希望就被擊碎。

小厲行在某個淩晨一點的夜晚把他叫進自己的房間，彼時，安虞已經熟睡，她一睡着就雷打不動的特性大小厲行都知道。

慕厲行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小孩擡起另一只腳，說：“它也變了。”

他沒有像第一次發現這種情況的時候那麽驚慌失措，哭着跑去找大厲行，而是意外地平靜。

慕厲行木然地望着他兩只變得同樣透明的腳，知道自己擔憂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小厲行問：“我是不是要消失了？”

他聲音童真平靜，像是在問今天的天氣怎麽樣一樣。

慕厲行回過神，眼裏露出痛苦的情緒。

半晌，他下定決心一般，掙紮着擡起頭：“如果真是這樣你害怕嗎？”

“害怕。”小厲行垂下眸，聲音低落起來，“我害怕離開你們，害怕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麽多天過去，小孩其實已經預感到了什麽，也知道他腳上的變化意味着什麽。可是，比起消失，他更害怕回去原來的世界。

他一點都不想回去原來那個家，一點都不想看到總是打他罵他拿他當出氣筒的爸爸媽媽，還有巷子裏那些喜歡欺負他的壞小孩……

想到這些，小厲行的臉色就變得像紙一樣慘白，身體也控制不住地顫抖。

慕厲行見狀，連忙把小孩抱在懷裏，用手去撫他的背，試圖平緩他的情緒。

五歲時的記憶慕厲行很多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可有些東西就像他背後的那道傷疤，随着時間的流逝雖然在淡化，沒有最初那麽猙獰，卻永遠留在了他的身體上。

更何況如果小孩真的回去，除了五歲時那些不好的事情，他還要經歷漫長的三年，在這三年裏，他會冷漠地看到父母出車禍離世，家裏的出租屋被收回，他像個流浪兒一樣無家可歸，四處流浪，最後被福利院的人撿走。

那是一段極其沉重的過往，像是走在沒有明燈的漆□□路上，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他只是回想就覺得痛苦窒息，更別提再經歷一次。

“不過，”小厲行本來因為回想到原來世界的事情控制不住地難受，卻發現大厲行好像比他還要難受。

小孩臉上重新恢複血色，轉而去拍大厲行的背，安慰他：“我覺得也可能沒那麽害怕，爺爺不是讓人教了我劍術和空手道嗎，爸爸媽媽要是打我我就跑，別的小朋友要是欺負我，我就還擊回去，正好試試爺爺讓我學的這些東西有沒有用！”

慕厲行：“……”

“還有小魚姐姐說過，有些事情不能忍讓，不能吃虧，我以後再也不會白白讓人占便宜了。”

慕厲行看到小孩一改剛才難過的樣子，握着拳頭，像只随時準備戰鬥的小獸，忍不住笑起來。

“那要是以後爸爸媽媽不在了，你是一個人了怎麽辦。”

小厲行依稀想起來什麽，大厲行之前好像提過他是後來被爺爺領養回去的。

他堅強地說：“一個人就一個人，反正以後爺爺會來接我，我長大後會變得很帥很厲害，還會娶小魚姐姐這樣漂亮的女生當老婆，孤單一段時間沒什麽。”

慕厲行啞言。

剛才他還在為小孩随時可能會消失的事情沉痛難過擔憂不已，現在又想敲他腦袋了。

“你個臭屁小孩，這麽早就開始觊觎我老婆了，想得還挺美。”

小厲行嘿嘿一笑：“我只是想多保留一些美好的記憶，這樣，如果我回到原來的世界，不開心了，我只要想一想開心的事情，就會開心起來，這也是小魚姐姐之前說的不是嗎？”

慕厲行終于沒忍住敲了一下他的頭：“她的話你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沉默了一會兒，慕厲行換上認真的表情，對小厲行說：“不管接下來你會不會回去，總之記住，你身邊從來不缺愛你的人，無論是我，還是爺爺，還是以後你會遇見的小魚姐姐，我們所有人都是愛你的，你不是孤單一個人，知道嗎？”

小厲行重重地點了點頭：“知道。”

不止大厲行、小魚姐姐和爺爺，還有陸管家，他在學校的好朋友蔣泓和宋枝儀，還有旅行節目認識的一霖弟弟、小島哥哥和晚晚姐姐。

每次都特別照顧他的聞紹叔叔和紀芸阿姨，給他講了很多有趣事情的攝像哥哥。

哦對，還有之前他在直播間的彈幕區看到的那些給他發了很多很多小心心，說喜歡他的那些沒有見過面的粉絲們……

想到這些人，小厲行忽然一點都不害怕了。

他打了一個哈欠，對大厲行說：“我困了，想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上學。”

慕厲行眼神波動了一下，随後笑了笑：“好，早點休息。”

一大一小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又過了兩天，小厲行發現透明的部分在蔓延，上升到了腳腕。

他哀傷了一會兒，馬上把這個發現分享給大厲行。

慕厲行覺得不能再瞞着安虞和爺爺了，如果小厲行真的注定要離開，他希望小孩是不帶遺憾地離開，帶着美好的回憶和大家的愛。

“那小魚姐姐和爺爺會不會難過？”

聽完大厲行跟他商量的話後，小厲行擔憂地問。

慕厲行說：“他們總要知道。”

之後，慕厲行把發生在小厲行身上的事情告訴了安虞和爺爺。

安虞聽完，不出所料被沖擊到，但馬上就拿起沙發上的靠枕砸他，怪他第一時間不告訴自己。

爺爺也在震驚後開始難過，那麽強悍的一個人眼裏竟然閃起了淚花。

“爺爺，別難過，我不是還陪在您身邊的嗎。就算我不在，還有大厲行，大厲行和我是一個人，我們都一樣的。”

“不一樣，不一樣。”老爺子搖搖頭，聲音有些哽咽。

慕厲行小聲嘟囔了句：“怎麽不一樣。”

老爺子拿拐杖戳他：“你有他可愛嗎？你有他聽話嗎？你有他會逗我開心嗎？”

一連三問把慕厲行問得啞口無言。

算了，他還是閉嘴的好。

而且仔細想想，這些方面他确實不如小屁孩。

接下來，小厲行感受到了轟炸一般的愛。

之前他還在為小魚姐姐成天和大厲行黏在一起不理他而不開心，但現在不一樣了，小魚姐姐走到哪裏都帶着他，晚上睡覺都讓自己睡在他們中間。

爺爺對他更好了，想要什麽給他買什麽，想去哪裏玩就讓大家陪他去。

“好像馬上要到小厲行的生日了。”

去年春末的時候，安虞在淩晨空寂的街道撿到了小厲行，把他帶回了家。

轉眼一年過去，這一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情，他們的生命中多了一個小孩，她和已經離婚的前夫不得不捆綁在一起，又慢慢相知相愛。

“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安虞問小厲行，“我們說要給你辦一個特別棒的生日派對，把你的小夥伴們都邀請到家裏來。”

“記得記得！”小厲行驚喜地點頭，“我當時說要像蔣泓那樣把家裏裝扮上好多顏色的氣球，還有漂亮的星星燈。”

慕厲行補充：“還有月亮，然後去天文館用望遠鏡看星星。”

安虞沒想到慕厲行會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她還以為狗男人當時只顧着開車一聲不吭并沒有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原來都默默記在了心裏。

安虞笑彎彎地對小厲行說：“那我們就按照當時說的辦吧！”

小厲行：“好耶！”

小厲行生日那天也是慕厲行的生日，但當天以小孩為主，而且他本人也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日。

安虞幫小厲行邀請了他的小夥伴，有學校的同學，還有從別的城市趕過來的一起錄節目的幾個小朋友。

那天熱熱鬧鬧的，小厲行特別開心。

他那時身上的透明已經蔓延到了大腿上，可他絲毫不在意。

生日派對結束後，安虞和慕厲行就帶着他去了天文館用望遠鏡看星星。

恰好眼前一顆流星劃過，小厲行對着流星許願，無論以後去到哪裏，無論過了多長時間，他都不要忘記小魚姐姐、忘記大厲行、忘記爺爺，更不要忘記這裏的一切……

再往後，安虞和慕厲行又帶着小孩去游樂場玩，去公園踏春，去動物園看各種各樣的動物，爺爺有時候也會跟着一起過去，在一旁看他們玩耍。

直到小厲行身上的透明到了上半身，發展到了胳膊上，再往上連衣服也沒辦法遮擋了，大家知道這一天還是要到來了。

離別的那天猝不及防。

某個清晨，安虞像是有所預感似的早早醒來，睜開眼發現本應睡在她和慕厲行中間的小孩不見了。

她立馬搖醒慕厲行，下床到處找。

家裏的傭人很早就被爺爺放了假，擔心小厲行的異常被人發現傳揚出去，只剩幾個老爺子信得過的人。

大家翻遍整座莊園都沒能找到小厲行，終于接受小孩真的已經離開的事實。

安虞當即哭了出來。

小孩是她撿到的，這段時間一直陪在她身邊，懂事乖巧，善良可愛。雖說他和慕厲行是同一個人，可她早就把他當成了另一個親人般獨特的存在。

他還那麽小，不知道回到原來那個世界還會不會受欺負，沒有他們在身邊，他要怎樣度過那樣一個凄慘的童年。

慕厲行把她攬到懷裏，低聲安慰她：“不會有事的，他是個堅強的孩子，會自己應對，你看我就知道了。”

可他越是這樣說，安虞就越是心疼。

慕老爺子因為小厲行的離開傷心過度，生了一場病，在病床上躺了好久。

直到慕厲行告訴他會回來接管公司事務，又得知孫媳婦兒懷了雙胞胎的喜訊，老爺子才從悲痛中走出來，只是精神雖然恢複了，身體卻大不如從前。

慕厲行就讓他專心在家裏養身體，不用操心公司的事情，以後兩個孩子夠他這個太爺爺鬧騰。

學校那邊慕厲行直接給小厲行辦了退學，說是送孩子去國外念書了。

宋枝儀和蔣泓最開始都接受不了慕少行的離開，難過了很久。

慕少行這個不講義氣的家夥，居然告訴他們一聲都沒有就離開了，連個聯系方式也不給他們留。

太令人生氣了！

可是三人組少了一個人，他們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念。

還有一起錄節目的幾個小夥伴，尤其是聞老師家的小胖娃，好幾次吵着鬧着說要來找少行哥哥玩，都被爸爸哄回去，說少行哥哥現在不在家，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去找他。

網友們經常到安虞的“手工小魚”賬號下的視頻評論區艾特她，問她能不能分享一些小小行的日常。

安虞以孩子大了有羞恥心了不喜歡露面了為由糊弄過去。

漸漸的，小小行作為“慕少行”的存在開始淡出大家的視野，新一季的貝旅綜藝已經開始官宣，又有新的小孩出現在公衆眼中，收獲大家的喜愛。

可是總有那麽一部分人記得有一個叫小小行的帥氣男孩，不說話的時候跟他爸爸一樣冷冷酷酷的，但其實是個細心溫暖，很讨人喜歡的乖小孩。

不露臉也好，只要他能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快快樂樂地健康成長比什麽都重要。

轉眼又到了春季，安虞順利産下了雙胞胎，還是一對龍鳳胎。

老爺子高興得不得了，雖然徹底接受了小厲行回不來的事實，老人心裏還是會時不時覺得空落落的。

兩個小生命的誕生終于讓老爺子轉移了注意力。

安虞和慕厲行同樣為兩個小家夥的出生感到高興，不過家裏雖然有了新的小朋友，他們誰也沒有忘記這個家裏曾經有個叫“小小行”的小孩存在。

夫妻倆逗弄着懷中的小孩，安虞望了一眼窗外浮蕩着白雲的藍天，思緒短暫地飄散。

希望小厲行在另一個時空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