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并不想喜歡你[1]

第二日晨,張良是和衛莊一起來的學校,有些破天荒。

要知道從來體育部長和歷屆紀律部長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人。

赤練遠遠看到了,盯了半晌,連張良都覺得自己快被那兩道眼神給射穿了,不可方物的學姐,果真是消受不起,他用手肘撞了撞衛莊:“喂,別忘了昨晚答應的事。”

衛莊瞅了他一眼:“你真會挑時機,拿老頭子做借口。”這也是衛莊從小沒少吃的虧,難怪人家都說每個人小時候的敵人就是鄰居家的小孩,自從當年那個人神共憤的十佳好正太成為他鄰居開始,就沒少被父親拿來對比,吃虧的是哪個一目了然,昨晚上果真一失足成千古恨,老頭子得了張良的號碼,簡直提供了一張随時聯系監督自己的VIP卡。

張良聳聳肩笑得沒心沒肺:“機會自然不用白不用,體育部長大人要費心了。”他想拍拍衛莊的肩,伸手才發覺那樣不合時宜,顯然衛莊還是高了點個頭。

嘿,總有一天也會和這家夥一樣的,張良恨恨的想。

他轉身從車裏抱出昨天顏路留給自己的一疊課本筆記,衛莊只是瞅了一眼,倒也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幸災樂禍的噓了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旋身就朝着教學樓而去,聲音落在方才站立的地方,張良作勢朝着空氣踢了一腳,衛莊的放肆讪笑總有種讓人恨不得壓倒了鞭屍的沖動。

“叮”,熟悉的鈴聲落了出來,張良掏出手機:“嘿,師兄。”

一整個上午都在教室裏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查閱筆記,待課程結束張良只能揉着發酸的手腕幹瞪着課本,出教室門的時候才發現顏路提着一壺水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張良捧着書摸了摸頭發:“咦,不是說給你送去的麽?”

顏路晃了晃手裏的熱水瓶:“正巧出來打水,就過來了。”他挑眉從張良手裏分擔了幾本不禁興嘆,到底誰是好學生,哪有人查閱筆記那麽快急着就歸還的,當然他還不想承認張良這家夥還真的從頭至尾一字不漏的補習完了。

路上一群男生甩着外套連午飯時間也不願浪費的沖到籃球場,整個學校在下課後顯得熱鬧沸騰,尤其是沖向食堂的大部隊,張良看着就不禁覺得頭皮發麻:“師兄,先回你寝室吧。”到底是帶着一摞書不方便,更是不想和搶食大部隊發生“沖突”。

顏路的寝室在C棟3單元,他是第一次去,四人床,上下鋪,和所有的寝室一樣,又和別的男生寝室有些不同,牆上挂着一些水彩畫,同寝室的人想來也很喜歡,幹淨整潔的有些過分,直到顏路鎖上門,張良都在琢磨,和這樣的人一個寝室,應該都會覺得很舒心吧,還真有些小嫉妒那些不知名的室友享受到的特殊待遇。

走出寝室大樓轉出拐角,選一條清淨些的小路。

“我聽說你今天和衛莊一起來的?”顏路并肩而行,眼睛掃過路邊的草地。

“哎?”張良瞪大了眼:“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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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路瞅了他一眼解釋:“體育系的事永遠是學校裏傳的最快的。”

張良皺皺眉:“早知道就不和那貨吃飯了。”也省下晚上那些瑣事。

“哦?”顏路恍然大悟,“原來昨晚晚飯是和他一起的?”身邊的花壇中野花正開的好,他盯着。

“唉唉唉,”張良苦笑:“饒了我吧師兄。”這可不是什麽好八卦的事,系別之分可不能拿到朋友情誼上。

顏路轉笑了幾分,眼神也從花朵上移開,話語卻沒什麽玩笑的意思:“還是少接觸的好。”體育系的人,從來沒有讓人放心的。

“衛莊?”

顏路點頭。

張良就笑了起來:“那只是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他看到顏路沒有來的微微皺眉。

“喂,”張良喚了他一聲,眼神一掠就看到不遠處的小樹叢邊有個男生不知說了什麽,一邊的女生嗔怪的跑了出去,男生就慌慌忙忙追了上去,他心裏不知想到了什麽,張了張口自己的聲音就這麽跑了出來,“吃醋啦?”他促狹的笑着,少年的皮膚白皙,眉眼微微有些彎,眼睫遮掩着扇形的陰影卻反射着光芒的耀眼,那眉目真是像惡作劇的玩笑,明明是故意促狹的問題——顏路頓時心口一堵,不知是什麽東西輕輕重重的壓在了那個口子上,然後“啪”的斷了,他有些惱,可不知自己在惱什麽,為什麽要惱,看着那樣惡作劇不以為意的笑,幾乎是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行為,就着扣住的手腕,用那麽好像真的生氣的表情,卻輕輕然的吐出一個字:“是。”

落葉就這樣順着尾音緩緩的栖在了張良的頭上,只有“沙沙”觸碰的聲音。

噗,是張良首先笑了出來,有些放肆的玩笑:“完了完了,我這部長是當不了了。”藝術系的人都快被他得罪完了。

顏路回了回神,松開張良,這才覺得自己方才太過失态,有些窘迫別開眼:“什麽?”

張良俯身湊到顏路跟前:“師兄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顏路果斷搖頭。

“哎呀,”張良嘆息,“別說計算機系的女生了,恐怕連藝術系的妹子們都要組團踏破你的教室就為了看師兄你花落誰家了。”顏路這玩笑話要是讓妹子們聽了,恐怕下一個被破門的就是張良的寝室了,當然,是被砸破的。

顏路花了五分鐘才真正理解了張良這句話的意思,眉目皺了皺不知在想什麽,倒是因為張良那樣取笑的意思惹的有些不快。

“嘿,生氣了?”張良這才意識到顏路情緒的變化,“開個玩笑。”他其實是沒見過顏路生氣的樣子,所以也并沒有意識到他生氣究竟會如何,只是覺得這從來不變情緒的人今兒個突然陰了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摸了摸口袋竟然掏出一塊巧克力遞到顏路跟前,一臉的可惜表情:“從小莊家裏坑來的。”那感覺就好像在說:我餓了,好想吃,可是只有一塊,所以還是讓給你吃——他想他應該表達的很清楚了,突然覺得平日裏那些巧舌如簧的段子怎麽這會跟死腦筋似的打了結……大概是自己根本不會哄人吧,不,再加一個字,哄男人。

顏路的眼神從欲言又止的張良臉上落到巧克力上,直勾勾的盯着。

好吧——男生不需要哄,張良摸摸腦袋,正要收回手。

“我餓了。”對面落出了聲音,正大光明毫無請求的陳述句。

張良的手僵在半空,“啪”手裏的巧克力就被顏路搶去丢進嘴裏。

張良覺得顏路一定是餓壞了,因為他把巧克力嚼的“嘣嘣”直響,那感覺就好像他不是在咬巧克力,他在咬人,還是用那種兇神惡煞的感情去咬的。

張良突然慶幸早上從衛莊家裏出來随手在零食小盤裏抓的一把中有這麽一塊巧克力,不然顏路一定會餓的把自己的手指給啃了的。他側過身倚着身邊的槐樹大大打了個哈欠,眼睛被襯的溫潤晶亮,他揉揉眼。

“很困?”顏路回頭。

張良點點頭:“昨天陪伯父下棋睡晚了,”他又連了個哈欠補充,“就是衛莊的父親。”

顏路把巧克力咽下:“衛莊這個人雖然學校風傳很多,不過既然是你的朋友,以後處理體育系的事會方便很多吧?”怎麽想,衛莊這家夥也就這點用處了吧。

張良搖頭:“那家夥才不會聽誰的話,”連自己老爹的話都當耳旁風的人是不值得期許的,“雖然他這個人一直很放肆,但是總有許多人站他那邊,”張良頓了頓:“從小就是。”他補充了句,有時候真懷疑他是不是用了什麽蠱惑人心的法子,可也不見他多說一句話,張良嘆氣:“也許,我還真的不适合做紀律部長。”這是真話,也是自嘲,“體育系我一人是擔綱不下來的。”全校那麽多系別社團,又憑什麽要聽任紀律部說話,這是張良在想的問題也是一直煩擾的問題,接下這個職位是因為幹爺爺荀子,這不是個好職位——起碼張良上任至今開罪了許多人倒是事實,也無法得到別人的認可。

張良眨眨眼,看着顏路:“師兄覺得呢?”他眼神明亮卻帶了幾分期許,不知是為了得到認可還是只想聽些安慰的話。

顏路沒說話反是一把拉了張良就朝藝術系跑去,藝術系的學生今天大多出去寫生,所以二樓那個教室空空蕩蕩。

陽光就那麽安靜溫暖的落在靠窗那幾排畫架上。

張良一愣。

整整兩排的畫架,各式人物,各式風景,各式技法,大概就是所謂的集藝術系精華了。

“這些都是藝術系參加下個月聯賽的作品?”張良眼睛發亮還真有些出乎意料。

顏路點頭,看到他的眉眼笑意像落在指縫的陽光無法捕捉:“她們偷偷藏在這裏是不希望別人提前看到,你要是說出去,咱們就該一起挨揍了。”

“啧啧,”張良搖頭,“師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拖人下水可不是好習慣。”他說歸說,眼睛還是不自主的往下“翻頁”,然後就停留在最後一排上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那是一系列水彩圖,教學樓,休息室,籃球場,圖書館……每一處都是熟悉的學校風景,而每一處都有一個熟悉的人。

張良只能聽見腦子裏無數重複的聲音:張良、張良、張良、張良……然後心跳仿佛在那刻安靜了下來。

幾乎每一張,他倚着籃球場的觀衆席吶喊,他靠着圖書館椅背浏覽電子書,他在花壇邊喝着買來的咖啡擡頭就看到天空飛掠的鴿子……

有些人會用文字描述那些令人難忘的瞬間,也有些人,會用畫筆來記錄那些不想忘記的景象。

比如,顏路。

畫中的自己有些稚氣飛揚,似乎總是孤身一人卻又不令人覺得僻靜,相反,神秀玲珑的仿佛要與周圍生靈溶為一體,有些讓人無法親近不得亵渎的觸覺讓靈魂幹淨又獨特——

也許,這是顏路眼中的自己吧。

張良大概從來不覺得會有一個人可以如此溫暖的無以複加。

就是溫暖吧。

從一些不經意的小事,一些連自己也幾乎不記得的小事,一點一滴時時日日,為你拼湊那些春夏秋冬日升月落,然後告訴你,看,這就是你,這就是,我眼中的你——就好像普通卻不平凡的生活,不需要什麽認可和做作。

這樣的回答你滿不滿意呢?

仿佛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情,一直都有一個人在安靜的看,安靜的分擔。

張良有那麽一瞬驚愕到無法侍從,轉而看到陽光下那人溫情如水的眉目,又覺得一切是那麽合适美好,于是,在自己也無法分辨清楚該說什麽做什麽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擁抱了顏路。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這個師兄當真如同兄長又不同于兄長的無微不至讓人無法思考,張良也不想去思考,抱着的人呼吸平穩似乎還能察覺空氣細微的變化仿佛嘴角有些笑意,張良閉上眼不說話,直到顏路的圍巾擱着脖子有些癢癢的,他才松開手,卻連一聲謝謝都覺得是多餘。

他想顏路是真的很不會說謊,哪有人打水會打到教學樓來的呢?他這麽想着不禁覺得一個擁抱都不夠表達自己的感情,可到底要表達什麽呢,他也不清楚,這樣翻騰的心緒為一個人一些事還未曾有過,他有些不好意思,難得的腼腆,那樣子,像極了顏路第一次遇見他取笑了關于赤練美女之後的表情。

顏路終是笑了起來,方才這個人擁抱自己的動作太過突然和親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現在,才像這少年時代的樣子。

張良倚着窗口背着光,眼神流連過那些畫面,不知想了什麽開口:“其實我家和衛莊家還有些深交。”

顏路看着他,這是要開始解釋了嗎?他笑的有些深意,倒也不打斷。

張良眨眨眼:“我搬家的那年,母親去世了。”

顏路一愣,有些無預警張良會突然說到這麽隐晦的事,他也未曾想過張良的家庭遭受過什麽。“抱歉……”他為自己之前的态度後悔了。

張良搖搖頭:“衛莊的母親也在同一天去世。”他偏過頭,“她們兩個是幼時的朋友,在一起去旅行的路上,飛機失事。”張良說着這樣的話,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悲傷,那一年,他不過十歲,衛莊站在他身邊,一臉冷峻的表情,他們看着殡儀館來來往往表情痛苦不堪的親人朋友,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的灰色度失了真——而聽聞消息時的震驚和悲傷早已在多年的道路上掩埋鋪蓋,沒有人需要一直的痛苦下去,每個人的路還在走着,對于這樣的事實,需要的只有懷念和紀念吧。

“後來搬了家,我和衛莊就沒再見過一面。”在那以後兩家倒更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不過到底是傷痛過度的父親選擇了離開老家換新環境,所以他對衛莊的感覺一直停留在多年前那灰色的最後一面,不過人家說三歲看到老,衛莊的死脾氣大抵是永遠不會改了。

“所以他這個人啊,才是最不好應付的。”張良眨眨眼嘆息,眼神落在顏路坐的位置前那遮擋了一半畫布的畫架,“那是什麽?”

顏路倒也大方,将畫布掀開:“未完半成品。”

幾乎可以不出意外的知道,水色淡墨,滿天大雪,昏黃的燈光映照着一旁的馄饨店招牌也同樣落在少年的身上本能的襯出一層溫暖的金黃色,那是張未完成的畫作,少年的輪廓隐隐現現,有一層大概的背影。顏路笑着拿起水桶裏的畫筆蘸了顏料執筆上色,于是就聽見“咔擦”一聲,照片就這樣定格在張良的手機裏。

那樣唯一的一張,顏路在作畫,畫的是張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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