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有時候需要的只是重新開始

張良不記得了。

從用着茫然的眼神環顧的時候,衛莊就知道了。

他說,我父親呢?

很顯然他記得衛莊,記得赤練,可是不記得*怎麽了。

心因性失憶,造成原因很多,心理因素占上,除了藥物中毒外,昏迷前興許受了刺激。

醫生這麽說的時候也很無奈。

張良記得自己是誰,也記得這些人是誰。

衛莊會告訴他一切,當然,是所有他只需要知道的一切。

于是,張良聽到了一個故事,關于自己在國內公司發展以及父親在美國生意破産病危去世而自己無法接受痛苦以至用了一些藥物麻痹摧殘導致意外中毒的一個關于“孝子”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裏,沒有間諜,沒有暗殺,沒有陰謀,沒有顏路,也沒有,愛情。

他幾乎将自己的周身都審視了一遍,最後看着左手腕上那些自殺的痕跡,張良信了,深信不疑。

衛莊陪他在醫院渡過了一段監測期,如果要衛莊說一句實話,他更樂意看到現在的張良,盡管他忘記了*的死以及顏路的一切,那些丢掉的記憶,是他的負擔,忘不掉的負擔。

他樂意看到張良拉開簾子站在陽光下,秀雅又精致,被摒除了畏懼和黑暗的眼神裏有着些曾經令人奪目的光彩,甚至那些被隐藏的貴氣都隐隐約約的嶄露了頭角,那種貴氣并不尖銳刺眼,也不高高在上,而像是某種天生的刻在骨子裏的韬光養晦,沉寂的總讓他生出些不得驚擾的氣質。

衛莊就在那刻覺得,這才是張良,真正的,在沒有顏路存在下的另一個張良。

張家小少爺,大概,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身上有着誰的血脈了吧。

*,那個優秀的大企業家,他的兒子,向來都是獨秀一枝的出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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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莊收回眼神,将出院的手續辦好。

生命就像一個療傷的過程,總要徹徹底底地絕望一次,才能重新再活一次。

所以,該考慮的不是忘記,而是,如何重新開始吧。

衛莊将舊金山分部的各類合作企業名單交給張良的時候,就是這麽想的。

張良從醫院回來整修已經兩個多月了,是時候開始活動一下那顆生鏽了的腦袋吧。“怎麽?”那小子還裝傻充愣。“我可不記得我父親有合資。”

衛莊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氣:“小少爺你在這裏吃穿住行可都要打點呢。”開玩笑,他早就想把張良這家夥好好收攏到自己公司,如今有着名正言順的機會不用就是傻子。“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

張良的嘴角微微的*了下,臉上還保持着笑意,話語卻輕描淡寫:“我也以為你心甘情願呢。”當然,張良只是說笑,順手已經開始翻閱起來了,“我可以幫你,不是白幫,”他微微淺笑開始了算盤,“合約項目的利潤要作分紅算入投資,我不需要現金。”錢生錢才是硬道理,有衛莊這顆搖錢樹,自己不用更是傻瓜。

衛莊聳肩表示可以接受:“怎麽突然對投資感興趣了?”張良腦袋裏總有很多想法。

張良點點頭:“覺得有些意思。”話語是極輕卻極穩的,像是玩笑又很認真,眼神望着窗外的陽光,食指有意無意的支撐了下下颔,鳳目修眉,俊秀極了。

衛莊就突然放下了心:“改日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自然是會讓事業事半功倍的人。“你可要做好忙碌的準備了。”生意經裏少不了客套和應酬。

“你不覺得麻煩就行。”張良倒不在意,應酬是衛莊最厭惡的,如今卻真是要拜托他幫着應付了。

張良在衛莊的公司負責最新的項目合作,衛莊隔着玻璃看着張良和周圍的同事打交道,他看過他的報告,調理清晰主次分明,這樣的人才還當真不該被困在J市那個小公司,幾個男同事順手摟了摟張良的肩笑着說晚上要去KTV玩,張良就不着痕跡的推辭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了,赤練推門進來,衛莊回了神。

她把一份文件擱到衛莊桌上,衛莊看了眼,是舊金山一家大型軟件公司的資料。

衛莊就哼了聲,唇角有些僵硬的笑意:“到底還是來了。”他翻開文件,粗略的浏覽了下。

“他到舊金山已經一年多了。”赤練坐在一旁的小沙發,指尖妖嬈極了,“不過,他很遵守規則。”

衛莊“啪”的合上資料,他知道,張良的一切都逃不過顏路的眼睛,他就在那裏看着,一分一秒,包括進醫院這件事,衛莊突然很想看看顏路的表情,事到如今,你又會拿什麽面具來面對?

“看着他玩什麽把戲。”衛莊吩咐了下去,他沒笨到讓那個家夥再來破壞張良現在的生活。

他走出辦公室把張良叫了過去,這段時間張良幾乎都和自己公司的人打成一片,也讓衛莊可以比較放心的将項目交給他,為此衛莊提前和他通了氣,五月有一個專門為客戶舉辦的宴會,需要他好好準備一番。

直到那一天,張良還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

換好了禮服,衛莊帶他一起去了酒店,作為主辦方,他們提前了一個小時,看着賓客陸陸續續的來到,禮貌又客套的應酬,少不了有政商兩界的名人。

衛莊将紅酒遞給張良,指了指不遠處的人:“那是從德國趕來的Schmid夫婦,你應該聽過吧。”

張良怔了怔:“CarlSchmid?”笑了幾分,“連這樣的人物你也請的到?”Schmid家族是德國有名的電子企業,相比衛莊,那可以算是泰鬥級別的公司。

“讓你的選擇值得罷了。”衛莊聳聳肩,張良選擇了自己的公司,那麽,自然自己也要表現出讓他信服的誠意。

恰Schmid轉過身,衛莊舉杯朝他一敬,Schmid就笑着走了過來。

“容我介紹一下,”衛莊看起來似乎和Schmid很熟識,他把張良推至身前一步,“張良,是我公司對外新任的CEO。”他說的順口,還偷偷朝張良眨了一下眼。

張良眼角有些不自覺的抽搐,不光是因為CEO這三個字母,也因為衛莊那從來不會做的小動作,但神色很快就接納了,伸出手極為禮貌的笑了起來:“久仰大名,Schmid先生。”

Schmid并不像他的身份一樣難以親近,反而和藹的很,也伸出手認真的握了一下:“常聽衛先生提起你,我也很少聽他會贊美一個人。”

張良舉了舉紅酒的杯子,有些不好意思:“以後還要麻煩您了。”觥籌交錯,杯光和燈光混合成奇妙的顏色。

直到Schmid忙着應酬旁人,張良才瞪了衛莊一眼:“你可打的好算盤。”他不記得自己答應過任職CEO一位。

衛莊就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可不能反悔。”他還說的振振有詞。

張良就恨不得能一口咬死他,滿臉“警告”的神色:“別再耍花樣。”

衛莊就笑的古怪極了,輕輕在張良的腰身上扣了一下,把他帶去了身前:“有個人也許你會想見一見。”

張良皺眉,他并不是很喜歡有人突如其來的太過親近自己,雖然身後的人與自己可以算是朝夕相處,他擡起頭,就看見了那張遠赴而來的笑臉:“Elliot。”

“小王子。”Elliot那萬年不變的稱呼真是合稱了現在的張良,他在他肩上拍了拍,“恭喜。”

看來他也是早就知道衛莊将CEO一職交給張良負責了,張良轉頭又瞪了一眼衛莊,衛莊表示很無辜,賠笑了兩分留下Elliot和張良。

“你怎麽會來?”張良倒是很意外,他還記得關于Elliot的一些點滴,無非是與自己公司曾經合作方的由頭。

“我很擔心你。”Elliot向來不會掩飾想要表達的感情,早在一年前他就想來了,只是一直遭到衛莊的拒絕,尤其是張良剛失憶之時。

張良就拿着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Elliot的酒杯:“多謝關心。”他舉了舉,緩緩飲了一口,眼神裏有着酒會現場迷離又閃爍的光影,骨子裏的優雅氣質一覽無餘,連Elliot都忍不住一愣。

他也飲了一口紅酒,用眼神偷偷的瞄着小王子,明明在飛機上塞滿了腦子的話語現在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放了酒杯:“關于以前的事……”有些欲言又止。

“很多都不記得了。”張良極為大方坦承的承認,“衛莊告訴了我,也許,這是最好的故事。”他也不追究究竟衛莊的話裏幾分真假,他卻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

人沒有必要用自己的疑神疑鬼來困頓自己。

Elliot認真的看着小王子清澈依舊的眼睛,那一瞬也笑開了花:“對,那是最好的故事。”

沒有所有讓你傷痛的感情,那就是最好的故事。

“嘿,”Elliot的腦袋抵到了張良跟前:“什麽時候再來法國?”

“唔……”張良還當真想了想,“這就得看衛大老板什麽時候放我出差。”他才說完自己就笑了起來。

“那個專門坑員工的家夥麽?”Elliot似乎對衛莊很不滿,“不如我申請來公司在舊金山的分區吧。”

“咦,”張良眨眨眼,“法國不好麽?”

“好是好,”Elliot也眨眨眼,“可惜沒有小王子。”他說的很是哀怨。

張良就悶笑的捶了他一拳:“好好*在法國那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去吧!”他嘆笑搖頭。

Elliot倒也被逗笑了,碰了碰張良的酒杯,突然的擡起頭,眼神在前方掠過——總覺得,有什麽視線一直停留在這裏,是錯覺嗎?他這一圈環顧下來,卻什麽異常也沒有發現。

“怎麽了?”張良發現了他的異樣。

“沒什麽,可能還沒緩過來。”Elliot揉了揉腦袋,他特地趕了今天的飛機才時間正好。

張良皺眉:“晚上的房間安排好了嗎?”他說着放下酒杯,“我讓衛莊幫你預定吧。”

Elliot拉過他:“沒事。”他聽到會場響起的華爾茲,“小王子覺得抱歉的話,不如陪我跳支舞。”

張良“啪”的拍掉他的爪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還沒那麽笨,法國那邊派你來參加這裏的客戶宴會不就是為了能找機會拿下海外合作的公司麽,還不去忙你的工作?”張良倚上椅子,方才的酒氣反襯到臉上,微微泛紅,被燈光一照,有些迷離的錯覺,看來還是喝多了。

“呀,”Elliot叫了一聲,又被看穿了,他按下張良:“我去應付幾個‘外交’,你等我。”

張良點點頭。

整個大廳裏幾乎都是陌生人,卻又各自客套的說着熟絡的話,張良伸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輕輕咳了聲就去了洗手間。

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漬觸碰到臉上,仿佛把迷糊的意識都清洗了一遍。

走出洗手間的時候,與擦肩而過的人磕碰了一下,“抱歉。”他先認了錯,揉了揉因為酒精而有些疼痛的太陽穴,果然需要去吹吹風了,他徑直朝門口走去。

五月的夜并不冷,甚至有一絲燥熱,張良扯了扯領帶讓它微微松開。

酒店裏的紙醉金迷真是讓人煩躁,他摘下客套漂亮的面具,甩了甩頭發,獨自在華燈街頭散步,道路的兩邊開滿着品牌店,玻璃窗上映照出車水馬龍的火光,有那麽一瞬,張良的心口狠狠跳了一下,可是什麽也沒有抓住。

那是他丢棄的記憶,他知道,揉了揉腦袋,一切都過去了,沒必要為逝去了的東西傷神。

路過小道口的時候,他頓足,小道陰暗昏黃的燈火下,有着幾個簡陋的攤子,老人抽着很老舊的煙杆子“啪嗒”“啪嗒”有一下沒一下。

舊貨攤子。

他以為在這裏是見不到的,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舊貨攤子總是一種很神秘的存在,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淘到什麽出人意料的“寶貝”。

張良轉了腳步,在攤子前随意的轉了轉,古玩舊貨。當然,誰都知道忽悠人的成分偏多,假貨也多,圖個新鮮和有趣罷了。

張良對古玩并不能說有多感興趣,一手翻弄着幾件物什,一邊聽着老人用很奇怪的中文調子天花亂墜的描述。張良一直沒有表态,他執着一件玉器看了又看,倒不是有多值錢,只是那麽一撇合了自己的眼緣。

老人也看到了,咕哝了一句:“這玩意……家裏傳下來的,寶的很。”

“咦?”張良也很奇怪的看了老人一眼,毫不含糊的将玉器放下了。老人這才舔舔唇,用着很無奈的口氣說着:“先生要是真的喜歡……價格好商量。”

張良就聳聳肩,頭也不回的走了。

商人啊,下至擺攤小販,上至企業家,玩的不就是出利益搖擺。

再心頭好的東西,一遇到錢這玩意,怎麽也生出幾分嫌惡來。

玉這寶物,生來沾不得污穢,入不得五行,張良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他喜歡那質地帶給自己的一種很莫名安然溫潤的觸覺,好像一碰就惹了自己的心一樣。

說到底,自己也是個商人,張良認命的深深哀嘆起來。

“啪嗒”,一滴水落在臉頰上。

下雨了?

夏夜的雨就是這樣,來勢洶洶,絲毫不給人準備的時間。

張良四下裏望了望,也沒有能躲雨的地方,他站到屋檐的角邊,一瞬間,夏雨傾盆而下,肩膀和前襟不可阻擋的遭了秧,這會他倒是懊悔起忘了看天氣預報了。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開始拼命的奔跑。

突如其來的雨給燥熱的空氣帶來一絲清涼,雨水順着他的額際流淌下來,他望着大雨出神,水簾就好像要将城市的喧嚣洗淨。

回神時才注意到身側多了一個人,是個女人,正将傘撐在兩人頭頂。

張良愣了下,他并不認識跟前的人,也不覺得電視中那些雨天偶遇送傘好心人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你不進屋去躲雨,淋濕了,就會生病的。”女人倒對張良的錯愕很平常,她就像在對一個朋友說話一樣,唇色鮮紅。

女人并沒有濃妝豔抹,卻恰給人一種極為豔麗的感覺。

張良的腦中就浮現了赤練那見血封喉的刀子。

“LaPrairie,奢華迷離,在誘惑中虜獲男人,很适合你。”張良微微一笑,眼神就落在那微張的鮮豔紅唇上。LaPrairie,銀之雨香水,頂級奢華,帶着東方的靈性。

這次換女人驚愕了,張良的眼神仿佛有着被大雨浸透後的星光,明明像是随口的言說卻又帶着若有若無的誠意,他大方的表達贊美,女人反而一時無言以對更是帶着羞赧的神色撇開了眼。

“不好意思。”張良低眉從口袋裏掏出正在作響的手機,“喂……抱歉,”他擡起頭看向街道口,停下來的車子按了一下喇叭,“我看到了,這就來。”張良挂了電話,轉身給了女人一個感激的笑,“我朋友來接我了,謝謝。”他跑向黑色的汽車,大雨劈頭蓋腦的落在臉上,一轉眼就鑽了進去。

女人撐着傘,直到汽車消失在街角,才挑挑眉,踩着高跟鞋緩緩走到一直停在路邊的轎車裏。

“啪”車門關了起來。

“這就是你想要做的?”女人點了一支煙,坐在後座上,眼睛卻看着副駕駛位置的男人。“從酒會到馬路,原來你還有這樣的嗜好。”女人吐出一個煙圈,“他不認得我了。”察覺到前座的人略有波動的氣息,她聳肩,“他也不會認得你。”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句話,為了證明什麽還是為了改變什麽。

她不知道,就那麽脫口而出了。

你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既不能見他,也不敢見他——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多麽好笑的境地,連想對那個人說一句關心的話,也要借着別人的口來實現。

“愛爾蘭的軍火商等着和你聯系,以巴方面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們遲早還得大賺一筆,就算摩薩德不找你,巴勒斯坦方面也會,你那幾個兄弟姐妹已經安排動身了。”從以色列到舊金山,這兩年來,不停的交錯忙碌就為了看那個人幾眼?真把自己當成癡情種了不成,女人的眼神透過後視鏡落在男人的臉上,她并不同情他,甚至最初心裏還有那麽點覺得男人是自作自受,只是漸漸的,她開始變得不理解,她不理解這個男人,盡管曾經是自己的未婚夫,而至今她對他剩下的也許只有無奈又可憐的嘆息,有那麽一瞬——她幾乎希望他早日死了心,讓那些執着都見鬼去吧!

他哪怕用着百分之一的認真去對待任何人,都會讓人心甘情願吧,可偏偏,那個人是張良。

“把香煙掐了,”男人只說了這麽一句,他并不喜歡煙草的味道,連自己也很少抽,他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女人在說什麽,“啪”的打開了車門,對着司機說了聲“開車。”就顧自下了車。

女人咬了咬唇也不敢反駁什麽,透過模糊的車窗也只能看到男人撐着傘站在了方才張良站着的屋角,不知在想什麽。

她就撇過頭不再看。

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是你無能為力的,比如生老病死,比如時光流逝,比如……他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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