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想到自己快要出國,宋玉章夜裏就有點睡不着。

他四海為家,流浪慣了,這回都要浪到國外去了,到底是故土難離,心中有些愁緒。

不知道春杏怎麽樣了。

去年他偷偷回去看過一回,春杏嫁了人,樣子倒沒怎麽變,白白淨淨的,臉上倒是看着有肉了,眉宇間很安寧。

到了國外,回來應當是不大方便了,見不着了。

宋玉章盯了頂上的水晶吊燈,過一會兒他便閉上了眼睛,見不着就見不着吧,還是先管好自己眼前的事。

翌日,宋業康告訴宋玉章機票已經準備好了,他托了人,明天就走,到時候直上飛機,通行證他都弄到手了。

宋玉章深受感動,替宋晉成先謝過了宋業康的恩情。

宋業康擺擺手,表示兄弟一體,這不算什麽,心想對兄弟落井下石的事他自然是義不容辭。

宋玉章看着宋業康出門上了車,扭頭便打了個電話給銀行,“我找宋晉成,這是家裏,我是他五弟。”

馬上宋晉成就來聽了電話。

“喂,五弟啊,什麽事?”

“大哥,”宋玉章語氣警惕,“你那兒方便說話嗎?”

宋晉成愣了愣,随即馬上意識到宋玉章是有重要的不能讓第三個人聽到的事要說,他覺得很奇怪,宋玉章能有什麽秘密的事要同他說,帶着疑慮的心情道:“方便,有什麽事你就說吧。”

“我……”宋玉章故意遲疑了一下,作出吞吞吐吐不便言說的架勢,“大哥,你知道樂瑤兒嗎?”

宋晉成又是一愣,但并不慌張,他平靜道:“怎麽了?”

外頭包小公館在海洲的富人圈中不算新鮮事,要是完全沒有那才新鮮,還會叫人質疑排擠,宋晉成也沒怎麽藏着掖着,宋玉章知道就知道了吧。

“前兩天二哥找我,托我明天将樂瑤兒帶出國,”宋玉章道,“他特意叮囑我保密,可我思來想去家裏的事還是要跟大哥你說一聲,要不然我走了,家裏都不知道。”

電話那頭宋晉成很是沉默了一會兒,他溫和道:“我知道了。”

電話挂了,宋晉成立即指派了車輛從銀行前往樂瑤兒所住的小公館。

對于樂瑤兒,宋晉成其實并不算太喜歡,只是看她夠格做他手中的一只金絲雀,因此就将她留在了身邊。

這女人怎麽同老二有了關系?老二為什麽急着把人送出國?還要宋玉章親自幫忙?

凡是有關宋業康的事情,宋晉成都不敢随意忽視。

小公館裏很幽靜,宋晉成上了二樓推開門,樂瑤兒在收拾行李,看到他來神色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慌張,“宋先生……”

宋晉成對什麽人都表現得像個好好先生,只除了那些在他眼裏不是“人”的。

宋晉成臉色陰沉,直接道:“你跟老二是怎麽回事?”

樂瑤兒瞠目結舌,手上拿的裙子都掉了,面色漲紅慌張四顧,眼神亂飛了一圈後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将手掌蓋在臉上,帶着哭腔道:“我……我懷孕了……”

宋晉成面色大變,“老二的?!”

樂瑤兒邊哭邊點頭,人往床沿上一坐,撲在床上就哭。

宋晉成倒沒有太多被“戴綠帽”的感覺,樂瑤兒又不是他老婆,在他看來,什麽女明星,不過就是個高級點兒的婊子,婊子還講什麽貞節牌坊麽?能跟他睡,自然也能跟宋業康睡,他連審都懶得審這一場皮肉官司,背着手在房內踱起了步,皺着眉頭開始思索。

老二剛訂的婚,樂瑤兒就有孩子了,很顯然宋業康慌了,只能選擇将人送出國去先避風頭。

宋晉成無聲地笑了一下。

所以說宋業康永遠都是棋差一招。

有孩子怕什麽?怕聶青雲跟他鬧,結不成婚了?結不成婚又怎麽樣?當真以為他同聶青雲好,聶雪屏就會給他賣力氣?愚蠢!

孩子才是實打實的,老爺子病成這樣,連個私生子都當寶,要是有個孫子那不得高興壞了。

讨好老爺子不比讨好聶家來得事半功倍?

宋業康怎麽會想到這樣撿芝麻丢西瓜的做法?

眼界太狹窄了!就憑這個腦子,怎麽跟他鬥!

可惜時間太緊了,宋玉章這時候告訴他,壓根來不及處理這個孩子了,真要硬來勢必會驚動老二,兄弟之間擺在臺上就難看了。

宋晉成心平氣和地梳理明白了,看了一眼趴在床上哭泣的樂瑤兒,他踱步過去,溫聲道:“別哭了,我又沒怪你。”

樂瑤兒仍舊是趴着哭,肩膀一顫一顫的。

宋晉成道:“事已至此,我也不追究了,老二要把你送出國,你知道他的意思麽?”

樂瑤兒哽咽道:“我……我想他是不要我這個孩子……”

“對,”宋晉成在床上坐下,手掌輕撫她的肩膀,“你看得清我就放心了,咱們說到底也是好過一場,你年紀小不懂事,我不對你生氣,只是你要聽我一句勸,走了,就別再回來了,他以後會有明媒正娶的太太,你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犯不着給他做姨太太,生個沒名沒份的私生子,你說是不是?”

樂瑤兒邊哭邊道:“我也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宋晉成道:“好,你有這個決心就好,去國外不是壞事,外國醫生做這事更得心應手。”

宋晉成又安慰了樂瑤兒幾句,确保這天真笨拙的小姑娘已經完全六神無主,心灰意冷後,他滿意地離去,火速又趕回銀行。

他人一走,撲在床上哭的樂瑤兒立刻起了身,趴在窗沿看着他的車離開後,立即又拾起了電話。

“喂……”

“宋先生,我、我照着你說的那樣說了,他沒有起疑。”

“我只是哭,他沒有多問。”

“宋先生,這樣……真的行嗎?”

“你放心,”宋玉章坐在沙發上翹着腿搖晃,微笑道,“樂小姐,你要相信自己的演技是天衣無縫的。”

“你什麽都不必操心,明天咱們機場彙合就是。”

宋玉章挂了電話。

宋晉成不會起疑的。

的确,宋家大少不是傻子,如若樂瑤兒說她懷的是他的孩子,那麽宋晉成必定會百般謹慎小心驗證,可樂瑤兒這樣幹脆地承認自己懷了別人的孩子,宋晉成反而會毫不懷疑。

這就是人。

千方百計地驗證忠實,輕而易舉地相信背叛。

再說時間緊急,宋晉成也來不及去驗證什麽了。

宋玉章很想抽煙,可惜手頭沒有煙,也不方便抽煙,于是只能歪頭斜腦無聲地唱那一折玉堂春,小櫻桃唱的好,他覺着自己也不賴,待唱到一半時,電話響了。

宋玉章笑微微地接起來。

“五弟。”

那頭是宋晉成的聲音。

宋玉章恭敬道:“大哥。”

“明天你還是照樣帶樂瑤兒出國,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這是你二哥的家務事,你也不要聲張,你二哥說的是對的,這事該保密。”

“好,”宋玉章誠惶誠恐,“那除了大哥,別人我就都不說了。”

“不過有件事,大哥還想囑托你。”

“大哥你說。”

“那女人肚子裏已經……”

宋晉成點到為止,宋玉章心領神會,驚慌道:“什麽?大哥你的意思是……”

“上回同聶家的訂親小宴你也去了,聶家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帶那女人出國後,讓她把肚子裏的孩子給處理了,你放心,我已經同她說過了,她也願意這麽做,到時候給些補償就是了,只是你一定要看着,千萬別讓這事出了岔子,否則你二哥這婚事可要黃了。”

“這……我……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一定。”

“……”

“玉章,你也不想你二哥剛訂的親就出亂子,這樣,你這次回去,大哥也給你備一份禮,算是辛苦你了。”

“大哥,我不要錢,咱們不是兄弟嗎?”

“對了,這話說對了,咱們是兄弟,兄弟之間不是該互相幫襯麽?老二也是我弟弟,我得幫他,你也得幫他。”

在宋晉成的勸說下,“驚慌無措”的宋玉章終于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夜裏,宋晉成将宋玉章叫到書房,偷偷給了他五十萬的支票。

他查過了,宋業康從銀行裏挪了三十萬花用,不必說,肯定是給樂瑤兒的安胎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多給一點壓過宋晉成,難保樂瑤兒不會反悔,到時候孩子生下來真接回國,那可就完了,宋晉成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的确在生育上是有一些欠缺,憑這一點,他就永遠勝不過宋業康,這還要多虧宋業康人糊塗,看不清形勢,還要感謝宋玉章這心思單純,拿了他一萬就真當他是大哥的小弟。

“拿着。”

宋晉成堅決地将支票放到宋玉章掌中,“二十年不見,這些本也是宋家欠你的。”

宋玉章推辭了一會兒,推辭不過,于是萬般無奈不情不願地收下了這五十萬,同時答應宋晉成會辦好該辦的事。

宋玉章出了宋晉成的書房,被宋業康直接逮住了,“這麽晚了,你跟大哥說什麽呢?你不會告訴大哥了吧?”

“沒有的事,”宋玉章輕聲道,“大哥是瞧我這麽些天沒出門,問我在家裏悶不悶。”

宋業康上下打量了一下宋玉章,除了美,他什麽也看不出來,多看又不敢,只好不看,他道:“機票和通行證我都給你放桌上了,明天上午10點,你悄沒聲地走,等你走了,我再通知大家。”

“好,謝謝二哥,”宋玉章目光柔軟,“大哥一定會感謝你的。”

宋業康在胸腹中無聲地笑了一下,“哈哈,他怎麽能不謝呢?”

宋玉章回了房間,他沒整理行李,只是将貼身放置的兩張支票拿出來在眼前看了。

好兄弟,真是一對好兄弟!

七十萬,他不貪,到時候跟樂瑤兒對半分了,這可是他第一次找搭檔“出戰”,效果着實不錯,樂瑤兒不愧是演員。

宋玉章望着兩張舉起的支票,真心實意地露出了個燦爛笑容。

這一趟海洲之行,着實是不虧啊!

一夜無夢,宋玉章換了身好衣服,精神抖擻地下了樓,難得宋業康和宋晉成都還沒走,不緊不慢地喝粥吃菜,宋明昭倒是一見宋玉章便馬上道:“我吃好去學校了,哥哥們慢用。”招呼都未同宋玉章打一個。

宋玉章也沒介意,同剩下的二位打了招呼後坐了下來。

“五弟。”

宋玉章看向宋業康,宋業康正沖他笑,“等會兒你可要出門?”

宋玉章遲疑地“嗯”了一聲。

“路上注意安全。”

宋業康意味深長道,他一想到宋晉成一無所知地被蒙在鼓裏當傻子,都快忍不住笑。

“五弟。”

宋晉成放下了筷子,旁邊的傭人忙遞上熱毛巾給他擦手,宋晉成邊擦手邊道:“老二說的對,要注意安全,現在到底不是太平盛世。”

宋玉章點了下頭。

宋晉成與宋業康交換了個眼神,同時笑了笑。

宋業康心道:“笑吧,二十年後再見你兒子吧。”

宋晉成心道:“笑吧,你兒子馬上就要死在國外了。”

宋玉章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早飯,三兄弟一起出的門,友好地互相道了別,宋玉章上了車,對司機道:“去機場。”

司機應了一聲,發動了車。

沒一會兒,宋玉章又道:“有煙麽?”

司機道:“有,但我這煙不好,怕五爺您抽不慣。”

“不要緊。”

司機從口袋裏摸了煙和火柴過去,他悄悄地從車內的後視鏡打量,發覺這位五爺抽煙的姿勢極其老練,嘴角輕咬着煙嘴,微微歪着臉,抽煙時仿佛在笑,而且是個很得意很狡猾的笑,叫人看了心裏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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