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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錦一動不動,從後視鏡裏看着他的車揚長而去,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覺得手腳俱是冰涼,一種苦澀夾雜着酸楚的滋味從胃裏湧了上來,她趕緊推開車門,趔趄地沖到一旁,單手扶着棵觀景用的棕榈樹,俯下身不住地幹嘔。巡邏的保衛走了過來,認出是她,關切地問了句:“蘇小姐,你沒事吧?“韻錦感激地朝他擺擺手,重新回到車上,這才發現自己殘妝下的一張臉,蒼白得鬼似的,額際手心冷汗津津。當下衣服也顧不上換,調轉車頭就往約好的地點去。
她抵達餐廳時,郁華已經先到了,看着她寒着張臉,失魂落魄地前來,不覺大感意外。韻錦坐下來,默默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把剛才那一幕徐徐向郁華說起。
半晌,郁華才答腔道:“你說程铮這樣做究竟是什麽意思,不可能是巧合吧。”
韻錦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管他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巧合,他居然搬到跟我同一棟住宅樓,還跟着……這太可怕了。”
郁華嘆了口氣,“都過了那麽長時間,大家既然各自有了各自的活法,他這樣又是何必?”
“郁華,你說,他會不會是心裏記恨,故意找了個人來氣我?”韻錦帶着點希翼地看着好友,似乎期盼着從對方嘴裏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郁華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狠心說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程铮他确實是有女朋友的,我也是聽周……說來着,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據說長得挺小巧玲珑的,跟他一個學校一個系出來的,好像比我們晚了幾屆,聽你剛才的形容,我看八成就是她。”
韻錦低頭專注地聽着,良久,擡頭一笑,眼裏最後那一點星火也熄滅,“是嗎?”
郁華看她這個樣子,又有些不忍,“韻錦,你是個明白人,應該比我清楚,你們已經分開四年了,現在這種情況是難免的,又何必放不下,把自己逼得那麽狼狽?”
“你說得對,我比誰都清楚,憑什麽要他為我守身如玉?他有了別人,我不是沒有想到過,可是眼不見也就罷了,為什麽要跑到我的面前。曾經只愛我的人,愛上了別人。”她低聲笑笑,無限凄婉,“郁華,我是不是很可笑,今天之前,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的确過得很好,就算再見他,至少也可以裝作一笑了之,原來都是笑話,他們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發現這四年裏不管我得到了什麽,都不值得一提。無論他是什麽目的,想必都成功了。”
“也不知道你們兩個上輩子誰欠了誰的。”郁華搖頭,“那你總得有個打算,我看程铮搬到跟你住在一棟樓,不僅僅是氣氣你那麽簡單。”
“他都帶着如花美眷過來了,我還能有什麽打算,無非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
“要不要搬到我那裏住一陣?”郁華說。畢業後她分在醫科大附屬醫院,在單位有套住房。
韻錦搖頭,“你現在這種情形,我搬過去哪裏方便。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今天看見這一幕也好,難受過一陣,索性徹底死了心,連最後一點想像也省了。你說得對,不管他想怎麽樣,四年了,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我不欠他的。”
“真的沒有問題?”郁華還記得她剛來時丢了魂的樣子。
“放心,我又不是當年那個遇到事只會憋在心裏偷偷哭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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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見,服務員已将郁華事前點好的菜端了上來。郁華舉杯祝她生日快樂,韻錦碰杯後一飲而盡,“二十八歲,整整十年了。發生了那麽多事,不承認自己漸漸老了都不行。”
郁華失笑,“對了,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孟雪生了,得了個男孩。”
“是嗎?”韻錦也感到一絲喜悅,兩年前,孟雪嫁給了高中同班同學宋鳴,跟着老公也調到了G市。說來也怪,她在程铮身上執着了那麽多年,回頭醒悟過來,反而覓到了自己真正的良人。她結婚的時候托人給我韻錦一張請帖,不過韻錦只托郁華帶了紅包去,自己沒有出席婚禮,事後孟雪給她打了電話,問她是不是還怨恨自己導致她和程铮分手。韻錦向孟雪解釋,其實她和程铮的決裂完全與人無尤,孟雪那件事情不過是個導火索,就算沒有那個晚上,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她從來沒有記恨過孟雪,之所以沒有出席婚禮,是因為……她當時沒有勇氣遇見程铮。大家的心結解開了,彼此都感到釋然,一路走來的老同學能有幾個?孟雪婚後,她們之間關系反而比讀書時好上許多,雖說不上很知心的朋友,但畢竟那份情誼是在的。
“真好。倒是羨慕她,有一個愛自己的老公,一個孩子,一個女人,畢竟這樣才算完整。”郁華豔羨地說,話出口之後頓覺失言,不禁看了韻錦一眼,見她沒什麽表情,才暗自放心。
韻錦點點頭,“是呀,這也是種福分。我媽現在倒是催得頻繁,比我還要急上十倍。”
“你媽着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确實也該考慮這個問題了,以前有徐致衡倒也罷了,現在總算分開了,你應該再談一場正正當當的戀愛。”
“我說會考慮倒也不是敷衍老媽的話,真的有好的,你以為我不想把握?”韻錦笑道。
郁華也笑,“我們醫院倒是有幾個未婚的男醫生,怎麽樣,有興趣的話我不介意忍痛介紹給你。”
“有什麽可忍痛的,好的東西大家不妨共享。不過說好了,上次你帶出來那個手術刀殺手型的不予考慮。”
“哪裏,絕對讓你滿意……”
跟郁華分手,各自上車後,韻錦的笑容才慢慢褪去,定了定神,往家裏開去。
停車的時候,他的車已經泊在那裏。看見他的車,韻錦有種異樣的感覺,人總說“物是人非”,現在的他,車也換了,身邊的人也換了,他不再是她的那個程铮。想到這裏,韻錦趕緊警告自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極有可能擡頭不見低頭見,她必須控制自己,以不變應萬變,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心傷。
上樓的時候電梯正好下行到一樓,門打開,裏面的人走了出來,兩人迎面遇上,俱是一愣。
究竟是他先反應過來,似是一臉的驚訝,仿若真真是多年後初見,“韻錦!你怎麽會在這裏?”
韻錦直直地看着他,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配合地挂上個意外的笑容:“我住在這裏……你呢?”
“這麽巧,我上個星期剛搬過來。真是意外,我們居然會成鄰居,你說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很奇妙。”他臉上有她熟悉的似笑非笑,可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這樣遙遠。
“是呀,真意外。”她順着他的話說。
“你好嗎?怎麽一個人,不跟你朋友一起?”他兩只手都插在褲袋裏,貌似閑适,語氣隐隐帶着恰到好處的試探。
“剛一起吃過飯,‘他’今天沒空。”韻錦含糊其辭。
“哦……”他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很久不見了,你這些年還好吧?”
韻錦微笑:“托福,還算不錯。”
“那就好,所以我說,人對與幸福的理解是多種多樣的。”程铮似是不經意地說。
“也是,人往往經歷過不幸福,才知道什麽是幸福;就像遇見過錯的人,才會知道誰是對的人……抱歉,我想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出去,或許我們可以改天再聊。”韻錦不軟不硬地說道,假裝沒看到程铮有些莫測的表情。她急于結束這荒謬的一場對話,兩個人各懷心事的虛假表情,連若無其事都裝得那麽牽強,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對話,再繼續說下去她都不知道怎麽維持這可笑的表象。
“當然沒問題,大家住得那麽近,以後的時間還長着呢。”他勾勾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韻錦微微欠身,繞過他走進電梯:“那好,我們改日見。”
她盼望電梯門快點關上,好卸去這笑容。門即将合攏的那一剎,他忽然伸進一只手,強行将電梯門打開,韻錦吃了一驚,不由微微退後一步。
程铮卻不動聲色地看着她,笑道:“我想我們至少還應該互留電話吧,大家……一場,現在又是鄰居。告訴我號碼,我打過去個你。”他盡量說地再自然不過,語氣卻不容拒絕。
韻錦淡淡看了他一會,開口報出一串數字,程铮記在手機裏,然後回撥過去,如願地聽到她手袋裏傳出的鈴聲,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你也記住我的電話,說不定會有什麽事情需要我也不一定。”
韻錦笑笑,不置可否。
“再見”程铮笑着轉身,如果是初識,韻錦會覺得這個笑容相當迷人,但現在她只覺得如鲠在喉。
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感到巨大的疲憊感襲來,如果日後也要這樣相對,那太辛苦了,不如趁早把一切撕破,反倒好過。
她擡手按住電梯,對着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程铮!”
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過頭來,以一個沉默的背影面對她。
“別玩了,四年了,你還是學不會撒謊。不覺得剛才我們那樣很好笑嗎?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她的聲音種他不熟悉的疏離。
他背對她緩緩說道:“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想幹什麽,之所以會搬進這裏,是因為我女朋友喜歡這裏的社區環境,沒別的意思。沒錯,昨天我是看見你了,不過既然她在,我們以前的關系又不好解釋,所以我沒有立刻打招呼,就這麽簡單。蘇韻錦,我們不一定要做朋友,但以前的事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你大可不必對我那麽戒備。”
“但願如你所說,祝我們睦鄰友善。晚安。”
電梯在上升,蘇韻錦的心在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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