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地獄異種(21)

兩人一路同行、并肩作戰,厲蘊丹自然是見過謝此恒出手的。

他往往是輕描淡寫地向前,握一把玄底霜紋的長劍。無論遠處來的異種是十幾只還是上百只,他都以平平無奇的劍招回應,劍出即殺,從無落空。

或是平刺、架挑、點崩,或是後穿、撩截、斬掃,他的每招每式俱是樸實無華,不摻雜多餘的劍花和修飾,仿佛是經歷過百八十載的錘煉,才能将人與劍合得這般極致。

留得返璞歸真,縱橫千軍萬馬。他殺得從容不迫,頗有幾分雲淡風輕的仙人之姿。

只是厲蘊丹也有疑惑,謝此恒明明重傷将死,連出手也是輕飄飄的,似沒有半分力氣。可他的劍總能落到實處,招無虛發,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是天賦異禀嗎?

難道人與人的差距真會這般大?

她難免懷疑人生,但不至于氣餒。她的刀淩厲,他的劍寫意,沒差。就算謝此恒在武道登峰造極,可她不也登上權力巅峰了嗎?

嗯,沒差。

厲蘊丹本以為他會持劍以不羁之姿一往到底,卻不想謝此恒也有認真的時候。

面對着長籠中的幾十只“小孩”異種,他平靜地起劍,眼神從無波化作鋒利,神色從安靜變得肅然。像是往天南地北的風忽然凝聚,彙成了一個牢固的焦點;像是奔騰雲間的雷雲陡然傾瀉,劈下不可直視的天威。

嚴格意義上講,這是厲蘊丹第一次見謝此恒正式出手——

沉穩的一劍,平鋪直送,卻有一股天地傾塌的壓迫感,以及周遭空間驟然收攏的窒息感。好似被那把劍決意針對者,都逃不過一個死字。

她光是旁觀便覺得渾身生疼,更何況是直面其劍意的異種。

果然,謝此恒這一劍極靜,卻挑起了洪水奔湧的極動。

劍意鋪天蓋地,化作成千上萬把無聲無形之劍,以無所不在、無處不往的氣勢,如霹靂般貫穿了異種的身軀,眨眼粉碎它們的筋骨、灼燒肮髒的魂魄,一息間便把它們絞成血沫。

謝此恒放下劍,他的神色譬如霜雪,寫滿了高山之巅的冷清,可他的劍意猶如奔雷,餘波并沒有止息。

它就像一層層遞增的海浪,從中間開始、往兩側泛開漣漪,将附着在鐵皮上的筋膜全部震碎,淌出內中橫七豎八的屍骨。

滿地狼藉。

委實是震撼的一劍!

厲蘊丹不語,也不生懼,只是冷靜地複盤了一遍謝此恒的實力,發現他強得過于可怕了。

這就是宗師的實力嗎?可縱觀她在近七年內所遇見的宗師,似乎沒有誰的實力能與謝此恒的一劍相較,合理嗎?

哪怕他是天之驕子,是萬年難出其一的俊才,以天賦勝過苦修武道幾十年的老前輩,未免太過誇張了。

還有“灌頂”是她不曾聽過的功法,包括“九重峰缥缈天閣”也是她沒有耳聞的地名……他當真是武林中人嗎?還是說……

突然,謝此恒嘔出了一口血。

又是一點靈力使出,他的身體就像漏鬥,已經儲存不了靈力來維系生命了。許是快到極限,他的腹部再度滲出鮮血,逐漸染透了衣衫。

厲蘊丹:……

她剛在想謝此恒可能是與“神來之音”類似的鬼神,結果“鬼神”眼看着馬上要死了,救不回的那種。

孤真是想多了,他若真有鬼神之能,又怎會傷重至此?

厲蘊丹:“我來開道,你到我身後。”

謝此恒拒絕了:“別小看妖魔,尤其是生了智的妖魔。”

厲蘊丹:“你稱異種為妖魔,是經常與它們打交道嗎?”

“是。”謝此恒道,“我殺過它們千千萬萬……”

“斬妖除魔,你是道門中人嗎?”

“……算是。”

厲蘊丹還想再問,可謝此恒的臉色差極了。她終是收斂了疑惑,讓他把更多的力氣花在維系性命上。

踏過一地汁液和屍體,他們往地鐵沒入隧道的一端走去。

隧道很黑,伸手不見五指,有且僅有的光亮是筋膜散發的幽光。

他們穿過一節節車廂往裏,斬殺的妖魔不在少數,可越往裏妖魔越少,直到他們抵達妖魔之主所在的地方,才發現這節長籠已經大變模樣。

鐵皮長籠的鐵皮被拆了,鋼筋水泥砌成的隧道也被削了。屬于妖魔的筋膜布滿了長籠,又從長籠往外蔓延,鋪滿了隧道。

密密麻麻的大繭一個個掉在頂上,而長籠中部的位置是一個無底大洞,有陰風從下方吹上來,帶出濃烈的土腥味。

毫無疑問,這個地穴就是異種最初爬上來、逼停整輛地鐵的通道。

現在,這黑底窟窿已不是只能容納一只妖魔的大小了,它被拓寬再拓寬,成了個長三丈寬兩丈的大坑。底下漆黑又深長,好似通向了地獄十八層。

隔着巨大的窟窿朝“對岸”望去,就見那頭站着一只高約丈餘的妖魔。

不知吃過多少人,它已進化得體,有了完美的人形。

金色蜷曲的短發,栗色圓形的瞳孔,膚白英俊,唇角含笑,輪廓分明。除了塊頭過大,後背還生着三對昆蟲的翅膀,它看上去與活人沒有區別。

或許生了人智就會繼承人的羞恥心,它好賴沒赤着身,倒是在腰間圍了一條白大褂。此刻見他們到來,它還好心情地笑了笑,擡腳踩在四個裹了一半的大繭上,滾着玩。

不巧,那四個大繭裝的都是熟人。其中三個生死未蔔,只剩一個“戰鬥力”旺盛。

“大佬——”胥望東先是悲鳴一聲,再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逮着妖魔之主一頓狂噴,“把你丫臭腳從爸爸我身上挪開!傻叉,以為進化出個人樣再圍塊毛巾就是人了,啊呸!還在背後裝倆翅膀,真把自己當維密天使,哎呀不好意思啊,維密不收大蚊子的!”

他飙出了一段經典國罵,完美展現了非物質文化遺産的精髓,不僅震得厲蘊丹多看了他幾眼,就連謝此恒也因為他這份拖延時間而緩過了氣。

妖魔之主:……

它聽不懂,但又覺得最好別聽懂。

只是這“食物”太聒噪了,它覺得吵。

妖魔之主的腳往下壓,稍稍用力,就聽“咔嚓”一聲骨裂,胥望東立馬疼出殺豬般的叫聲。他涕泗橫流,國罵一浪賽過一浪,逼得對方沒忍住飛起一腳,直讓大繭撞上了牆壁,他才被震暈過去。

為了一□□人的精氣,到底是沒殺他。

如是厲蘊丹就明白,妖魔進化到一定程度後是只能食用精氣了。而它特地等他們到來,多半是存了活捉的念頭。可對付她還有可能,想活捉謝此恒不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它能靠什麽制住謝此恒?

靠妄想嗎?

【別小看妖魔,尤其是生了智的妖魔。】

莫名的,謝此恒說過的話在腦海中閃過。厲蘊丹雖弄不明白為何會在這時想起這句話,但習武之人總有一點靈犀,也會對危機産生些許的“靈感”。

她沒有莽,反倒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見她的動作,謝此恒再度肯定了她的心性。他自然而然地往前一步,做出出劍的起手式,卻見妖魔了然地一笑,像是等這一刻很久了。

它發出了聲音,沒用活人的語言,而是高低不等的“唳”音。

可這唳音竟與“灌頂”之法相似,似是把鳴叫轉換成了能量,通過能量讓活人理解它在說什麽。

它說:“我見過‘你’。”指謝此恒。

說着,它的指尖鑽出長甲,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在很久遠、很久遠的記憶裏,從同類那裏繼承的回憶——你,或者說有一批跟你一樣的人,誅殺我們。”

“我們不是對手,被逼進了暗無天日的地底封印起來。又過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聞到人肉的味道。”

它笑道:“我以為你們早就不在了,沒想到還有你一個。”

妖魔分辨人類與仙人,靠得是對能量的感知。

時隔不知多少年再見,世界上居然還有強大的仙人。它透過異種們的戰栗察覺到他,又通過雙頭異種的眼看見了他。一見便渾身發疼,這是刻在本能中的、對天敵的恐懼。

漫長的時間可以讓一切洗牌、重新開始,卻無法磨滅往昔被毒打的記憶。它畏懼他,又垂涎他,左右仙人只他一個,他還受了重傷,它不如嘗試活捉了他。

畢竟有現成的材料,那是人類為了捕捉它們而打造的……

妖魔之主略過了厲蘊丹,許是覺得她構不成威脅,它并不把她放在眼裏。

只是被抓的四個食物挺看重她,這個仙人也對她青眼有加,那麽它會好好留她一口氣,再當着他們的面慢慢折磨死。

妖魔本惡,從來如此。

在謝此恒出手之前,妖魔冷笑一聲,擡腳把三個大繭踢下了窟窿。接着,它身後的蟲翅張開一躍,也跟着進入窟窿。

厲蘊丹猛地出聲:“等等,可能有詐!”

這套路她太熟悉了,以小搏大,以弱勝強,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就是人類常玩的手段嗎?它一定準備了什麽東西!

可發聲不及,謝此恒已一躍而下:“我知道。”

“若我力竭,之後便交給你了。”

厲蘊丹止住了腳步,想到愈發肖似活人的妖魔之主,想到它已經在不自覺地按人類的方式辦事……她忽然眯起眼,安分地站回原地。

說來也巧,以小搏大、以弱勝強,也是她常玩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張底牌——

【叮!隐藏支線已解鎖至95%,死亡率已達100%,祝您破而後立。】

神來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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