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瑛裏用布蒙着我的眼睛,讓我坐在客廳裏等着。
等他說可以時,我看見了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放在靠窗的位置。
我笑了笑看着瑛裏,他點點頭,然後我走到琴旁,試了幾個音。
琴聲很純。
前天海常的入學通知書已經寄到家裏了,瑛裏知道後,回家的路上經過琴行,一眼看中這架琴,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彈,便訂了貨。
我告訴瑛裏,你買之前應該問我會不會彈,如果不會,你買它就沒什麽意義了。
瑛裏從來不在意在我身上花錢,他說他當時只是覺得我與那架鋼琴氣質有些類似,即使是一時沖動,他也不後悔,不會就不會,擺在那裏看看也行。
我笑了笑,懶得理會他的幼稚,摸着琴鍵,慶幸自己會彈。
我問瑛裏,想聽什麽?
他說無所謂。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彈什麽,音随心走,彈到哪裏是哪裏。
在那個早上,天空被昨夜的雨洗了個透亮,天空微藍,且透明。
瑛裏坐在沙發上,在琴聲中,給自己倒了杯紅酒。
我朝他招了招手,叫他坐到旁邊。
瑛裏,我教你彈琴。
我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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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你。
瑛裏搖搖頭,說是與其浪費時間看他五音不全,不如聽我彈。
好吧。
白鍵上的音符,一個個地按下去。
按到尾聲,瑛裏就坐在那裏,眯着眼睛等着,手中的紅酒,透着淡淡的光澤。
瑛裏從來不知道我會彈琴,我也不知道。
可是當按下第一個鍵時,我知道自己會彈,而且彈得很好。
我想自己可能是在這個世界裏呆了太長時間,好多事忘得一幹二淨。
瑛裏笑笑,什麽話也沒說。
接到海常的入學通知書後,接下來要為入學做準備。
校服,瑛裏已經幫我領回來了,一直放在衣櫃裏。
入學前的準備工作,其實我也不清楚。
瑛裏說依稀記得,說好騰出半天時間給我,帶我去街上轉轉。
等到我們快要出門的時候,他又被診所的電話叫走了,一個急診號,需要他回去處理。
見他走得不放心,我說我會去找黑子幫忙的。
瑛裏這才安心地換好衣服,然後開車離開。
他走後,我關上門,坐在鋼琴旁,看着窗外,發呆。
家裏的電話響了。
喂?
“阿南,你怎麽還在家裏?不是說去找黑子嗎?”
這個精明的男人,仍然沒有忘記查我。
“我,我正準備要去找他。”
電話那頭的醫生,又開始撒嬌了,“阿南,你欺騙我對你的信任,你說你會去找黑子,我信你,才會離開,可是你卻敷衍我,你在我脆弱的心靈上捅了一刀啊……”
瑛裏,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會将你的心捅個窟窿。
他在電話裏罵我是壞蛋。
我嗯了一聲,便挂了電話。
在別人面前,他是認真負責的醫生,是女人眼裏多金的單身貴族。
在我眼裏,瑛裏是人格分裂。
去找黑子的時候,正好碰上他的朋友來找他。
是海常的黃濑涼太,即将是我的同學。
他們不知道在說什麽事,好像黑子拒絕了,黃濑要死要活的。
黑子很為難。
黃濑死纏爛打的樣子,有點像瑛裏。
“加南,我正好有事想拜托你。”
我點點頭,看着黃濑,問他,“黃濑,如果你真想死,我可以向你推薦幾種痛楚少一點的死法。像跳樓、上吊、割腕……如果當場死不了,會留下陰影的。”
黃濑眨着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黑子則安靜地說我懂得真多。
經常聽瑛裏說這些,說到死,我想起醫生曾經說的一件事情,問黃濑,“我聽瑛裏說,有一種死法,如果下手準,人是感覺不到痛的。好像是拿一根釘子,以最快的速度釘入大腦裏,人會當場死去,根本感覺不到痛。不過瑛裏說,這種死法的人,靈魂會永不超生,一直在人間游蕩……”
黃濑吓得退到一邊,連連搖頭,說他壓根不想死。
黑子松了一口氣。
黃濑找黑子,只是無聊找人打發時間。
黑子和他的隊友,今天要外出合宿幾天,他想将他養的那條狗拜托給我照顧。
我前見那條狗,在之前的一天傍晚,黑子牽着它散步。
路上,陽光強烈。
“天好熱啊。”
二號趴在我的頭上,黃濑一人喊熱。
來到這個小鎮已經快一個月了,原先的陌生感,我已經适應了。
看到黃濑一熱就喜歡揪着自己的衣領扇風,我想起前些天的那件事,眯着眼睛,看着黃濑,“黃濑,你今天身體還燥熱難耐麽?”
黃濑不自覺地摸着自己的腦勺,問我那天是怎麽一回事?
我故意只是笑,卻不說事實因由。
他依舊一頭霧水。
走了很久,我停下等掉隊的黃濑,“你再不快點,我就放狗咬你了。”
他跑過來,從我頭上抱走狗。
黃濑說他一個人閑着也是閑着,和我一起在街上轉轉。
說好是陪我,我卻跟在他的身後。
他在哪裏停下,我便跟着停下。
我們進了書店,黃濑說他去看看有沒有新出來的雜志。
我走到了角落裏,在那裏,我看見了一本玄幻書,講靈異的。
我想了解一下書裏的內容。
剛坐下,剛伸長腿,便絆倒了從對面走過來的一個人。
我躲開了,那個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地上。
他從地上起來,非常不滿推了推鼻上的眼鏡,幽幽地看着我。
“如果我不躲開,你肯定會撞上我。”
從他跌下的角度來看,恐怕還會撞到我的臉。
那人有些計嫌,問我,“你是狗嗎?”
我問他,什麽意思?
“好狗不擋道。”
他話裏有話,譏諷我不該擋了他的路。
我沒吭聲,躲在外套裏的二號,不安份地動來動去,我按着肚子,它便乖乖不鬧了。
那個被撞到的人,和我一起看上了那本書。
他看上的是封頁的圖畫,逆十字标志。
他不在意書裏的內容,而我在意。
偏偏那本書,整個書店就只有這一本,所以他特別在意。
“你,你是天蠍座的?”
我搖頭說不是。
他覺得詫異,嘴裏嘀咕着,說他今天會和天蠍座的人起争執。
我沒松手,他說他今天的幸運物是逆十字。
為了公平起見,他拿出硬幣,猜正反,誰贏了誰就拿走。
我不願意猜。
因為他肯定會輸。
他卻死活不肯,不等我表态,卻将硬幣抛向了空中,落下,按在手背上,叫我猜。
我說是花。
他不信,拿開手,正面朝上的果然是花。
“剛剛那把是暖身,現在才是來真的。”
硬幣落下,他的速度很快。
叫我猜。
“你不會贏的,我不猜。”
他說不行,如果不猜,就當我認輸。
我說是人頭。
謎被揭破,他似乎有所察覺。
又來了一把,叫我猜。
依舊是人頭。
你該不會是有動态視力吧。
他走過來,叫我呆在原地不要動。彎下腰,手指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他問我看見了什麽?
兩根手指啊。
他說不是,叫我看他的眼睛,要仔細地看。
我不知道他在我的眼裏看到了什麽,我看見他的眼睛下,是很濃的睫毛。
然後我聽到了硬幣擲向空中的聲音,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說是花。
他卻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都沒有說話,我拿開他的手背,看到正面朝上的花,我笑了笑。
“不要猜了,我可以看見很多你們看不見的東西。我只是想要這本書,對封頁沒興趣。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這書給你吧。”
他停留在書架旁,拿着書,手指纏着布。
我去找黃濑,他拿着雜志向我炫耀,說是他最新的寫真。
“這個人好像你。”
他指着雜志上的模特,說就是他本人,他現在在做兼職模特。
我說不信,雜志上模特臉上可沒有疙瘩。
黃濑說那是痘,他最近有點上火。
回去的路上,他依舊還在解釋那不是疙瘩,是痘,我沒理他,帶着黑子家的狗,在家門口轉了一圈才回家。
黑子家的狗,很聽我的話。
我叫它往東,它就往東,讓他趴下,它就趴着地上。
我說什麽它都明白。
“阿南,你每晚都看,不膩麽?”
晚飯後,瑛裏從浴室裏出來,帶着一身沒有沖淨的沐浴液的味道,坐在我旁邊。
窗外沒有風,只有三三兩兩散步的人,坐在月下,椅上,輕聲細語地說着這個夏天的悶熱。
天天看,其實早膩了。
瑛裏給自己倒了杯紅酒,飯後,他比較喜歡用看書的方式放松自己。
在他看書的時候,我坐在了他的身旁,枕着他的腿。
他不想說話,我不會主動打擾他。
反正屋裏有音樂,我們放松着各自的靈魂。
很長一段時間,瑛裏都沒有一句話。
我仰起臉,看了他一眼,他早就睡着了,手裏依舊拿着書。
從他身上坐起來,拿掉書,将瑛裏抱回房間,抱到床上。
冷氣,調到了他适應的溫度。
替他蓋上了一層薄被。
我沒有走,坐在他的床邊,看着他的睡臉。
他的臉,很安靜。
這個夜晚,聽不到風在窗邊游走,一顆星星都看不到。到了半夜,下了雨。
瑛裏好像要被雨聲吵醒了,我遮住他的耳朵。
他不再翻來翻去,又睡着了。
下了一夜的雨,瑛裏踢了好幾次被子。
他醒來時,穿着睡衣,揉着眼睛進了廚房。
我早已榨好了新鮮的果汁,烤好了面包。
瑛裏,早。
我叫他趕緊刷牙洗臉,他不太清醒地往洗手間走,搖搖晃晃的。
吃早飯時,瑛裏已經換好了衣服。
而我也換好了衣服,看着昨夜被雨洗過的天空,藍得真是透徹。
“瑛裏,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海常的學生了。”
他咧起孩子般天真的笑意,伸出雙臂,我走過去,他揉着我的頭發說,“阿南,如果不适應,就回家。”
今天是第一天,瑛裏說他要送我去海常。
到門口,我正好碰見黑子才出門。
他的同學火神也來了,騎着車來接黑子。
“你這小子,原來是海常的人啊。”
我穿着海常的校服,和火神他們迎着初升的太陽。
學校不遠,瑛裏車開得很慢。
他擔心我不适應學校,又擔心将我一個人放在家太過孤單。
“瑛裏,你再胡思亂想下去,白頭發會長得更多。”
他罵我沒良心。
我總是笑着點點頭。
在學校門口,瑛裏停了好久都不走,神情有些不舍。
我問他,怎麽了?
他說他好像在送自己的孩子。
我在背後給了他一拳,警告瑛裏,少占我便宜。
“瑛裏,乖,趕緊去診所吧。放學之後,我會直接回家做飯。今晚,你想吃什麽?”
他坐在車裏,低下頭,小聲地說他想吃肉。
我說好,他從車裏擡起頭,滿足地笑了。
我拿着入學通知書,找到老師辦公室。接待我的小林老師,正是我的班主任。
短發的女人,聲音很溫和。
我的課本她已經準備好了,帶上,和她一起去我的班級。
那個房間,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他們原本挺吵,小林老師讓他們安靜。
我跟着小林老師的身後,她向班上的同學介紹,“大家請安靜一下,今天我們班上來了一個新學生,他叫加南。從今天開始,大家就是同學,要好好相處。”
“加南,在學習上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找同學,也可以找我。”
關于我的座位,早在我進來時,便看到了那個空位。
空位旁,有個學生趴在那裏打瞌睡。
黃濑涼太,上次你被黑子家的狗追得掉進水裏,撂下狠話,再也不會見我。
今天,我們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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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