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喂藥
看着不停向外冒血的傷口,蘇言風哪還有心思生氣,赤腳下床,語氣裏是難掩的擔心:“怎麽受傷了?!”
“那女子是刺客。”蕭祈語氣平靜道。
蘇言風先是一愣,注意到蕭祈的表情,又詫異地問:“難道皇上知道?”
蕭祈沒反駁,算是默認。
自登基以來,蕭祈經歷了無數次刺殺,也見過形形色色的殺手。男女老幼,明殺暗害。不管身份年齡如何變化,都有相同一點——眼裏是無論如何都隐藏不了的恨意。
蕭祈在跳舞女子眼裏看到了同樣的恨意。
所以他去了枕夢閣。
傷口還在流血,現在不是站在地上聊天的時候。壓下一肚子疑問,蘇言風用手帕簡單将傷口纏住:“臣去叫太醫。”
蕭祈用未受傷的手抓住他,嗓音啞着:“別去。”
明明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蘇言風卻聽出了挽留的意味。
或許也是他自作多情,但不重要。
在此刻,他想哄哄他。
“得處理傷口。”蘇言風柔聲道。
“那個櫃子裏有藥。”蕭祈眼神看向角落裏的櫃子,“你去拿。”
打開櫃門,看到最上層擺的瓶瓶罐罐,蘇言風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師父真的沒有背着他收別的徒弟嗎?連瓷瓶上的紋樣都一模一樣。
蘇言風下意識拿起黃色塞子的瓷瓶,複又放下:“皇上,哪個瓶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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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一次見到這些東西,怎可能知道黃色瓷瓶裝的是金瘡藥。
蕭祈坐在龍床上,遠遠注視着蘇言風,淡淡道:“黃色。”
剛剛的刺殺讓蕭祈原本已經遲鈍的戒備心緩緩升起。他防備着周遭一切,卻又期盼有一個能全然相信的人陪在他身邊。
當真是矛盾極了。
蘇言風依言拿起黃色瓷瓶,向下一看,最底層放着個圓壇子,打開一個邊角,酒香撲鼻而來。
正好拿來給傷口消毒。
蘇言風是個一杯倒,這輩子跟酒無緣,自然對它研究不深。更不要提什麽聞味識酒了,在他眼裏,酒就是酒味,沒有任何區別。
因此才敢拿重金難求的佳釀消毒。倒了滿滿一大碗:“皇上伸手,臣給傷口消毒。”
蕭祈被他暴殄天物還不自知的行為逗笑了:“你可知此酒多難得?”
“不知。”蘇言風理直氣壯,“再說知道了又如何,喝到肚子裏,一泡尿就沒了。”
蕭祈:“……”
粗俗有理,無法反駁。
“皇上就別和臣逗嘴了。”蘇言風抓着蕭祈的右手,酒跟不要錢似的往傷口上灑,“處理傷口要緊。”
烈酒澆在傷處,刺痛襲來。蕭祈眉頭緊鎖:“愛妃日後若是轉行,千萬不要當大夫。”
蘇言風擡眼,面露不解。
“病人會讓你治死的。”
蘇言風一歪頭,很是驕傲道:“那也是臣有本事。”
蕭祈:“?”
朕誇你了?
消完毒,塗上金瘡藥,再用幹淨的布條裹住傷口。做完這一切,蘇言風詢問蕭祈:“臣叫太監進來收拾一下?”
地上全是血,總不能就這麽放着不管
蕭祈“嗯”了聲。
進來的是李忠盛,他也知道刺殺一事,想叫太醫給皇上治傷,皇上不讓,徑直回了朝露殿。
“皇上您沒事吧?”李忠盛眼眶有些發紅。伺候了十來年,多少還是有感情的。
“李公公放心,皇上手上的傷已經處理好了。”蘇言風替蕭祈解釋,“你讓人進來打掃一下即可。”
李忠盛忙不疊“哎”了一聲,跪在地上,用帕子将地上的血擦幹淨。
“看好那個女子,不許死了。”蕭祈最後命令道。
待李忠盛出去後,蘇言風問:“皇上既然猜到對方是刺客,為何還要去?”
“朕需要一個理由。”
蘇言風了然。
蕭祈需要一個繼續征戰的理由。
當今天下暗中波詭雲谲,但表面上卻保持着虛假的和平。誰先破壞這份和平,誰就是失理者。
經過了長久的休養生息,蕭國軍隊再次壯大,國力越發強勁。蕭祈想要征戰,還想有一個合理的征戰理由。
所以,那名女子是真刺客也好,假刺客也罷,她都會成為兩國鬥争的犧牲品。
待天氣轉暖,冰雪消融,蕭國的鐵騎便會直搗陳國之境。
新一輪的逐鹿天下再次開始。
而結局,早已寫就。
這天下分裂太久,是該有個人将其統一。
只是到那時,到了蘇國國滅之時,蕭祈會如何處置自己?
——蘇言風在心裏輕問。
殿外依稀傳來打更聲。
新的一年了。
蘇言風眼裏盛着笑意:“皇上新年快樂!”
罷了,左右現在很快樂,想那麽遠幹嘛,平白自擾。
蕭祈一愣,臉扭向另一側,不太自然道:“新年快樂。”
蘇言風是被熱醒的,感覺自己仿佛置身火爐裏。睜開眼,火爐沒有,發熱的蕭祈倒有一個。他被蕭祈抱在懷裏,難怪覺得熱。
蘇言風從蕭祈懷裏出來,翻身下床,走了沒幾步,殿門從外面被推開,李忠盛走了進來。
順着門縫,蘇言風看了眼天色。一片漆黑,連顆星星都沒有。而這已經是蕭祈要出寝上朝的時辰了。
蘇言風沖李忠盛“噓”了一聲,壓低聲音:“皇上發熱了,勞煩公公請太醫來。今日的早朝……”
話沒說完,床上的蕭祈已經坐起身,對李忠盛道:“過來伺候。”
聲音啞成破鑼,有氣無力的。
蘇言風先一步走過去,食指抵住蕭祈滾燙的額頭,輕輕一推,便将他推倒在床上:“聽臣的,今日的早朝不上了,身體重要。”
蕭祈像是被翻面的烏龜,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憨态可掬。
就算蘇言風不說,李忠盛也要勸皇上休息一天。現在有人替他說了,李忠盛連忙應下。先差小太監請太醫,自己則前往正德殿。
終于反應過來的蕭祈嚴肅呵斥:“蘇言風,你大膽!”
然而他現在發着燒,臉色酡紅,嘴唇幹裂。一點帝王的威勢都沒有。而且就算有,蘇言風也不怕。
“嗯嗯嗯,臣大膽。”蘇言風給他蓋好被子,極不走心地敷衍,“謝皇上誇獎。躺好啊,別亂動。臣去倒水。”
蕭祈覺得蘇言風在哄小孩,但他沒有證據。卻真的乖乖躺着了。
他有點累。
當然,只是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茶水溫熱但不燙,喝着正好。見對方喝完一杯,蘇言風問:“還要嗎?”
蕭祈想了想:“你将茶壺拿來。”
看來是渴的厲害。
蘇言風照做,将茶壺給了他。蕭祈左手茶壺右手茶盞,連喝了四杯才作罷。
又待了一會,馮太醫趕到。每次都是他,以至于蘇言風認為太醫院只有馮太醫一人。不過想來是馮太醫醫術高超,自然成了禦前太醫。
“皇上是太過疲累,加上身上有傷,導致的發熱。臣開兩副藥。”
聽到要喝藥,蕭祈一百個不願意,剛要開口阻止,察覺他意圖的蘇言風:“有勞馮太醫。”
寫完方子,恰巧李忠盛也回來了。蘇言風再次做主:“勞煩李公公跟着馮太醫去太醫院拿藥,我看着皇上。”
李忠盛瞄了眼臉黑成鍋底,卻沒有出言阻止的皇上,應了聲:“是。”
心說可算有能治住皇上的人了。
殿內很快只剩下他們兩個。
蘇言風:“皇上先睡會,藥熬好了臣叫你。”
蕭祈:“朕不喝。”
蘇言風:聾了,沒聽到。
蕭祈開始還不睡,沒過一會就撐不住了,沉沉睡了過去。蘇言風盯着他的睡顏,小聲地自言自語:“睡覺還皺着眉,心事得多重。累不累啊你。”
男人臉上是難掩的疲倦。蘇言風看着看着,突然生出一個想法——帶着蕭祈遠走高飛,從此不問世事,飲酒作樂,潇灑快活。
卻偏偏人各有志。
蕭祈所追求的,同蘇言風想要的恰巧截然相反。
蘇言風吹滅蠟燭,讓他睡得更安穩。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李忠盛輕輕将殿門推開一條縫。聽到聲音,蘇言風走出去,關上殿門。
李忠盛:“藥熬好了。”
“皇上還在睡。先晾着,晾好了我端進去。”蘇言風點頭,見對方神情猶豫,“李公公有話請講。”
“奴才沒什麽想說的。”李忠盛神色認真起來,“就是想對蘇貴妃說聲謝謝。”
蘇言風自然知道“謝謝”代表什麽:“皇上好,我也開心。”
這是他的真心話,沒有絲毫作僞。
“有這句話,奴才就放心了。”
半個時辰後,藥晾好。
蘇言風端着走到床邊,低眸笑看着床上“熟睡”的某人:“皇上既然醒了,就起來将藥喝了。”
被戳穿,蕭祈只能睜開眼睛:“朕不喝。朕身體好,不用喝。”
蘇言風放下托盤,拿出一包糖塊:“喝完藥有糖吃。”
這是李公公給他的。說皇上怕苦喜甜,可用這個辦法哄。
可是跟吃苦比起來,蕭祈寧願放棄一點甜:“你哄孩子呢,朕不喝。”
蘇言風端起藥碗,捏着勺子攪了攪:“那臣喂你。”
蕭祈擡眸看他。
只聽蘇言風緩緩問:“皇上喜歡臣怎麽喂?用手,還是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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