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退熱
接下來的每一天,蕭祈都會收到君同的紙條。
崽崽的生長像是提了速一般,今天剛會動,明天就六個月了,後天又八個月了。
蕭祈努力想象君同挺着肚子的樣子,眼裏寫滿柔情。
新的紙條如約而至。
【夫君,崽崽九個月了,還有一個月就能出來了。可我想等你病好了再生。】
“先喝藥。”葉深端着藥走過來。
藥湯一副接一副往肚子裏灌,蕭祈的舌頭已經木了,也不在乎苦不苦,接過來就喝。
“君同還好嗎?”蕭祈問。
“吃飯睡覺配藥。”葉深道,“有影衛看着,不會讓他出事的。倒是你……”
身體每況愈下,不知能撐到幾時。
蕭祈讀懂了對方的未盡之意,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這是我寫的遺诏,蓋上玉玺便能生效。請葉前輩妥善保管。先不要告訴君同。”
“你給我這個幹什麽!”葉深跳腳,“拿回去!”
“總要做最壞的打算。國不可一日無主。”蕭祈語氣平靜。他會努力活下去,但也預設了最壞的結果。
葉深不情願地接過來,并不在乎這則诏書裏有誰的名字:“我肯定能治好你!”
回到配藥的院子,蘇言風趴在藥堆裏睡着了。葉深将他叫醒:“去床上睡。”
“辰良好了嗎?”見是師父,蘇言風立刻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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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深搖頭。
“已經十一日了。”蘇言風捏緊拳頭,鼻子泛酸,自責的無以複加,“我真沒用。”
“好了。”葉深拍了拍他的肩,“去睡覺。你好好睡覺,明天師父讓你去看他。”
“真的?!”
葉深點頭。
蘇言風轉悲為喜:“我現在就睡!”
翌日一早,葉深跟蘇言風到達院落。葉深打開房門:“只能站在門口,不許再往前。”
蘇言風擡腳邁進去。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對他的到來一無所知。蘇言風沒吵他,只是近乎貪婪地默默望着,好像看一眼便少一眼。
連日高熱不退,已經讓蕭祈形如枯槁,看上去脆弱極了。
過了片刻,沒用葉深催促,蘇言風便自覺走了出去:“我去配藥了。”
回到院子,正巧遇到去領糧食卻空手而歸的影十。
疫病發生後,為了防止糧價猛漲,汪猛對城內所有糧店進行統一調配。标定糧食價格,以及每日能領到的糧食分量。統一發放。
影十今日去領糧食,卻被告知沒有糧食了。
渠化城背靠群山,适合耕種的土地極其有限。糧食來源主要靠外地糧商。現在發生了疫病,糧商們不願意來,只靠城內本來存的那些糧食,根本撐不了多久。
得知此事,蘇言風沉默片刻,去旁邊院子找到韓雲婷:“韓姑娘,軍中糧草最多還能撐多久?”
韓雲婷估算一下,保守道:“三個月沒問題。”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蕭軍在準備攻打蘇國前,蕭祈便命人運送了将近半年的糧草。
“城內斷糧了。我在想,若是汪猛同意疫病結束後主動打開城門,我們能否分半月的糧草給城內百姓。”蘇言風道,“行軍打仗我不懂。不知道這筆買賣劃不劃算?”
“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渠化城,自然劃算。何況就算攻下渠化城,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百姓餓死。”
此法可行。
汪猛正在為糧食的事犯愁。他七日前就給其他城池去信,希望能借點糧食給他們,事後定百倍奉還。然而沒有任何一座城池願意借。
滅國在即,人人自危的關頭,都在忙着自保。別說是借了,花錢買都不給。
“衙裏還有多少糧食?”汪猛問身邊的副将。
“還有一袋米,半袋面。”
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将軍,外面來了一名女子,說有糧食。”一位士兵進來彙報。
剛瞌睡就有人遞枕頭,汪猛顧不上細想,急忙走出去。
“只要汪猛将軍願意打開城門,迎我軍進城,我便分半月的糧食給城中百姓。”韓雲婷負手站在府衙門口,“絕不食言。”
汪猛立刻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蕭軍中有一位女将軍,武功高強,殺伐果斷,絲毫不遜色男兒。
“我如何信你?”到底是敵人,汪猛無法立刻相信。
韓雲婷:“你只能信我,不然就眼睜睜看着百姓餓死。”
打開城門便意味着主動投降。可是就算不投降,結果也是一樣的,還會搭上一城的百姓。
汪猛咬了咬牙:“我答應你。”
韓雲婷朝他伸出手:“軍印交出來。算是我們達成合作的信物。”
汪猛奉上軍印。
“明日糧食一定送到。”韓雲婷收好,“只是城內疫病嚴重,我軍不宜進城。到時我會将糧食放到城門口,勞煩汪将軍派人去取。”
說完,韓雲婷利落轉身,朝城外走去。
蘇言風并未跟着韓雲婷去找汪猛,而是回到院子繼續配藥。師父去城西疫區了,想看看那邊有沒有什麽進展。
眼前這種情況,要想找到能治療疫病的方子,三分靠醫術,七分靠蒙。
蒙對了,也就找到了。
憑感覺選了幾位藥材,蘇言風将它們放到藥罐裏熬。一手拿着蒲扇扇火,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這裏有他跟夫君的崽崽,正在慢慢長大。
“崽崽,你要長的像你父君哦。這樣萬一……”喉頭一哽,後面的話蘇言風沒說下去。
藥熬得差不多,葉深也回來了。一無所獲。染病百姓越來越多,疫區範圍一再擴大。能堅持到今日,靠的只是“作為總比不作為強”的自我安慰。
至于希望,遙遙無期。
“熬好了?”葉深走過來。
蘇言風“嗯”了下:“我能跟師父一起去嗎?”
葉深點頭。他看出來了,蕭祈活下去的最大動力便是君同,讓兩個人每日見一見,也能多給蕭祈些動力。
何況若是蕭祈真挺不過去,倆人真就見一面少一面了。
天色漸黑,屋內一片昏暗。
蕭祈靠在床上,任由自己被黑暗淹沒。內心再強大的人也有被擊潰的時候,何況事關生死。
他可能,真的無法親自跟崽崽打招呼了。
聽到外面的開門聲,蕭祈坐直身體,神色泰然,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模樣。
葉深推開房門,點着蠟燭:“看看誰來了。”
蕭祈看向門口。
蘇言風擡腳進來,眼神亮亮的:“夫君!”
他頹廢了一路,進門前才整理好情緒。
“君同。”蕭祈表情意外,目光黏在他身上,“快出去,你不能進來。”
“白日你睡着,我已經進來一次了,沒事的。”說完,扭頭看了看葉深,眼含期待。
葉深點頭:“說話離遠些。”
蘇言風走到床邊。他捂得極其嚴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甚至連手都被葉深用衣服給包住了。
這是近半個月來兩人第一次挨得這麽近。
蕭祈擡手放在蘇言風平坦的肚子上,玩笑道:“不是說九個月了嗎,怎麽這麽癟。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把崽崽生下來了?”
蘇言風點頭,認認真真道:“已經生了。夫君好了就能看到。”
“既然如此,我給崽崽起個名字。”蕭祈沉思片刻,“随你的姓,就叫……”
“不聽!”蘇言風打斷,語氣不悅,“等你好了再起名字,現在不起。”
蕭祈立刻改口:“聽君同的。”
看着都在故作輕松的兩個人,葉深壓下心中的酸澀,端着藥走過去:“先把藥喝了。”
蕭祈接過來,一飲而盡。
“我還得等等他的反應,”葉深對蘇言風道,“你先回去吧。”
蘇言風依依不舍:“我也想等。”
“那你去外面。”
蘇言風聽話出去。
服下藥沒一會,蕭祈便覺得胸口悶痛,氣血上湧,一股黑血順着嘴角流出來。
坐在凳子上的葉深急忙跑過來,只見蕭祈原本毫無血色的嘴唇變成了青紫色。意識迷離,眼神渙散。
這是中毒的跡象!
葉深飛快點了蕭祈周身幾處重要穴位,防止毒散的太快。
“君同!”
聽到師父的喊聲,蘇言風飛快跑進來。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葉深拿出銀針,穩而快的紮進蕭祈頭上各處穴位:“他中毒了,藥裏都放了什麽?”
蘇言風反應迅速,念出了幾味草藥。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一味藥是山裏獨有的,我沒見過。葉子扁長,淺綠色,邊緣彎曲。”
葉深想了想:“是花銀葉。”
是本地的一味藥材,不常見。葉深也是來到這裏後,聽當地百姓說的。他之前試過這味藥,沒什麽問題。
說明其他幾味藥裏有不能跟它混用的。
不過說話的功夫,蕭祈又咳出一口血。已經是氣若游絲了。
葉深又施了幾針:“看着他,等我回來。”
說完閃身出了屋子。
蘇言風走到床邊,手搭在蕭祈的手腕上,感受着微弱的脈象。明明是命懸一線的危機關頭,他卻異常冷靜。
“不過就是一死,我陪你。”
本來就不想獨活,何況你因我而死。唯有以命相陪。
蘇言風坐在床邊,緊緊攥住蕭祈的手。對他此刻的來說,時間成了最殘忍的。
一個時辰後,葉深去而複返,從藥罐裏倒出熬好的藥:“快給他服下。”
服下藥,葉深又探了探蕭祈的脈象。微弱到難以察覺。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能不能從閻王爺手裏拽回來,全看造化了。
之後每隔一刻鐘,葉深便查看一次蕭祈的情況。第四次後,終于長出一口氣:“命保住了。”
站在一旁的蘇言風淡淡道:“我守着他,師父去休息吧。”
葉深覺得他的狀态不對:“你別胡思亂想,蕭祈沒事了。”
蘇言風點頭:“我知道。”
葉深眉頭皺得更緊。反應越平靜,內心的念頭便越堅定。葉深懷疑對方做了什麽不好的決定。
蘇言風不管這些,自顧自坐到床邊,守着蕭祈。
葉深不放心,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守着蕭祈也守着蘇言風。
陽光順着窗戶灑進來。
一夜未合眼的蘇言風擡手摸了摸蕭祈的額頭,觸手溫暖卻不滾燙,同常人無異。呆愣許久,蘇言風又搭上蕭祈的手腕,平穩有力的脈搏彈到指尖上。
“師父!”蘇言風扭過頭,眼裏全是絕境之後峰回路轉的驚喜,“辰良不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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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蘇蘇:險些親手把夫君送走[乖巧]
感謝訂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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