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人頭祭
鄭從獲醒來時,頭痛欲裂,等她睜眼看清周圍,渾身的血都涼了。
她如今躺在一個法陣中間,周圍是她不認識的符咒,看起來十分邪氣。符咒外圍,立着源松岷、源松芧二人,更遠的地方,是牆壁,這裏像一個地下石室。
最恐怖的,還是石壁上方掉下來的東西——那是人頭,密密麻麻,也不知多少,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死的,看起來倒是新鮮,比人頭還要長的頭發垂下來,就很難看清那一張張臉。
不過,旁人也許看不清,鄭從獲卻不一定,因為她現在仰面平躺在地上,如此角度正好看見一些旁人看不見的東西。如此驚悚,想動卻動不了,她并沒有受到鎖鏈之類的束縛,想來是法陣的問題。
源家兄妹自然是瞧見鄭從獲醒了,也許這二人正等着她醒過來,因為源松芧正是與鄭從獲對視之後才冷冷說了句:“可以開始了。”
再不是之前的“慈母”,那聲音令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鄭從獲試圖掙紮,然後她看見了源松芧嘴角的笑,覺得更不能忍了。
源松岷已經開始行動,看樣子是在禱告,等他禱告完畢,應該就要取鄭從獲的人頭了。鄭從獲覺得壓力很大,那種無限接近死亡的感覺,倒也不陌生。
國滿和紫衣都不在,不知是逃出生天還是已經落難。要是她們還在,說不定鄭從獲就不用面對如此場面——
因着這個念頭,鄭從獲忽然覺得郁悶,她一個大活人總是活在他人羽翼之下,等着庇護等着解救,若說從前是不得已,那現在呢?
鄭從獲試圖動起來,耳邊突然傳來很多雜亂聲音,聽起來很遠,轉瞬就到了耳邊,待她試圖聽清時,發現那聲音又飄遠了,如此數次,她索性不管這聲音。
于是,聲音停下來。
鄭從獲覺得上下眼皮在打架,睜不開,腦海裏出現各種混亂畫面,有很多人,很多女人,很多只剩下頭顱的女人。沒來由的氣憤,她氣得咬破舌尖,血腥味充滿口腔,眼前的世界這才清晰起來。
源松岷已經禱告完畢,只見源松芧從容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雙手交疊于身前,倒是安詳。一把不知從哪裏飛過來的刀,就在源松岷面前晃蕩,源松岷念念有詞,那刀便飛到鄭從獲頭頂三尺的地方,左右比劃着。
鄭從獲傻了眼,她覺得這麽死太窩囊太不值得,心中求生欲無比強烈,将那個女人交給她的口訣默念一通,就在那把刀落下之前,成功扭動身子滾到一邊去。
那法陣上有無數符咒,鄭從獲這麽一滾,不但沒有收到符咒的傷害,反而好像是将符咒壓亂了。随着符咒變得淩亂,原來看起來還算整齊的一顆顆人頭開始胡亂晃蕩,有的已經晃到源松岷面前。
源松岷也傻眼了,他一邊躲避人頭的攻擊,一邊繼續操縱那把砍頭的刀,好不狼狽。而源松芧也許是因為法陣的緣故,并沒有睜眼,所有試圖靠近她的人頭都被迫停留在一丈開外。這樣一來,人頭的主要攻擊目标就只有源松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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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從獲的情況也不比源松岷好到哪裏去,那把刀一直追着她的腦袋,她連滾帶爬直到将法陣完全弄亂,終于發現自己有力氣站起來了。與此同時,追着她的刀因為施術者忙着對付人頭,漸漸失了初的威力,“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源松芧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她睜眼瞧了周遭情形,一張臉黑了下去。
隔着那堆淩亂的人頭,鄭從獲也看不清源松芧在幹什麽,只聽見一陣鈴聲,那些躁動的人頭忽然安靜下來,它們緩緩回了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挂着。源松岷整了整衣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鄭從獲隐約覺得事情不妙,待她看清源松芧時,卻又說不上緊張,因為源松芧手裏只是多了一柄劍,寒光乍現,再厲害也不過是件殺人的兵器。
經歷過生死的鄭從獲,對“死”并不覺得害怕,她冷眼瞧着源松芧,等着對方動作,手上悄悄捏了個訣,一副外松內緊的狀态。
“你要是肯乖乖受死,也不用受皮肉之苦。”源松芧說罷,挺劍上前,一副要直取鄭從獲性命的樣子,鄭從獲有了防備,幾次躲開那致命攻擊。
“倒是小看你了。”源松芧停下來,似乎不了鄭從獲這麽耐打。
眼看着對方似乎有要聊天的意思,鄭從獲便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源松芧并沒有要理鄭從獲的意思,持劍又攻了過來。鄭從獲不禁懊惱,她主動提問這舉動到底失了氣勢。
幾個回合下來,鄭從獲仗着靈力護體,未曾吃虧,但她缺乏實戰經驗這一點卻是致命,對方偏偏又看了出來。若是長時間分不出勝負,吃虧的終究是鄭從獲。
再次躲過迎面一劍,鄭從獲只覺得背後有危險,硬生生退開一步,仍覺得右肩一痛,卻是源松岷摸清了她的招數,暗地裏來了一刀。
血染衣裳,鄭從獲痛得發抖,好在她不是靠兵器自保,否則此刻定然拿不起劍。源松岷得手後,源松芧步步緊逼,鄭從獲漸漸有些吃力了。
其實,鄭從獲一開始的确防着源松岷,因他許久不曾出手,便以為此人準備做個看客,誰知道如此陰險,待鄭從獲全心全意對付源松芧時方才出手。如此狡詐之人,防不勝防。
鄭從獲胸口起伏,步子漸漸亂了,她瞧着越來越近的源松芧,把心一橫,迎了上去,長劍穿過她的右肩,她右手并指為劍,戳進對方心髒。
如此變故,源家兄妹皆未曾料到。
“算你狠……”
源松芧瞪圓了眼,緩緩吐出這三個字,一命嗚呼。
源松岷發了瘋似的提了刀過來,眼看着就要撲到鄭從獲身上,一襲紫衣從天而降,将他一腳踹飛。
紫衣抱着鄭從獲,道了句:“忍着。”擡手便将源松芧的劍拔出,鮮血噴濺,鄭從獲未及反應,待反應過來險些暈了過去。
紫衣一邊止血一邊喂了鄭從獲一顆藥,安慰了一句:“沒事了。”
國滿姍姍來遲,待她看見鄭從獲情形,眉頭一皺,上來問了情況,便将鄭從獲接了過去。鄭從獲想問她為什麽來的這麽遲,話到了嘴邊又痛的咽了回去,只好可憐兮兮地望着國滿。
“我來遲了。”國滿在鄭從獲耳邊低聲道歉。
也不是國滿故意拖延,只是那時候她引入幻境,也不知在裏面待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脫離幻境的時候,紫衣來了。
紫衣進入幻境不止是為了救國滿,而是為了希望通過幻境尋找真相。之後,終于弄明白源家兄妹的真實目的。
當年,頤陽君與神尊之位失之交臂,一直耿耿于懷,盡管有後來的權勢作為補償,代價卻是整個端佑堂源氏慘遭流放。所以,端佑堂源氏的後人一直認為自己有替先人實現願望的責任,他們向衆神祈求,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奪取神尊之位,奈何衆神不理他們。
很多年後,在巫神這位邪神越發靈驗後,端佑堂源氏的後人将希望寄托在巫神身上。這次,他們得到了巫神的回應,巫神答應幫他們實現願望,代價是九十九顆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出生的女孩的人頭。
由于條件過于嚴苛,這祭品并不好找,好在巫神并未要求一次性準備這麽多祭品,端佑堂源氏的後人便一代一代收集祭品,直到源松岷、源松芧這一代人,只差一顆頭顱便可完成祭祀。屆時,頤陽君的心願将在千百年後得到實現。
只可惜,最後一顆頭顱至今仍然挂在鄭從獲脖子上。
紫衣她們知道來龍去脈之後,便破了幻境,發現源家兄妹已經動了手,急急地尋找鄭從獲下落。因紫衣動作更快些,便先國滿一步到達,倒也是來的及時。
國滿看着鄭從獲因受傷而虛弱的模樣,頗懊悔,慢慢将目光轉向敵人。源松芧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源松岷卻還活着,只見他以自己為中心,滴血畫了一個法陣,口中念念有詞,面有狂态。
這家夥大約是要做什麽瘋狂舉動。
國滿按劍防備,紫衣示意她不用擔心,并說:“我倒想看看,正主肯不肯來。”
這祭祀是為巫神準備的,難道祭祀失敗,巫神會出面?
過了一會兒,陰風起來,源松岷緩緩起身,面上狂态消失不見,嘴唇翕動,緩緩吐出幾個字:“來者何人?敢阻撓巫神供奉?”
這聲音屬于年輕男子,淡漠疏離,自然不是源松岷。鄭從獲聽說巫神也是女人,那來者自然不可能是巫神。
“原來是你,”紫衣似乎認識對方,低低笑道:“小裔管家,你竟也愛管這等事?”
對方問言一愣,接着源松岷軟軟地倒下,不省人事。而就在他倒下不遠處,一年輕公子忽然現了身,正打量着紫水晶面具。
鄭從獲仍處于清醒狀态,所以她也看清了那年輕公子,只覺得好漂亮一張臉,若是将頭發披散着,再換身女裝,略施粉黛,只怕瞧不出是個男子。不過,這年輕公子只是長得過于好看了些,言談舉止間,并無半分女氣。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巫神養子,裔猷,人稱小裔管家。”紫衣并未理會年輕公子的目光,而是故意向國滿鄭從獲二人介紹對方的身份,想來她倒是認識此人。
顯然,裔猷并不認識紫衣,他收回目光,道:“不錯,我正是裔猷,三位阻擾巫神供奉,無論我等是否相識,都要付出代價。”
這話是一點都不客氣。
鄭從獲心下惱火,牽動傷口,疼得直冒冷汗。她想這世上怎麽都是這種不講道理的人?大家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結果你要取我性命,我不肯給,倒還是錯了,要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一番,也是氣悶。
國滿覺察鄭從獲異樣,低聲問:“怎麽了?”
鄭從獲不想在裔猷身上浪費口舌,便回了句:“傷口疼。”
這也不是什麽假話。
鄭從獲不像國滿,并未獲得傷口快速愈合的能力,痛也只能忍着。國滿目前也沒有靈丹妙藥,除了幾句安慰的話大概也沒別的了。
“有點冷。”鄭從獲完全無視裔猷,肆無忌憚往國滿懷裏縮。國滿順勢抱緊些,擡手變出一件狐皮裘将懷裏人圍住。
那邊的裔猷注意到鄭從獲,面無喜怒,只是淡淡道:“那位姑娘,你曾在巫神廟起誓,只要平安度過那一夜,願意用一切來換。如今,可還算數?”
鄭從獲一個哆嗦,慢慢探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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