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四姑娘
從端佑堂源氏的宅院往南走,鄭從獲一度想要偷懶召喚小彩雲,遭到紫衣堅決反對,理由是自此往南,再不是人煙稀少之地,過于招搖只怕引來麻煩。
她又說如今這世道,不但人鬼神共處,一些物件也成了精,這些成了精的東西最喜歡鄭從獲這般攜帶靈力的半吊子,恨不得吸光靈力增加修為。
鄭從獲只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冰涼冰涼的,再也沒有召喚小彩雲的興致,連靈力也不大敢使用,紫衣因此又嘲笑她膽小。
國滿一路上沉默許多,紫衣弄了輛馬車,她便要學着駕車,初時吃了些苦頭,可不到一天時間,竟也能平穩上路,連紫衣都忍不住稱贊幾句。
鄭從獲也不覺意外,國滿曾是那樣強大且要強的人,便是換了一番天地,也不會也大問題。她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故而未曾多說什麽,不過在一旁微微表露崇拜之意。
馬車上颠簸數日,鄭從獲瞧着外邊的景致,明明是陌生的地方,怎麽看起來如此熟悉,她怕是自己記憶錯亂,又特意問了國滿,國滿同樣表示困惑。
“鬼打牆嗎?”國滿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不錯。”紫衣的回答說明,她再次坑了鄭從獲二人。
明知有危險為什麽不提前說明呢?鄭從獲确認自己的記憶沒問題,那麽她們已經在同一個地方來回至少三次。
“我想看看這女鬼的本事。”紫衣輕描淡寫,不經意間瞥向一懲。
見此情形,鄭從獲已經準備好的話頓時咽了回去。
“怎麽辦?”國滿明白紫衣的意思,她已經确定越是強大的怨氣越有助于發揮一懲的力量,如今這一懲是越發順手了。
紫衣擡頭看天。
太陽已經隐沒在雲後,層層疊疊的黑雲越發沉重,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下墜,天地間一片昏暗。
鄭從獲瞧着眼前的異象,也許是驚訝得忘記了害怕,她并沒有急着尋找庇護之地,而是津津有味地瞧着那下墜的黑雲,似乎想看看最終會是個什麽結果。
國滿按住一懲,随時準備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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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墜到離地面不到一丈的地方,忽然停了。此刻天與地的距離就在那不到一丈之間,沒有陽光,伸手不見五指。
這種黑很不尋常。
鄭從獲知道國滿和紫衣就在身邊,她如今誰也瞧不見,心下不安。這種“黑”居然能讓人失去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可不是好惹的。她想要尋個依靠,可靠近紫衣總不是太好,依賴國滿,未免會影響到一懲的發揮,到不如立在原地以求自保,于是定了主意。
另外二人既不言語,許是有對策的。
只是這世界過于安靜了。
只能聽見心跳聲,那心跳聲頗微弱,正慢慢朝鄭從獲過來。
根據剛才的位置判斷,鄭從獲認為那個正在靠近的心跳聲屬于國滿。可不知怎的,她從心裏排斥這心跳聲的主人,那種感覺——
有東西碰到她的手,鄭從獲猛地退開,情急之下也不知撞到了誰,只聽見一聲悶哼,接着又傳來寶劍出鞘的聲音,一陣混亂之後,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光亮,接着黑雲散去,陽光重新降臨大地。
鄭從獲定睛一看,身邊除了國滿、紫衣,并無第四人。
三人共乘的馬車立在道旁,完好無損。
這裏,是個十字路口,鄭從獲注意到,她們似乎正好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地帶。
“剛才那東西,可看清了?”紫衣偏頭向國滿問道。
國滿收起一懲,道:“一個女鬼。”
不知為何,鄭從獲覺得這個答案有點好笑。
紫衣大約是看到鄭從獲的表情,扭過頭來問:“剛才有人撞了我一下,不會是你吧?”
鄭從獲是個實誠人,這時候本不該說謊且要及時道歉,可她瞧着那紫水晶面具下面露出的眼,生生将老實人的話收了回去。
“撞你的,是那個女鬼。”國滿冷不丁來了一句。
因國滿語氣過于嚴肅,鄭從獲險些以為被撞的人是自己,待她明白過來,面上從容許多。
不過是混亂之中無疑撞了一下,區區小事,紫衣并非那種小氣之人,特意說明,不過是有意針對鄭從獲。這一路上,她對鄭從獲可是時不時調笑一番,全然不顧國滿的臉色。
紫衣又将頭扭過去,沖國滿一笑:“是嘛?”
這時候,她的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動着,那臉上的笑意,透着十二分詭異。
鄭從獲驚的連連後退,那邊的國滿已經亮出一懲,寶劍出鞘,削過“紫衣”的脖子,那“紫衣”竟也不曾躲避,一顆頭顱高高飛起,鮮血噴湧而出,嘩嘩落下,好似下了一陣血雨。
片刻之後,頭顱落地,直滾到鄭從獲面前,仰面朝天,露出個瘆人笑容。
鄭從獲直接跳了起來。
那頭顱笑了之後,化作一灘血水。
剩下的軀幹頹然倒地,已無生的跡象。
誰能想到,這個“紫衣”竟然是假貨?
真的紫衣又在何處?
憑紫衣的本事,不至于遇險吧?
鄭從獲腦子一下子亂了。
“沒事了。”國滿走到鄭從獲身邊,輕聲安慰道。
鄭從獲下意識懷疑國滿的真假,有意無意地瞥了一懲一眼,還是不放心,又問了句:“五聲島——”
她本來想問對方知不知道“五聲島”,也不知是不是還沒習慣這種事,又或者為國滿威嚴所震懾,總之話一出口便詞不達意,着實窘迫。
國滿卻是笑了,這一笑意味深長,“保持警惕,總是好的。”接着又來了一句:“喵喵又胖了一圈。”
“喵喵”是鄭從獲在“永生世界”養的一只貓,好吃懶做,知道此事的“國滿”自然是真的。
“剛才怎麽回事?”确定了彼此身份,鄭從獲趕緊問起了剛才的事。她現在不能确定,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在幻境裏。
“女鬼戲弄我們。”這是國滿的結論。
“紫衣人呢?”如果國滿的結論成立,紫衣又是怎麽回事?她是三人中最強大最神秘的人,已經數次将不說明理由便将另外二人帶入危險境地,這次不知是不是故技重施。
鄭從獲心裏沒底,她承認自己對紫衣的依賴,潛意識中,她不認為自己和國滿聯手能解決眼前的麻煩。
國滿沒有回答,她也不用回答,因為紫衣已經從天而降。
有了之前的教訓,鄭從獲不敢往前湊,誰知道這個紫衣是真是假。
“這女鬼怨氣很重,正合一懲的胃口。”紫衣目光掃過地上殘缺的軀幹和血水,最終落在鄭從獲身上,“怎麽?剛才有人冒充我?”
鄭從獲基本确定,眼前這個紫衣是真的。
“的确有人冒充你,但是不能确認是誰冒充你。”國滿說的很繞,鄭從獲認為她是故意的。
紫衣肯定是生氣了,不過紫水晶面具遮住了她的面部表情,只聽她道:“那女鬼能制造傀儡,變幻成任何人,只是她道行不行,制造出來的傀儡并無傷人的本事,不過吓吓無知百姓罷了。”
“你剛才去追那女鬼了?”
國滿的話像是給紫衣燒了一把火,紫衣立刻氣勢洶洶道:“這女鬼別的本事沒有,吓人逃跑倒是厲害,要想收了她,得找到她的巢穴。”
鄭從獲覺得“巢穴”二字用的十分不當,人家好好一女鬼,想來也是孤魂野鬼,又不是什麽穴居動物,怎麽會有老巢呢?
事實證明鄭從獲對這個世界缺乏了解。
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鎮子,然後鄭從獲聽到了一個故事。
該不知名小鎮上最顯赫的一戶人家,姓文,據說是此“文姓”即十八勳舊中的“文姓”,不過是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再也攀不上本家。
如今的文家當家文老爺膝下四女,按照本地習俗,可将長女留在家中繼承家業,所以得知第四個孩子仍然是個女孩時,文老爺也不覺得多難過。只是這文四姑娘出生時,文家老太太急着去看孫女,狠狠地跌了一跤,這賬便算到了文四姑娘身上。
在那之後,文家厄運不斷,不少人都說是文四姑娘招來的。文老爺便請了個厲害的巫師過來看看,那巫師斷言:文四姑娘便是文家的災星,她克父母家人,克一切與之親近之人,絕不可留在文家。
因那巫師極有本事,說的又一一應驗,文老爺不得不信,于是請教解決辦法。那巫師說,只需将文四姑娘送出文家宅院,待其年滿十五歲之後迎回即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傷其性命。
文老爺想了想,便将文四姑娘安置在自家的莊子上,連名字也沒取。從那以後,文家風平浪靜。只是文四姑娘的日子着實不好過,沒有長輩的疼愛,在磕磕絆絆中勉強長大,知道了身世,聽夠了流言,終于在十四歲那年,再次出現在文家大宅。
關于文四姑娘十四歲那次亮相,陰謀論者有之,意外論者有之,衆人議論紛紛,皆言之鑿鑿,鄭從獲也不知該信誰的。只是結果可以肯定,文四姑娘重現文家大宅那日,正是文家大姑娘誕下龍鳳胎之時,不幸的是,龍鳳胎只剩下了“鳳”。
文四姑娘不到十五歲便自作主張出現在文家大宅,她自然要背下這口大鍋。于是,文四姑娘開始了更加凄凄慘慘的日子。
由于在那之後,活下來的“鳳”也變成鳳凰飛走了,文家大姑娘不勝悲痛,終于随之而去。這個時候,剛剛年滿十五歲的文四姑娘,承受了文家所有的怨氣。當年那個巫師所言,自然被人抛在腦後。
之後的事也是衆說紛纭,比較著名的版本有三個。
其一,飽受折磨的文家四姑娘在機緣巧合之下偶遇路過小鎮的某公子,某公子不但對文家四姑娘一見傾心,且深深同情文四姑娘的遭遇,發誓要給文四姑娘一個好的歸宿。于是,二人達成幹柴烈火之戀,不但迅速定了終身,且文四姑娘還懷了那位公子的孩子。
文四姑娘以腹中孩子為要挾,逼迫某公子為她報複文家。某公子着實情深義重,奈何人家乃是大家公子,不屑此種所為,倉皇之下甚至還将文四姑娘的謀劃告訴文家。文老爺大怒,一邊打聽到某公子的家世,借其家族将某公子弄了回去,一邊将文四姑娘押到僻靜處,一屍兩命。
其二,仍然是公子佳人的橋段,不過這次是文四姑娘從一開始就利用某路過公子的同情心報複文家。然而,該公子實力不足,非但沒有報複成功,将自己搭進去,甚至還坑害了文四姑娘一把。憤怒不已的文家用家法處死了文四姑娘。
這兩個版本比較像。鄭從獲覺得比較靠譜的是第三個版本。
第三個版本很簡單,就是文四姑娘繼續忍受文家的虐待,在某次重傷後不治而亡。
最終的結果是,文四姑娘化作孤魂野鬼,四處出沒恐吓小鎮上的人。因她有制造傀儡的法子,這招着實有用。
不堪忍受的小鎮人請了巫師過來,試圖勸文四姑娘接受引魂前往幽冥界,在無果之後,家家貼起了靈符,将文四姑娘擋在門外。于是,文四姑娘便去禍害周邊的人,遭殃最多的還是路人。
紫衣淡淡瞥了一眼小鎮客棧大門上的符,道:“這符不對。”
“怎麽不對?”鄭從獲立刻接着問了一句。
“尋常的符不過是将髒東西擋在外邊,這符除了能阻擋文四姑娘,還會增加她的怨氣,一旦怨氣增加在某種程度,這符也就沒用了。”
也就是說到了那個時候,文四姑娘該要大開殺戒了。
“不出三天,文四姑娘的怨氣就能沖破靈符。”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鄭從獲總覺得自己隔着那紫水晶面具,看見了紫衣那張興奮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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