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家人（一）

等呂姝卸完妝回到家中，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

看着留着一道小縫的門，呂姝暗自松了一口氣，連忙閃身進了屋，換上拖鞋悄悄走到爸媽的主卧室。

“呼……呼……”卧室裏傳出平穩的呼吸聲，不用看也知道他們睡得很香。

看來這種無害的迷香還是挺有用的。呂姝輕手輕腳地合上主卧室的門，正得意洋洋的想着事情的時候，突然一張放大的俊臉探到她的眼前。

“哇！”膽子比較大，只是被吓了一跳的呂姝，很快回過神來，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看到這張比起十年後青澀許多的臉，似乎還帶着這個年齡特有的驕傲與張狂，呂姝竟有些緊張不安起來，“呃……哥？”

端着茶杯的趙陽翻翻白眼，看着一臉做賊心虛表情的呂姝，自顧自地走到客廳的桌子前，坐下，懶懶地沖呂姝勾了勾手指，“怎麽這麽晚回來？爸媽都睡下了？”

這時的趙陽已經認清了他那個水性楊花的媽媽的本性，開始對之前不懂事的做法感到後悔，只是本人性格比較倔強，自尊心強，不肯主動向王靜認錯。所以暑假都是在同學家住，偶爾也會去他媽媽那邊。

只是……已經順利達成膈應趙剛和王靜的目标，趙陽的媽媽對這個兒子沒有半點感情，平時連飯也不給他做，久而久之，趙陽也開始想念起家裏熱騰騰的飯菜，換下的衣服都有人幫忙清洗……今天一時意動，才會半夜跑回家來。

“唔……同學過生日，請我去家裏。我怕老媽不同意，就偷偷瞞着她，沒跟她說。”呂姝立刻想起十歲時的她，對于趙陽那份複雜的感情。糾結了一下坐到他對面，低着頭神色難辨地玩着手指。

她本來是很喜歡和趙陽玩的，高大又帥氣也很會玩的趙陽，小時候最愛做的事，就是騎着自行車帶着她到處亂逛。有幾年，她像瘋了一樣喜歡收集卡片，趙陽當時為了讓她開心，居然掏出兩百塊的壓歲錢，給她買了一百包泡泡堂，只是為了收集裏面附贈的神奇寶貝的卡片。

可是……後來發生他打媽媽的事，當時她雖然被媽媽關在屋裏，說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讓她出去，她小小的心裏還是對趙陽産生了一絲恨意。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母愛，卻差點被這個愚蠢的家夥給毀了……這個家，因為他險些再度分崩離析。如果不是媽媽肯謙讓一步，原諒了堅持護住趙陽的趙剛，趙陽連這個家門都進不來！

不過有着上輩子的記憶，看到十年間趙陽的變化，從不懂事、輕浮、只會吃喝玩樂，到慢慢懂得幫媽媽端盤子刷碗，知道開始攢點錢做些小生意，後來在婚禮上對着媽媽流下感動和悔恨的淚水……呂姝的心裏沉甸甸的，一言難以道盡。

“哥，你晚上不走了吧？”看着在外面不過一個星期，比起在家的時候狼狽不少的趙陽，呂姝的心裏有着說不出的複雜。

在家裏，吃飯有人給他端到餐桌上；穿衣服，每天都有新衣服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床頭；上學，書包裏除了書本文具還裝着很多零食……這些待遇是曾經的她偷偷羨慕和嫉妒過的，如果不是媽媽對她語重心長的解釋一番，她大概也不會那麽迅速的和趙陽玩到一起去。

趙陽聽到呂姝的話，眼神一亮，擡眸看到主卧室的時候，卻又驀地暗淡下去，聲音低啞地說道，“可能吧。”就算今晚留下來，為了避免明天早上的尴尬，他一大清早就要離開……

“哥……”想起上輩子趙陽學業無成，最後的最後還是媽媽拿出一筆資金，給他想辦法集資了一個門面，做些小生意最後才穩定下來，娶到美嬌娘，呂姝心裏突然湧現出一股沖動。

“哥，開學你就要上高中了吧！你還打算去上嗎？”媽媽王靜其實早就給趙陽聯系好了學校，雖然不是重點高中，為了區別于一高，通稱地高的的宜城高中，不過在宜城也算是排得上號的好高中。

“上學？我……”初三一年基本上都在混日子，連中考都沒有參加的趙陽，有些心動，卻又沒有自信，只能睜大眼睛看着仿佛變了一些的呂姝，喃喃道，“我能行嗎？媽……她不知道會怎麽想。”

“就沖你喊了她這麽多年的‘媽’，你去跟她說你想好好上學，她肯定舉雙手雙腳支持你！高興得不得了！”一看有戲，心情更加激動的呂姝，一下子站起身來，傾身上前眼神閃亮，凝望着受到驚吓的趙陽肯定道，“哥，媽是真心對你好的，你以後好好學習，長大後出人頭地，爸媽都會為你驕傲的！”

“梳子，你……”趙陽皺了皺眉頭，心裏負擔減輕的同時，也開始在意起呂姝的改變，“你是不是變胖了？”

本來正興致勃勃準備聽趙陽說什麽的呂姝，聽到這句話，頓時整個人風化了……

變胖了，變胖了，變胖了……呂姝含恨瞪視趙陽一眼，委屈地扁着嘴惱怒道，“你還是先好好看書吧，有不會的可以來問我！”

哼，比起十年後甜言蜜語的老哥，現在的趙陽真是弱爆了！

十年後她每次從外地放假回來，老哥總是春風滿面地微笑着說，“梳子好像變瘦了”，這樣雖然一聽就是假話但是會讓人心花怒放的話。

嗚……還她成熟穩重聽話懂事事業有成孝敬父母心疼幼妹的老哥來！！！

*****

次日清晨，呂姝聽到門外說話的聲音，扶着還有些暈脹的腦袋，歪歪斜斜地打開了房門。

打開門的瞬間，三個人，六只眼睛同時望過來，一下就把呂姝的瞌睡蟲趕得精光。

“哈哈，早啊……你們真早啊。”

習慣了睡懶覺的呂姝，難得起這麽早。王靜覺得驚奇的同時，也有些欣慰的想道，孩子長大了，知道操心了。暑假說長很長，有兩個月那麽久，可是說短，一眨眼就過去了。托關系從學校弄來了新學期的課本，她還是希望梳子能趁暑假把書預習預習。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起趙陽的事。王靜斜眼看了看緊抿着唇的趙陽，在心底輕輕一聲嘆息，“先吃飯吧，梳子快去洗臉。”

“哦。”呂姝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往洗手間走去。

“梆——”走路不看路，腦袋一點一點往下垂的呂姝，一不小心撞到了牆上。

揉揉微紅的額頭，呂姝回眸看着面面相觑拼命忍笑的無良一家子，委屈地扁了扁嘴，惱怒地把洗手間的門用力帶上了。

什麽嘛！她只是習慣了搬家後的房子，一不小心腦子沒轉過來，把這裏當成了十年後的家，要不然……哼，這麽低等的錯誤她才不會犯！

*****

早餐時間在平靜溫和中度過，吃過飯，趙陽百年難得一見的，主動幫王靜端盤子和碗。

更讓人意外的是，懶惰程度和趙陽不相上下，在家裏地位等同小公主的呂姝，居然主動幫王靜刷起碗來！

受到巨大驚吓的王靜和趙剛面面相觑，兩人眼中同樣閃爍着不敢相信的光。

一個孩子這樣也就算了，怎麽一下子兩個孩子都像變了個人似的？就算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變化的速度也太驚人了點兒吧！

“喂，哥！”正在水池邊刷碗的呂姝，用胳膊肘戳了戳旁邊走神的趙陽，千鈞一發之際從他手中挽救快要摔到地上的盤子，她賊兮兮地湊到趙陽身邊跟他耳語道，“你看看老爸他們的表情多可笑，嘻嘻~”

趙陽回眸看了他們一眼，臉色卻微微泛着緋紅。皮膚原本就很白皙的少年，在透過窗臺的陽光映照下，宛如鍍上了一層發光的金粉。

呂姝在心裏狠狠贊嘆了一番。前世今生，她最嫉妒的就是趙陽的長相和身高！185公分，比182公分的老爸還高出三公分！老媽王靜170公分，整個家裏就她一個發育不良的矮子，滿二十歲才堪堪長到165左右，這個數據還是摻有水分的安慰結果，嗚嗚嗚……

“我想了想，還是不上學了。”

就在呂姝在心裏我自瘋魔各種狂亂的時候，趙陽淡淡的一句話召回了她神游太虛的魂魄。

“啥？”呂姝大如銅鈴的眼睛瞪視着趙陽，琥珀色的眼眸隐隐帶着一絲怒意，“哥，你知道現在這社會，沒有學歷，沒有文憑，想找個工作有多難嗎？！我認識一個同學，她哥高中沒畢業就去打工，在大城市拼死拼活攢了幾十萬，結果房價上漲，連我們家衛生間這麽大點兒的地方都買不起，你知道嗎！！！”

呂姝拼命壓抑着說話的聲音，可是還是驚動了客廳的王靜和趙剛。

他們好奇兩個孩子能不能做好家務事，結果好奇之下來探聽的結果，卻聽到這麽一番令人震驚的話。

房價要上漲？

如果這話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王靜和趙剛兩個肯定不會相信。可是在政府部門工作的王靜，前些日子才通過某些門道，聽說要建新市政府和區政府的消息，同時傳出來的還有那塊地，幾年之後可能會增值的傳言。

王靜和趙剛成婚這幾年，手裏小有積蓄，但是像勸她買地的上司那樣，一出手幾百萬包下一大塊地的大手筆，他們還要思前想後，到底要不要冒這個險。因為現階段，幾十萬對于他們而言，就已經不是筆小數目了。

那麽……梳子是從哪裏得知這個消息的？

“梳子，你跟我出來。”推開廚房沒有關嚴的門，王靜面色平靜地說道。

“老公，這裏就交給你了。”看着趙陽泡得發紅的手，王靜神色微動，朝趙剛點頭示意了下。刷盤子刷碗這些事，還是交給他們這些老家夥幹吧，他們吃了一輩子的苦，不過是想讓孩子過得好一點。這些事沒必要交給他們來做，對于他們而言，只要争口氣好好學習，那就行了！

趙陽看了一眼客廳的鐘表，離上班還有一段時間，便沉默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王靜的做法。

他就這麽一個兒子，要是能争氣點兒，他自然是很高興的。之前不能攔住他去找那個女人，他已經很後悔了。這次，他一定要勸勸趙陽，回到學校，好好上學！

*****

王靜把呂姝叫到卧室裏，兩個人坐在呂姝的床上，沐浴着清晨不算灼熱的眼光，面對面一時間相對無言。

“媽……”

“梳子……”

幾乎是同時出口，又立刻回到沉默。

良久，呂姝笑了笑，眉眼柔和地凝視着王靜，“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房價要上漲并不是說着玩的，我昨天剛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她家裏很有本事，還有擔任我們這兒工商局局長的，房價，是肯定要上漲的。而且，最慢三五年之內！”

呂姝表現出來的沉着和穩重，讓王靜有些疑惑又有些欣慰。涉及到民生的問題，本身在民政這一塊擔任要職的王靜，立即皺起眉頭思索起來，“你認識的那個朋友，也是一中的？”

“嗯，我們昨天在校園認識的，她人很好，改天我想約她來家裏坐坐。”呂姝趁機将溫婷引薦給王靜，将溫婷家裏的狀況大致說了一些，王靜聽到溫婷也是跟着媽媽和繼父生活的，原本的不确定和疑惑飄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帶着認同的憐惜和心疼。

輕輕撫摸着呂姝的頭，王靜将呂姝摟在懷裏，聲音低柔充滿溫暖，“媽媽不能給你完整的家庭，不過媽媽最愛的就是你，寶貝。”

這樣煽情的話不是未來的王靜會說的，就是現在的王靜也不會常常挂在嘴邊。或許是因為呂姝提到溫婷的時候，眼神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落寞和傷心吧，王靜一時心裏難過，不受控制就說出了這樣讓人害羞的話。

“媽……”呂姝趴在王靜溫暖的懷抱裏，感受着闊別已久的母親的擁抱，眼睛不自覺濕潤了。

十年後的媽媽為了她出國的事，整個人像陀螺一樣不停地轉圈，忙東忙西。為了能讓她在國外輕松一些，不要學有的留學生那樣忙着打工荒廢了學業，王靜開始在溫婷媽媽盧慧的公司裏工作，一年到頭連假節日都不休息，就這樣，一年多下來，總算湊夠了呂姝在日本頭兩年的生活費……

母親的愛重如山，深如海……呂姝的心裏激蕩着一波又一波的暖流，用力回抱住媽媽，濕潤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她發誓，一定要讓媽媽過得幸福！比所有的人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