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世家（二）

随意地穿着一件柔軟的白色睡衣，也不紮頭發，半坐在庭院裏的石椅上望着天，在月光的映照下，溫婷娴靜美好得仿若仙子下凡。

“姐姐，怎麽還不去休息？”有些睡不着的溫傲天，走出房間就看到這幅畫面，思索了一下走過去說道，“姐姐也睡不着嗎？是在想白天的事？”

“嗯。”溫婷輕拍着溫傲天的肩膀，讓他在自己的對面坐下。顯露出平時難得一見的寧靜，不說話，只靜靜握着溫傲天的手看着夜空。

繁星點點的夜空，偶爾可以看見流星橫空劃過，帶出一道引人遐思的漂亮弧線。在大城市很難看到的景象，在這座老城宅院裏卻欣賞到了。

不過她一直忘記了一件事，大城市的星星只是暫時被明亮的燈光擋住了，并不是不存在。星空一直都是這個星空，只是她的雙眼被蒙蔽了而已。

呂姝一直都是呂姝，她的家也一直是這個家，只是從前的她只看到表面，并不了解她家裏的真正情況……說到底，怪不得別人，只能怪她自己。

“從前我和梳子一起出去吃飯，她總是慢條斯理細嚼慢咽。當時我還嘲笑她做作，梳子只是随意笑笑，并不多做解釋。現在想來，其實我才是真正可笑的那個……”

一只手輕輕覆蓋住眼睛，溫婷扯起一道帶着些許自嘲的笑容。

“其實不止是餐桌方面的禮儀，就連平時上課，她都是坐姿端正目不斜視，一堂課下來背始終挺得直直的。老師可沒少在課堂上誇她，不過她聽到後只是微微笑着，寵辱不驚，不以為意。我以前只當她是乖孩子，比較聽老師的話，今天看了她在家裏面的坐姿，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因為尊敬老師，分明就是從小養成的習慣罷了。”

比起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僞大小姐，呂姝才是真正高高在上的千金公主。

可笑她，從前一直把呂姝當做灰姑娘，卻忘記了灰姑娘也是貴族。比起她近似暴發戶的出身，呂姝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姐姐……”溫傲天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溫婷，這些感情對于小孩子的他來說，還過于複雜，難以理解。可是他看得出來，呂姝并非刻意隐瞞，就算她是世家千金，她不還是呂姝嗎？

“二姐對這些不在意，姐姐又何必自求煩惱呢？”溫傲天定定凝視着溫婷，月光映照下，他精致的容貌愈發皎潔耀眼。

“不管怎樣，二姐始終是二姐。”她不會因為多了一層身份，就轉變對他們的态度。因為那層身份一直都存在，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

“哎……是啊，是我鑽牛角尖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快去睡吧。”溫婷微微嘆息一聲，撫摸着溫傲天的腦袋，眼神不自覺變得柔和。

她知道這是她的心結，必須要由自己解開。她并沒有埋怨呂姝的意思，畢竟從前每次出去吃飯，都是她非要争着搶着付錢……更何況，呂姝不願意提到她父親，更不願意提到她父親那邊的親人，現在想來，她着實不該在這件事情上繞圈子。

時辰不早了，明早還要起來去見呂姝的姑姑、姑父，據說呂姝跟她父親那邊的親戚，就數跟這個姑姑最親……她真期待看一看呂姝的姑姑，是不是真像她說的那樣，跟她長得特別像，都是嬌小玲珑，珠圓玉潤的。

*****

一夜好夢。

清晨，愛睡懶覺的呂姝沒有戀床，比向來起得早的曼珍還要早，一大早就霸占了家裏的廚房。

等溫婷姐弟倆慢騰騰挪到堂屋等待吃飯的時候，就看到曼珍奶奶和呂德宏翹首以盼，不時拿期盼的眼光往廚房的方向望去。

姐弟倆好奇地順着視線望過去，沒有看到令人驚奇的事情，卻聞到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呂姝采用小火慢炖，熬了一鍋原滋原味的香醇米粥。因為夏天還沒有過去，呂姝還翻出奶奶親手腌制的黃瓜，切成一條一條的放入盤中，又炒了幾個青菜。

雖然都是些常見的家常菜，素材卻是呂姝從空間裏拿出來的。有不少炒出來看不出本來面目，實際上早已從地球上滅絕的蔬菜，制成熟食對身體有特別的效果。

溫婷自然知道的秘密，因為昨天她還去空間別墅裏玩了一會兒“英雄殺”。那些蔬菜她都專門看過，只要烹饪得當，比起現在那些打了許多農藥和催熟劑的蔬菜，無論營養價值還是衛生程度都高出好幾個檔次。

“寶寶，你有口福了。多吃些，不夠的話，再讓你梳子姐給你做。”雖然知道這些飯菜是呂姝專門拿來孝敬年邁的爺爺奶奶的，溫婷卻沒有絲毫客氣的意思，交代了溫傲天一聲就開始大快朵頤，反倒換來呂德宏肯定和贊賞的眼光。

“媛媛小時候也跟個假小子似的，這才兩年沒見，居然變得淑女懂事起來了。現在看着這丫頭，真是讓人覺得懷念……”曼珍享用着香醇可口的飯菜，眼眶不自覺微微變紅，目光慈祥和藹地凝視着溫婷，心裏滿滿都是欣慰和歡喜。

媛媛能交到這麽要好的朋友，她也為媛媛感到高興。小時候的媛媛雖然見誰都笑，可是那笑容比起現在的，着實虛假不少。

現在的媛媛長大了，也懂事了，最難得的是……她不怨恨自己。

曼珍嘆了一口氣，突然有些吃不下飯。

呂德宏看得出老伴兒的心事，飯桌下面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溫柔而堅定地看着她。

過去了，都過去了……

曼珍緩緩綻放一個笑容，輕點下頭，繼續享用豐盛美味的早餐。

大孫女不但懂事，還知道孝順，體貼老人，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過去的，早該過去了，是她太執念了……

呂姝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将所有情形都盡收眼底。明白奶奶已經放下了心事，她松口氣的同時也有些悵然。

上輩子她被媽媽接走以後，從姥姥口中得知當年的“真相”，一怒之下再也沒回老家一趟。奶奶似乎本來就對她和媽媽心存愧疚，她這般作為更是讓老人無力承受，原本生過一次大病身體就不太好，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一病不起……

過去吧，都過去吧……放過自己，也放過他人。奶奶重男輕女的思想是一代代傳下來的，根深蒂固，和受過高等教育性格倔強的媽媽不同，她骨子裏只是一個思想保守封建的婦人。

上輩子奶奶臨終前，她收到消息請了一天假，回去看她最後一眼。

那個時候奶奶已經認不出人來，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可是當聽到姑姑喊“媛媛回來了”的時候，老人居然一下子睜開眼睛，回光返照一般掙紮着下了床，非要見大孫女最後一面。

“媛媛回來了，媛媛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就好……”

當她淚流滿面握住奶奶的手，奶奶已經看不清她的樣子，只是用手胡亂摸着她的臉，仿佛重複着這句話。

她如願以償見了奶奶最後一面，內心卻從此覆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她覺得，奶奶突然病重她要附上很大一部分責任。

即便奶奶曾經在月子裏苛刻媽媽，後來甚至還險些害死她和媽媽，可是自打她懂事記事開始，奶奶從來沒有讓她吃不飽，穿不暖……相比孤兒院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她雖然從來沒見過爸爸媽媽的身影，童年卻過得安逸，無憂無慮。

奶奶過世的時候，她恰逢期中考試。

回去之後，她發了一場高燒。夢中，她看到奶奶朝她微笑，從未見過她笑得這麽安詳，讓人光是看着她的笑容，就覺得心裏無比溫暖平靜。

“媛媛，好好學習，以後争口氣。”奶奶沒有責怪她，只是問問她的近況，讓她好好學習，以後好好孝順爸爸媽媽。

夢裏的內容她醒來忘了一大半，可是她清楚地記得她撲進奶奶的懷抱，哭得像個淚人兒……

她其實很喜歡奶奶的，奶奶小時候給她煮稀飯，做南瓜小煎餅，她因為貪吃結果不消化，奶奶哭笑不得地給她拿藥，怕苦的她偷偷把藥扔到桌子底下，卻被早有防範的奶奶發現，嚴厲斥責了她一番……最後沒辦法，奶奶去中藥店抓了一把藥，用特殊的方法熬了一鍋稀粥，這才讓她安穩睡下。

被媽媽接到身邊的時候她只有八歲，正是性格還未定型容易受外界影響的時候。姥姥種了一輩子的田，為人不拘小節，有話直說，滿肚子對曼珍的怨氣全都說了出來，導致她對奶奶充滿了怨氣和不滿。

可是直到奶奶臨終前她回家看看，姑姑紅着眼睛拉着她的手說“媛媛，你奶奶每年開春的時候，都會親手給你做一套春裝，夏天會挑最新的樣式給你做裙子，你奶奶一直很想你啊！”

可惜……那個時候無論她如何歉疚 ，如何後悔，如何哭得撕心裂肺，奶奶她……再也聽不到了。

能夠再見到身體健康的奶奶，能夠再見到威嚴卻慈愛的爺爺，真的……太好了。

呂姝眼裏聚滿晶瑩的液體，她噙着熱淚吃着碗裏的粥，堆積在心頭複雜沉重的愧疚之情，終于在這個清晨煙消雲散。

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些事，包括當年知道奶奶過世消息的媽媽，溫婷雖然知道她一心想成為陰陽師，也就是馭鬼師，卻不曉得她這麽想的真正緣由。

這一世她會盡力改變爺爺奶奶的命運，可是上一輩子的事并不是可以當做沒發生過。她希望能夠成為游走于陰陽兩界的使者，将那些因為一時轉不過來彎，一時猶豫，等等原因最終導致沒能和親人告別的，将那些堆積在他們心頭的話傳遞給亡者……

這一世，她想用這雙手，擁抱更多更美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