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凰舞（二）

曼珍對溫婷和蘇靖江天天膩在一起，情情愛愛的說法其實并不準确。這兩個人都有良好的家世背景，自身有才能有天賦是難得的聰明人。他們兩個在一起談事情，除了偶爾有些暧昧的眼神和觸動，大部分時間其實在讨論未來的經濟情況。

蘇靖江已經坦誠不會插手這次服裝廠的事，溫婷解除對蘇大少的偏見情緒之後，也就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示好。

在溫婷看來，如果蘇靖江對她是真心的，至少也要等到她大學畢業，那時候她已經23歲，蘇靖江也有三十歲了……十年的時間，足夠證明一個人的真心。可是這期間，他必須要做出足夠多的證明，才能夠讓她相信他是真心實意，而非一時興趣随便玩玩。

本來是就金平市服裝廠的事談起來，可是漸漸地，兩個人的話題從溫婷家裏經營的酒類，蔓延到她前一段開始涉足的珠寶行業，後面，跟未來方遠科技總裁交好的蘇大少，甚至主動點出“計算機這一塊前景很好”的主題，讓溫婷對蘇大少不由得正眼相看。

她原本以為蘇靖江只是個二世祖，花花公子，後來得知他是京城那個“蘇家”的後人，對他重新審視了幾番。可是這些都及不上和蘇靖江一番話後，得到的訊息受益匪淺。

這個男人，絕非池中物。

溫婷看着語氣平和，評點江山風輕雲淡，仿佛一切都不在意的蘇大少，恍然發覺，她以前都小瞧了這個男人。

“其實我并不是什麽蘇大少，那都是我這些年在外面胡鬧，別人調侃我取的綽號。”蘇靖江聽到溫婷戲谑的稱呼他“蘇大少”，低頭凝望着她眼神帶着無奈和溫柔。

“我媽媽姓蘇，我原本姓付。”一句話，坦白了蘇靖江的身份。

溫婷當時心裏掀起驚濤駭浪，兩眼難以置信地盯視着蘇靖江，似乎想從他臉上尋出一絲心虛或者不安。可是結果……讓她失望，又別扭。

失望的是蘇靖江完全沒有心虛，說的的的确确都是實情，別扭的是她居然成了罕少知道他只是蘇老爺子的外孫，并非直系子孫這件堪稱機密的事。

這其中……必定有着不為人知的因由吧。不過溫婷并沒有因為好奇心追問。

她并不是蘇靖江的什麽人，頂多算是你追我跑的戀愛初期……即便以後他們有可能成為一對，如果蘇靖江不想提到他家裏的事，她也不會勉強他非要說個明白。

這是她和呂姝相交十年得出的感慨。再怎麽親近的人也需要一定的自由空間，也正因為如此，她并沒有把空間的權限分給呂姝一半，也從未提過要呂姝這樣做。

彼此信賴，彼此制約，這樣的關系才能夠維系長久，這和愛情的道理……其實并沒有太大不同。

*****

八月中旬，氣溫已經慢慢有所下降，不再像半月前那樣熱得灼人。

軟風吹拂着路旁翠綠的樹葉，輕輕送來草木特有的清香。

“過了國道，前面就是三環線，那家服裝廠就在道路最盡頭。”按照記憶給蘇靖江指路是，正是小公主打扮甜美玲珑的呂姝。

蘇靖江聽到後點點頭，唇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的路。

他這是第一次為溫婷服務，如果女王還滿意的話，說不定以後就允許他當個私人司機了。當然，如果這私人司機能夠當一輩子，那就更好了。

溫婷瞅着看似在心無旁骛的開車，實則是從後車鏡凝視着她的蘇大少，撇撇嘴，沒有作聲。

連易容術都被他發現了，蘇靖江提出要載他們去服裝廠，要是推辭反而會顯得虛僞做作。

怕什麽？他不是守口如瓶什麽都沒說嗎？他要是真的敢說，她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他了！

想到這裏，畫着淡妝，容貌沒怎麽改變的溫婷，忽然感覺臉頰有些發燙。

……

早上溫婷便和呂姝商量好，今天去拿下那家破産的服裝廠，計劃短期內走大衆路線，未來等人手培養起來，就慢慢往高端精品方向發展。

下定決心進軍服裝市場，其實是溫婷在呂姝的姑姑家，看到呂雲慧給娃娃做衣服，雖然很小樣式卻格外精致，突然之間靈光乍現産生的念頭。

同樣産生這個念頭的還有呂姝，不過比起對時裝格外敏感的溫婷，她只是笑着對呂雲慧說，“姑姑你手藝活這麽好，應該是遺傳了奶奶吧。哎，我就沒你這麽能幹，在家連襪子破了都是我……呵呵。”

差點說漏嘴，把趙剛的名字提出來，呂姝連忙捂住了嘴，眼神微微游移不定。

溫婷見狀，立刻上前打圓場，“雲慧阿姨，你的手工真的好棒！我聽呂姝說，晶晶有些衣服是你親手做的，你真厲害啊！”

呂雲慧早年受過西式教育，為人不拘小節，性格爽朗容易親近，聽到溫婷的話立刻眉開眼笑，面帶喜色開心地問道，“真的嗎？其實我比呂姝她奶奶，還差得遠呢。不過沒事做些小衣服，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呂雲慧的回答很樸實，可是溫婷卻動了別的心思。

呂姝讨厭逛街，跟別的女孩子不大一樣。可是她不免于俗，每當有新裝上市，總要叫人去掃蕩一番。遇到別致的新穎的，也會買下幾件送給呂姝。

回到十年前，很多事情都變了樣。記憶中熟悉的東西，如今看來有些陌生。讓溫婷最難以接受的，莫過于款式簡單，花樣單調的衣服。

她曾經動過學美術，當服裝設計師的念頭。事實證明，就算她在這方面有天賦，只要她在那個家一天，就沒辦法左右自己的人生。

她曾經下苦功夫，買書上網鑽研了一年半的時間，覺得初有所成還曾經去投稿，雖然只是一個鼓勵獎，但是當時她高興得不得了，興沖沖地拿着作品去找盧慧，想讓媽媽認可她的成績，資費她去法國進修。

可是當時生意不景氣的媽媽，正因為和楊大川關系緊張，整天神經衰弱神經質，居然一下掀翻了她的作品，她足足花了兩個月才畫好的樣圖，就這樣成了廢品。

那之後，她乖乖收起當設計師的念頭，聽媽媽的安排進了工商管理學院……可是，重新回到十年前，她難道要走以前的老路嗎？她并不讨厭幫媽媽處理公司事務，可是她自己也有想要為之奮鬥的理想和目标，盡管上一世因為種種原因被迫放棄最終夭折，這輩子，她還是想要盡全力去争一争，搏一搏！

“雲慧阿姨，你平時在學校教書應該不忙吧？有沒有想過業餘時間找份兼職？”打定主意，溫婷臉上帶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語氣溫和不動聲色地誘哄道，“我看阿姨你在服裝設計方面很有天賦，方叔叔（方晉華）之前也提到過，他廠裏有些新裝都是你無聊時候設計的，既然這樣，阿姨你為什麽不去專門進修一下，成為專業的服裝設計師呢？”

“這……”呂雲慧有些心動，卻仍舊遲疑。最後，她看了看一臉鼓勵的溫婷，嘆息一聲說出了實情。

“其實晉華也曾這麽勸我，不過我大哥二哥，一個從商，一個從政，都沒能繼承媛媛她爺爺的教育工作，我不忍心看老人後繼無人，再加上我也很喜歡和孩子們相處，就進初中當了一名英語老師……如果我真的要去當設計師，早些年就已經轉行了。我只是……”不想看到老人傷心。

呂雲慧的話讓呂姝神色微動，想起了上輩子爺爺生病後，只有姑姑放下手邊的工作，向學校請了整整大半年的假，日夜伺候在爺爺的病床前……說什麽“男孩是個寶，女孩是根草，生女不如生男好”，到最後，真正孝順的還不是姑姑這個最小的女兒？

姑姑的确是兄弟姐妹裏最孝順的一個，同時也是小時候跟她最為親近的一個。這也是她回到十年前，沒有去見她的生父，沒有去見她當大官的二叔，唯獨登門拜訪小姑姑的原因。

小孩子其實很能明辨是非，她從小就知道誰對她是真的好，誰對她是虛假客套的應付。

不過如果姑姑能尋找自己的夢想，成為厲害的服裝設計師幫溫婷一把……相信，溫婷未來的路會好走許多。

心思一轉，呂姝發話了。

“姑姑，奶奶小時候在家就愛做女紅，爺爺身上穿的短衣，都是奶奶一針一線縫的。你只想着繼承爺爺的教育事業，怎麽沒想着繼承奶奶的好手藝？你這可不是重男輕女，瞧不起奶奶嗎？”

呂姝眼含笑意，語氣調侃，充滿打趣的意味。呂雲慧聽了，也不生氣，反而凝眉思索起來。

她受過西式教育，從不覺得女子不如男。如果不是怕老人傷心，就憑她當時拿到“京城設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也能知道未來等待她的是不亞于大哥二哥的光明前程。

可是家裏已經出了大哥這個“不孝子”，出身書香門第卻主動去沾染銅臭氣，如果她再去當什麽服裝設計師，保不準爸爸會被她和大哥活活氣病，住進醫院……雖然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相信以爸爸從小對她的寵愛，她就算真的去讀也不會被制止，可她就是不忍心看到已經生出白發的爸爸傷心難過。

然而，這幾天媛媛和她朋友來家裏，呂雲慧高興地帶她們換衣服，還手工縫制了好幾件，從前只能在娃娃身上試穿的衣服……呂雲慧覺得，她其實并沒有放棄二十年前對服裝設計的熱情，只是那份熱情無法超越她心中對父母的敬重和愛意，被她強行丢棄到心裏最深最深的角落……

深呼吸幾口氣，呂雲慧目光灼灼地望向呂姝，“媛媛，今天我陪你去看看媽。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對吧？”

呂姝含笑應下，“自然。”

*****

等溫婷回憶了一整圈，蘇靖江開着車已來到地方。

雲慧阿姨去尋找自己的夢想了……晶晶上學的地方離她現在學習的地方并不遠，雲慧阿姨除了沒有多餘的時間陪陪呂姝，生活中只是多了重拾設計這一項任務。

溫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看着打開車門站在門邊，笑吟吟朝她伸出手的蘇靖江，眼神不自覺變得柔和，将手放入了他的大掌裏面。

“蘇靖江，我一定會成功做出一番事業來的！”證明給自己看，也證明給他人看，她可以！

呂姝會心一笑，步伐都随之輕快許多。

溫婷已經解開了心結，她時不時也該努力一把，争取這輩子搏出個彩頭來？！

前進吧，哪怕前方等待她們的是未知的命運，她們也不會懼怕，因為一路旅途上，她們有彼此在，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