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情動（二）

畢業游的地點位于栾山,山上茂林修竹，清泉叮咚,還有北國極富盛名的鐘乳石洞。正值夏季,雨量豐沛,正是在山間乘坐充氣墊漂流游玩的好時節。

下了車，筋疲力盡的一群人沖進農家小院,來不及欣賞爬滿了葡萄架的院子，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呂姝當時的身體很弱，等她睡醒的時候,大家早已坐在院子裏,眼巴巴等着上菜了。

呂姝再次遭遇不幸,因為男女生人數不平均，她成了多出來沒座位的那個。最後環顧四周，發現只有林暮川那桌有空位，她緊緊攥住了拳頭，深呼吸幾口氣，掉頭就走。

“該吃飯了，你上哪兒去？”林暮川淡漠如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如同一盆冷水澆得呂姝透心涼。

她上哪兒去也要跟他彙報？他是她什麽人！

呂姝緊緊捏住拳頭，回眸瞥視着林暮川，只見所有人都望着他們，暗地裏竊竊私語。

深吸一口氣，呂姝提步走過去，快速拉過椅子坐下，再也沒看林暮川一眼。

山裏的菜色相對簡單，不過勝在口感和氣氛，再加上大家從早上坐車，路上經過盤山公路，轉得暈得七葷八素，早已餓得饑腸辘辘，幾乎是菜一上桌立即就被搶空。

呂姝這一桌幾乎全是男生，只有少數幾個成雙成對坐在一起的。呂姝尴尬別扭地坐在林暮川旁邊，感覺着他身上傳出千年不化的寒氣，整個人如同浸在堆滿積雪的寒潭中，全身的血液連同頭發絲都要凍結了。

“唔，味道還不錯！”不知是誰支吾了一聲，原本有些矜持的幾個女生，看着自己碗裏可憐的幾根菜葉，狠狠心，不顧形象也跟着争搶起來。

呂姝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林暮川坐在她旁邊，她覺得整個人都要懵了。過了幾分鐘，桌上的菜陸陸續續端上來撤下去，呂姝連一口菜都沒有吃到嘴裏。

林暮川微微皺眉，看着呂姝空無一物的碟子，斂眸掩去眼底一閃即逝的複雜。

等熱湯和饅頭上來的時候，桌上已經沒剩多少菜。呂姝勉強扒拉幾口面前的青菜葉，眼睛一下子就鎖定了冒着熱氣的湯。

這麽熱的天氣，這湯……應該沒多少人搶吧。呂姝琢磨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這最後的湯應該能讓她吃不少。

誰知道，一群如同餓死鬼投胎的人，有些平時在家中挑食的人，這次卯足了勁兒要搶東西吃。

“啪！”林暮川突然把筷子放下來，清脆響亮，擲地有聲，讓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滞。

林暮川面不改色地拿起呂姝面前的碗，當着所有人的面給她盛了滿滿一碗，在衆人驚愕詫異如同見鬼的目光中，他端起自己的碗慢條斯理地盛滿放好，才淡淡瞥了衆人一眼涼涼道，“湯熱了才好喝，你們是打算等它放涼嗎？”

衆人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看看呂姝像木頭人一樣僵住，再看看林暮川面無表情地喝湯，空出來的左手卻迅速地拿起包子饅頭等，放入呂姝空空蕩蕩的碟子裏，大家心中頓時發出一聲驚嘆。

原來林暮川喜歡這一型的？怪不得當初校花跟他表白，他看都不看人家一眼，當場走人，絲毫不給人家校花半分顏面。

不過……這人究竟藏的多麽嚴實，才會高中三年沒鬧出半點緋聞，直到畢業才露出這一手啊。

頃刻間，男生望向林暮川的眼神中，多出一絲敬佩和贊嘆之意，女生則用羨慕加嫉妒的目光，嗖嗖的将眼刀丢向呂姝。

呂姝此時就如同一只刺猬，可惜身上的刺都是別人扔過來的。

她三兩下把湯喝完，燙得整張臉變得緋紅，輕咳兩下，拉開椅子轉身離開。

林暮川神色晦澀難懂，注視着呂姝狼狽離去的身影，眼神微微閃爍了幾下，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

坐了大半天的車來到栾山，等吃完飯已經是下午三四點，大家百無聊賴地在附近游蕩，呂姝撫摸着癟癟的小肚子，輕嘆一聲。

早知道就多帶些零食，可惜她沒有吃零食的習慣……怎麽辦呢，離晚飯還有幾個小時，沒辦法，去附近看看有沒有超市之類的吧。

栾山風景區不愧為H省著名景點之一，中心廣場附近不僅有大型超市，在呂姝推着小推車抱怨價格太坑人的時候，無意間聽到超市的服務員說今晚天河集團舉辦晚會，心思一轉，立刻找到了能讓自己放松心情的方法。

她喜歡晚會，初高中每次晚會都有她的身影，這一點和她平時文靜淑女的形象，似乎有些不符合。

提着不少薩琪瑪之類的食物，從超市出口離開的時候，呂姝眼前走過幾個人。

為首的幾人興沖沖地說，“居然有電玩城，這也太先進了吧！”

另一人略帶嘲弄地不屑道，“肯定貴的要死，這種地方最坑人了。”

聽到這句似曾相識的抱怨，呂姝不由得多看那人一眼，忽然，背後浮上一陣涼意，她順着感覺望過去，看到林暮川涼涼的眼神。

渾身一顫，她咬咬下唇，提着塑料袋與他錯身而過。

*****

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導游小姐已經親切地把晚上在中心廣場舉行晚會的事，以格外甜美動聽的嗓音通知給所有的人，大家一陣歡呼，興致盎然地讨論着晚上穿什麽衣服過去。

“咳咳，這只是一場露天晚會，表演的都是天河集團的員工，算是一種福利鼓勵措施吧。”導游小姐見她吹得有些大，連忙咳嗽一聲，用嬌美的笑靥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其實沒必要那麽慎重，大家穿随便一些就可以了。”

一句話讓衆人高昂的興致，頓時變得蔫蔫的。無精打采的大家，在吃過晚飯後，便商量着要不要去看晚會的事。

不去吧，總覺得有些虧……去看晚會總比在房間發呆強吧。

去吧……累了一天，要是晚會不好看，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衆人糾結來糾結去，最後去和不去的人一算，還是去看晚會的人居多。少數不去看的，基本上都是有別的打算的，嗯……成雙成對的小情侶。

呂姝的情況比較特殊，好友都沒跟她一起來，去看晚會也是孤單一人。她原本趁熱鬧去坐了一會兒，發現晚會表演真的很一般，果然就像導游小姐所說，只是天河集團的員工出演，瞅了一會兒就覺得興致全無，離開中心廣場打算回旅館。

從中心廣場回旅館的路上，經過有着大型噴泉的空地，呂姝驚訝又意外的發現，當地人正在舉行篝火晚會，雖然比不上不遠處聲嘶力竭的吼叫，不過穿着民族服裝唱唱跳跳的男男女女，給呂姝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格外驚喜的感覺。

不意外地發現眼熟的幾個身影，呂姝會心一笑，站在不遠處旁觀起來。

這是當地夏季會舉辦的晚會，旅客的到來則是注入一縷清風，讓本就歡欣鼓舞的人們更加開懷。

呂姝看得有些癡迷，她十分羨慕那些女孩子，會蹦會跳的……她小時候其實報過舞蹈班，可是似乎在這方面格外沒天賦，兩堂課結束直接被老師送回了家，并當面對媽媽說“這個孩子我們教不了”。

呂姝已經不記得那麽小時候的事，不過她知道自己很喜歡看別人跳舞，可惜每次晚會上她最多只能只能表演一下樂器，那是家族熏陶出來的……琴棋書畫，她雖不能說樣樣皆通，但還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無意識間，呂姝身邊走近一個清冷的身影，身材高挑，修長若竹，淡漠如雪。

“這麽簡單的動作你都跳不出來？”和呂姝同窗三年之久，林暮川對于呂姝不會跳舞的事，自然了如指掌。

呂姝驚了一跳，歪着頭凝望着林暮川，眼神浮出一絲複雜之情。

“我會不會跳，你還不清楚嗎？”

林暮川沒有說話，淡淡的望了望剛剛結束這一輪舞的人們，眼神一閃，毫無征兆地拉起呂姝的手往篝火旁邊走去。

“喂！放手，你幹什麽？”呂姝被林暮川的動作徹底吓到，一時間腦袋停止所有的動作，呆呆地任由林暮川拉着來到中央。

那些穿着民族服飾的山裏人，友好地朝呂姝和林暮川笑笑，臉上似乎浮出些許暧昧之意。

呂姝的臉頰緋紅一片，聽着慢慢奏響的樂聲，不由自主地被林暮川帶着，舞動起來。

那時的呂姝如同他人附體，眼中只餘下林暮川一人，看着他眼中承載的億載星光，如同銀河那般璀璨閃耀，似乎還有難以追尋的柔情，呂姝的心慢慢交托給這個人，情不自禁地靠近他的身體，兩個人在篝火通紅的映照下，越來越近。

“铮——”只在書上見過的民族樂器，突然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響。呂姝和林暮川猛地分開，聽到身旁響起善意的笑聲，他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一輪的舞蹈已經結束，而他們……剛剛……似乎……

“咳。”林暮川捂着嘴咳嗽一聲，銀白色皎潔的月光下，他的臉頰似乎泛起紅暈。

呂姝早已羞得無法形容，呼吸不穩地微微喘息，片刻後，她目光複雜地看着林暮川，長長一嘆，轉身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呂姝，你不能就這麽沉淪下去。你們……已經不可能了。

呂姝轉身走掉的身影，在美好的月色下顯得那般決絕，林暮川遲疑了一下，雙手收進口袋裏，神色幽邃地注視她離開，口袋裏的手緊緊握住。

*****

呂姝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路癡，她只是記不住路的名字而已……可是到了這座山裏，她淚流滿面地發現，她似乎走進了一個怪圈，或者遭遇難得一見的鬼打牆，她居然、居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知何時只身一人的呂姝，發現四周全都是搖曳的竹林，伸手不見五指，腳下的路都無法看見。

她只能擡頭仰望星空，看着漫天璀璨奪目的星辰，心中有些失落，又莫名的開闊輕松。

其實一直擡頭看着星空，是感覺不到黑暗的恐懼的。她并不怕鬼，但是她怕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耳邊響起清泉潺潺流過的脆響，配合着風吹過竹林沙沙的聲音，在這只能看見滿天繁星的夜晚，似乎有種特別的靜谧和安寧。

“你膽子可真大，一個人走夜路，也不怕被鬼吃了？”冷哼一聲，明顯帶着不悅和淡淡擔憂的男聲，出其不意地在黑暗中發出聲音。

呂姝立即就聽出來人是誰，一直懸着緊張不安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放了下來。

她如釋重負地嘆息一聲，眯起眼睛想找出那人的位置，卻無奈地發現，四周太黑……她根本看不到他在哪裏。

曾聽人說，愛情就像是黑暗中的朦胧星光，仿佛伸手可摘觸手可及，實則咫尺天涯天各一方。

她和林暮川就像是這樣吧……曾經有着那麽親密的好友關系，只是因為一件事，一場意外，最後連朋友都做不得。

就在呂姝胡思亂想心情低落的時候，一雙溫潤寬厚的手掌牽住了她，透着幾分無奈的男聲響起，“真笨！”

呂姝愣了一下，心情有些不悅，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譏，“我哪裏笨了！只不過是走着走着走到這裏來，又不是我的錯！就算你不來，我也……我肯定能走回去的！”

林暮川看着明顯誤會了自己意思的呂姝，心中泛起淡淡的好笑之意，仗着夜裏她看不清楚自己，從小長于農村夜視能力極好的林暮川，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凝視着呂姝，視線如同有形一樣滑過她的眉、眼……最後定格在她嬌豔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重生一回，很多事情都變了樣，有些似曾相識的人，早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他……只可惜，現如今的小一還沒認清這個事實，有些人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再也不可能找回來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