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故人(三更合一) (1)

白芨的後半句話未能說得出口, 頭上的劍陣就如雨般下落。

她方才看到季鼎頭上的劍下落時,腳下的格子後有淡淡虛影。

這格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出路就在腳下!

她剛要提醒大師兄, 卻發現喻永朝早已神色凝重地看向腳下的格子。

喻永朝言簡意赅:“你們先走。”

他掃了眼白芨和一旁的饕餮, 手中折扇騰空而起。霎時, 濃郁的魔氣從扇中散出, 徑直轟向地面。

這是白芨真正意義上看到大師兄出手。

她盯着那空中翻飛的折扇,很難想象這一紙折扇能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

魔氣外溢化作攻擊方式,這便是出竅後期的實力嗎?

頭上的劍陣依舊不斷下落着,白芨盯着地上的裂口, 伏鷹鞭一甩, 纏繞在饕餮身上。

她受了重傷, 行動不便, 該用伏鷹鞭先帶她走。

不同于往常戰鬥的時候,伏鷹鞭此刻正輕柔地束在饕餮腰間。那裂口正不斷縮小, 白芨沒有猶豫,直接将饕餮扔了進去。

喻永朝凝神看着天上轉動的劍陣, 不知在想些什麽。

眼看着裂口已經縮小到原先的一半,白芨偏過頭正巧躲了一道從天頂下落的劍。

“師兄小心!”

又是一道銀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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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與喻永朝之間墜下一把劍,徹底擋住了白芨的視野。

“你快走。”

師兄聲音淡淡,一揮手, 空中的折扇掀起一陣風來, 魔氣柔和地拖着白芨到了裂口處。

裂口處也并非完全安全。

在上方又徑直落下一把劍來,若不是魔氣反應夠快,此刻白芨已經斷了一只手。那劍擦着白芨的手臂而過, 卻還是刮開了衣袍, 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芨被魔氣載着半個身子已經進入了裂口, 卻突然聽見一聲悶哼。

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卻只看見越來越多的劍從天上下落。

密密麻麻。

視野範圍內全是銀光,她連大師兄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見。

“大師兄!”

連比較安全的裂口處都有劍陣下落,那在遠處的師兄那邊呢?

情況恐怕只會更加糟糕。

裂口越縮越小,白芨試圖掙脫魔氣返回到殺陣之內。

柔和的魔氣在此時突然強硬起來,拽着白芨往出口處去。

師兄還在裏面!

剛才的那聲悶哼……是師兄受傷了嗎?

白芨最後只來得及回頭望了一眼,整個殺陣的格子中都落了劍,而師兄卻不知在何處。

殺陣的出口仍是一片森林。

白芨從裂口處出來時,渾身仿佛被碾碎了般的酸疼。纏繞在她身上的魔氣早已消散。

她第一時間是回頭去看大師兄有沒有從殺陣中脫出。

身後空無一人。

不僅大師兄不在,連早她一步離開陣法的饕餮也不在。四周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在此處。

而且,似乎與入陣之前的景色并不相同。

被劍陣砍傷的右臂還在不斷流着血。白芨左手雙指并攏,迅速點向右肩的穴位,防止失血過多體力不支。

淡淡的靈力護住了致命傷,這才強撐着站起身來往樹中走。

大師兄還在殺陣裏面,她要回去!

此時正值正午。

白芨踏着落葉憑着記憶向殺陣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落葉随着她的腳步發出細碎的踐踏聲。

她舉起玉牌,眯着眼睛看了看位置。

玉牌之上只有兩個紅點,一個是她的位置,另一個離她有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

若是師兄在殺陣內,那另一個紅點大概率就是饕餮了。

看起來裂口處應該是個傳送的陣法,将她與饕餮傳到了不同的位置。

腦海中依舊是萬劍齊落的畫面。

白芨被劍陣傷到,感覺體內的魔氣正在不斷外溢。若是她猜的不錯,這陣法對修士的影響非常大。被一把劍所傷後,流逝體內的靈力或是魔氣。如若找不到殺陣的生門,體內的力量又一直在流失,那必然會困死在陣中。

對她用如此陰毒的殺陣,林問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是她究竟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口中的女主又是什麽?

上輩子想不通的事情,這輩子她也懶得再去想。仙魔本就對立,一劍之傷,百年冰牢,她日後定會一筆一筆報複回來。

沒有喻永朝的引路,白芨尋起路來格外困難。她推測殺陣就在附近不遠處,因為腳下的靈植都與進入殺陣前的靈植相符合。

白芨拖着傷一直尋到了太陽西沉。

她果然高估自己的尋路能力了。

玉牌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代表着饕餮的紅點也早已離開,估計是去尋找同隊的同門了。

白芨微微嘆了口氣。

她要是再耽擱時間,師兄恐怕在殺陣中被劍穿成了篩子了。

她轉過頭去,卻發現周圍的靈植有被燒毀的痕跡——

此處正是她與林問夏打鬥時,伏鷹鞭附以的魔火燃到的靈植!

那就說明她與殺陣所在的地方已經無限接近了。

泛着白光的陣法就浮在空中,白芨幾乎是沒有猶豫就想走上前去。

腳下的靈植微微拂動。

幾乎是本能反應,白芨的玉扇從腰間脫出,接下了那锵然一擊。

感受到那熟悉的劍氣,白芨轉過身,望向從背後襲擊她的人。

那是碎星劍發出的劍氣。

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芨含着笑容,眸中卻翻湧着如冰的森冷,證明了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靜:“你們仙門的弟子,都這麽喜歡用偷襲這種不光明磊落的招數嗎?一個自诩正道的門派,怎麽一個兩個都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古樹之下,靜谧無聲。

來人一襲白衣,是玉昆宗慣例的款式,袖口與衣帶間鑲着三紋金邊。玉昆宗的宗門服飾分的很明,築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邊,元嬰期之是兩道。三道金邊,修為至少也到了出竅期。

那人右手持劍,劍尖直指白芨。長發用墨色發帶束起,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此時藏了萬千思緒,很是震驚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來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門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先是林問夏和季鼎,接着來了個祝景之。

還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過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驚。

他循着周圍洶湧的魔氣追到了這裏,卻萬萬沒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尋找了數個月的師妹。

他的師妹臉上爬滿了魔紋,渾身上下泛着魔氣,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譏諷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場守擂他沒動過一寸,跨境斬殺妖獸他沒退過一毫,而面對白芨這冰冷的神色,他卻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腦中的思緒混亂,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對他說了什麽:“師妹為何會在這裏?可是有魔物傷你?我循着玉牌尋找失蹤的同門來到了此處,你有沒有看見季鼎?”

原來是照着玉牌找到了這裏。

她早該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麽仙門也應當有互相聯絡的方式。

“祝景之。”她開口喚他,舉起自己的手端詳着,“大家都是修士,我為何來不得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師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臉。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風霁月大師兄的師妹。”

手上的魔紋如同圖騰般具有美感。她從前只覺得遍布手上的魔紋醜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紋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劍垂下去,如同一只洩了氣的氣球。他邁步上前,卻看見師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樣警戒的神情,那樣防備的姿态。

讓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邁步上前。

仙門與魔界從來都是相見相殺的關系。可他還是想知道,白芨墜崖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會變得……與之前判若兩人。

手中的碎星劍被他收回到劍鞘,他盡力壓着聲線,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師妹,那天的宗門任務,到底發生了什麽?”

盡管林問夏和長老說白芨入魔發狂傷人,可他依舊不願相信。

他與師妹相識許久,熟知師妹的性格。如今師妹帶着冰冷的恨意對他,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緣由,他不知道的緣由。

他想聽白芨親口說。

白芨心情複雜。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詢問她,聽她解釋,上輩子的結局也不會以那樣慘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為什麽偏偏是等她徹底選擇入魔後他才來問?為什麽偏偏和上輩子不一樣?

兩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釋了,他們也回不去師兄妹的關系了。

白芨搖搖頭:“太遲了。”

“什麽?”

祝景之沒聽懂白芨話裏的意思。

是指他問的太遲了,還是她墜崖之後他尋得太遲?

白芨無意與他糾纏。大師兄還在殺陣裏面,生死未蔔。

魔氣自玉扇釋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視線。

殺陣的陣法依然在空中旋轉着,祝景之面對白芨釋放的魔氣并沒有防備。

他能感覺出,魔氣中沒有殺意,只是為了阻止他繼續上前。

正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叛徒!竟敢傷我門中弟子。”

劍氣翻飛,瞬間将魔氣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噴出一口鮮血,死死地盯着魔氣後的人。

玉昆宗的長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這般廢物,難怪主動離開宗門,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與徐白關系說不上融洽,甚至有那麽點競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門下弟子不順眼,只是礙于宗規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門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為他提供了洩憤的機會。

景恒手中靈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長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側的人身上,開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麽?”他側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圖攔下他的人,“這不是玉昆宗的未來劍尊嗎?看未來劍尊的樣子,是想阻止長老肅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個未來劍尊,帶着譏诮的神色。

他承認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賦極好,他打探過掌門的意思,這玉昆宗未來劍尊的稱號,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話音一轉,聲線陡然陰沉下來:“還是說,你為了已經入了魔的曾經的師妹,不顧宗門的規矩,起了對抗長老的心思?”

“景長老,慎言。”

祝景之聲音清冷,面對景恒的挑釁并未動怒。他不着痕跡地上前一步,行了個晚輩對前輩的禮節,擋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視線。

白芨當即原地調息梳理體內暴動的魔氣。

景恒那一劍來得突然,劍氣離體,她來不及防備,這才被劍氣所傷,以至于體內的魔氣暴動。

“白芨是徐白師尊門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應由徐白師尊處置。”

祝景之一口一個徐白來壓他,倒顯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陰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緊握着本命劍,看不出情緒來。

“未來劍尊倒是與同門有深厚的情誼,竟然如此地護着一個魔修。”

掌中劍光一閃,迅捷射出,繞過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後的白芨!

景恒突然發難,祝景之來不及阻攔。

分神期長老的修為有多恐怖?

劍氣化形,連肉眼捕捉到劍氣的速度都十分艱難。那劍光帶着殺意,不出一息就到達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狀态,也許還能躲得掉。

但她被劍陣所傷,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發的一道劍氣,此時已經無力躲避後續的攻擊。

腰間的玉扇微微發燙。

就在劍光抵達白芨眼前的時候,玉扇張開,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劍氣抵擋下來。

是玉扇的防禦機制。

喻永朝将扇子贈與白芨時,曾經告訴過她扇子可以抵擋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擊。

景恒雖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劍氣擋下。

只是抵擋過劍氣的玉扇也受了損傷,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劍氣餘震擊落在地。

白芨氣血翻湧,又噴出一口血來。

“景長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劍鞘上,話語間滿是冷意:“你若再對我門中師妹出手,可就是觸犯玉昆宗門規了。”

“怎麽?未來劍尊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負手而立:“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來的劍尊,前途無量。畢竟包庇魔修這等罪名,不是你擔得起的。”

“那也請長老記得,出手打傷同門,殘害同門者,廢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觸犯得了的。”

林間寂靜無聲。

兩人各持劍而立,分毫不讓,形成了對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卻已經緊緊按上了玉扇。

她受傷了,那他也別想好過!

大約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說,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卻也有狂妄的本錢。在場的人裏就只有他修為達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殺人,又有誰能攔住?

“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動我的師妹。”

林中響起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聽到熟悉的聲音,白芨這才稍微放松下來。這一放松,才發覺手掌處一陣刺痛。

她方才緊握着玉扇,指尖都紮進掌心肉裏,滲出了血來。

林中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那聲音帶着笑意,可更多的是一種名為漠然的情緒。

只有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才會體現出目無一切的漠然。

一紙折扇自空中飛落。

折扇所過之處,猶如被最鋒利的劍切割般坍塌。折扇撲簌簌地飛旋,森林中的古樹靈植像被一道看不見的細線般割裂。

祝景之幾乎和景恒同時原地騰空,踩着本命劍脫離了森林的範圍。

下一秒,林中古樹轟然坍塌!

栖息在樹上的靈鳥拍着羽翅撲啦啦而起,留下一地狼藉。

白芨随着那熟悉的折扇的軌跡望去——

喻永朝自廢墟之上緩步走來,接過那騰飛的折扇,輕點下颚,冷冷地看向空中的景恒。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老東西。”

他掩唇而笑:“真是夠僥幸,你竟然還沒死。”

景恒又驚又怒,禦劍落地,仔細打量着把玩着扇子的喻永朝。

此人給他一種極為眼熟的感覺。

可他并未曾見過使用折扇的魔修,如若見過如此張狂的人,他肯定會印象深刻。

喻永朝一手轉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從儲物戒指中拿出個瓷瓶,揮手一彈,扔給了白芨。

白芨接過瓷瓶,迅速倒出了內裏的丹丸,含入口中,原地調息。

“你是……”

景恒驚疑不定,看着喻永朝熟悉的眉眼。

他突然有一種想法,正要張口。

喻永朝手中折扇下壓,魔氣化箭,朝着景恒飛去。

一旁的祝景之也不曾幸免,五支魔箭有兩支是朝向他的。

景恒躲過了魔箭的軌跡,卻不曾想魔箭在他面前突然炸開,濃郁的魔氣瞬間撲到玉昆宗的長老服上。

猶如白袍染墨。

景恒厭惡地施了個淨塵術,魔氣對他而言,如同污穢的臭氣,令他難以忍受。

他想起面前的魔修是誰了。

“原來是你。”他皺眉上下打量喻永朝,咧開嘴笑了。

“雜、種。”

這兩個字仿佛觸動了什麽禁制般,喻永朝放聲大笑,眉目森然:“景恒長老的記憶力還真是好。”

下一秒,笑聲戛然而止。

比之前濃郁數倍的魔氣從他體內散出,所過之處,靈植枯萎,所有生物的生命力在這魔氣之處漸漸消失。

一片死寂。

魔界禁術第五層,奪生。

此術法對施術人的要求極高,不僅有修為限制,還有極大的副作用,因此被列為魔界的禁術。

祝景之腳尖一蹬,整個人飛快向後退去,一退就是數十米之外。

但是魔氣的速度并不慢。

景恒冷哼一聲,并未退後,劍尖在空中劃了個陣法,将他整個人罩在裏面,魔氣近不得身,同那防護的陣法在僵持。

他氣定神閑地維持着陣法:“也不過如此。”

“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你也依舊如此。”他嫌惡地移開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都覺得髒。“我來教訓叛逃宗門的弟子,奉勸你不要插手管我玉昆宗的事情。”

“否則……”

“否則什麽?”喻永朝輕笑。

“否則我連你一起殺了。”景恒并未把他放在眼裏,冷聲道。

“長老真是好本領。”

喻永朝瞥了一眼景恒袖口的金紋,故作驚訝地嘆了一聲:“原來景恒長老已經分神期了,難怪如此自信。短短幾十年就從出竅期破境,當真是叫晚輩羨慕不已啊。”

白芨一面打坐調息自己的魔氣,一面分神留意着師兄那邊的動靜。

聽起來,喻永朝和景恒長老,似乎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想起剛脫離清硯宗的幻境時,師兄陡然改變的神情。

莫非師兄指的老朋友是景恒?

景恒仰起頭道:“識相的就趕快讓開,別打擾本長老處理門中內務。”

“門中內務?”喻永朝緩緩念道,“我魔界的弟子,何時歸你玉昆宗管束了?”

“還是說——”

他揚起一抹笑容,聲音放的很輕:“你們玉昆宗屢次插手魔界的事務,妄圖與魔界交惡,蓄意掀起争端?”

手中折扇在同一時刻飛舞而出,朝着景恒的防護法陣飛去。

這一刻,景恒的臉色終于變了。

折扇如同鋒利的刀斬開了他設下的防禦法陣,濃郁的魔氣頃刻間就順着裂縫湧入法陣內。

景恒欲擡手掐訣,他定睛一看,手上的皮膚逐漸松垮下來,像幹巴巴的樹皮。

他的身體在瞬間就蒼老了十歲。

景恒的年齡已經很高了,如今被禁術又奪了十年的生機,他此時雙目泛紅:“小雜種,我要殺了你!!”

“好啊。”喻永朝輕笑,手中的折扇卻是一點不留情,“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折扇揮出數道魔氣,打在景恒重新豎起的防護法陣上,如同水滴彙入了大海,絲毫沒有波動。

景恒剛要開口嘲諷,就看見自己的陣法開始從內部瓦解了。

彙入大海的水滴,将大海污染。

這一刻,屬于分神期的威壓完全釋放,把此方地界籠罩了個嚴嚴實實。

那是不分敵我的攻擊,就連祝景之也被這威壓逼得皺緊了眉頭。

“景長老!”

他試圖呼喚景恒,以免景恒失控。

可盛怒中的景恒又怎會聽得進去?

被小輩逼成這樣,已經是他的奇恥大辱。若是不找回面子,他怎擔得起玉昆的長老?

更何況還是個魔修。

喻永朝給白芨的丹藥很好用。

短短片刻,她體內的魔氣已經平靜下來,但流失的魔氣依舊需要慢慢恢複。

景恒的攻擊來的突然。

喻永朝沒有半刻猶豫,手中折扇一揚。魔氣凝結成一團,護住了身後的白芨。

“師兄!”

喻永朝把折扇護在她的面前,那他自己怎麽辦?

她喊的這一聲,卻使喻永朝與祝景之同時望了過去。

白芨與喻永朝眼神交彙,只一刻,她便放下心來。

師兄應當不會有事。

喻永朝回過頭去,正好與望着他們互動的祝景之的眼神對上了。

兩人都是一襲白衣,一個面帶笑意,一個神色冰冷,遙遙相望。

那一刻,兩人間似有暗流湧動。

祝景之無聲拔出了碎星劍。

景恒見喻永朝把折扇扔了,哈哈大笑,身後升起本命劍巨大的虛影。他手一揮,那巨劍在空中分裂出無數把相同模樣的本命劍,徑直朝着喻永朝的方向而去。

本命劍越分裂越多,鋪天蓋地,如同織出的網,将喻永朝籠罩在內。

這下看他究竟要怎麽躲!

然而飛到喻永朝面前的劍宛如動力不足般,生生滞在了空中。

景恒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雙目瞪圓,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不可置信。

以他的角度,自是看得見喻永朝全部的動作。

他沒有使用武器,也沒有釋放出魔氣,只是微微張了張口。

景恒的本命劍便停止了下來。

“你竟然……”

他還沒說完,只見本來停滞在空中的本命劍,拐了個彎,換了方向,往他所在的位置飛去。

怎麽可能??

這一刻,景恒真正動了殺心。

絕對不能讓喻永朝活着走出古秘境!

原本浮在空中的本命劍打在遠處的樹上,把古樹的樹幹紮穿。景恒祭出本命靈寶,雙掌接連打出數道靈氣,不給喻永朝有半刻喘息的機會。

景恒的攻勢洶洶,喻永朝知道他起了殺心。

他倒是不介意把這早該入土的老東西送去該去的地方,只是……師妹還受着傷,那玉昆的弟子也是個難纏的。

他的法術在一天之內也有所限制。按照目前的情況,恐怕離開才是上策。

喻永朝漆黑的眸子緊盯着景恒蒼老的模樣。

無所謂,反正這老東西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只手張開布下結界,景恒的掌法揮出的氣勁便打如同打在棉花上。

趁着這個空隙,他回過身來想扶起地上的白芨。

而白芨早在他布下結界之前就已經起身了。

“師兄,我們走嗎?”

喻永朝微微點頭,看了一眼她腰間的玉牌。

玉牌上有紅點正在向他們靠近。許是此處有兩次紅點閃爍,将附近魔界的人引過來探查情況。

那這次他們走定了。

“你要去哪?”

景恒陰冷地盯着喻永朝的動作。想離開?沒那麽簡單。

傷了他就想跑,不愧是當初的那個小雜種,脾氣倒是一點也沒有改變。

白芨把手中的折扇遞還給大師兄,卻聽見祝景之喚了她一聲:“師妹。”

祝景之拎着碎星劍,望向她的眼眸:“去給景長老認個錯吧。你的事情我會禀報師父來處理。大家都是同門,何必鬧成這樣。”

認錯?

憑什麽認錯?

白芨指了指身上的傷:“你又有什麽資格叫我認錯?景恒把我打成這樣,事到如今,你卻叫我認錯?”

她說:“還有,別叫我師妹,我是魔修。祝景之,你好好修你的道,別來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祝景之心生苦澀,低下頭去。

他不是沒看見喻永朝嘴角的那抹譏笑。只是師妹寧可認剛熟知幾個月的魔修為師兄,也要放棄與他那麽久的師兄妹情誼嗎?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他眼裏,乖巧聽話的師妹墜崖之後性情大變。再遇見之後,就如同被奪舍了般。

……奪舍?

是了。如果師妹被魔修奪舍,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與魔界修士為伍,對他冷眼相向,也不肯解釋一句,甚至性情大變。

因此在景恒再度持劍将劍氣向白芨砍去時,他并未阻止。

林中寂靜,卻又不完全寂靜。

在那一瞬間,濃郁的魔氣從地底鑽出,擋在喻永朝與白芨身前。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景恒,你若再動手,我就視為玉昆宗向魔界開戰了。”

那魔氣抵擋住劍氣後,逐漸化成了人形。

那是位身披黑袍的魔修,臉上戴着黑色的鷹嘴面具。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出年齡。

這套裝束代表的正是魔界的陰護法。

陰護法雖然戴着面具,但在被他的視線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只覺得陰冷黏膩。

此刻他将兩位小輩護在身後,緊緊盯着景恒的一舉一動。

“原來是陰護法。”景恒一咬牙,知道今日是攔不住喻永朝離開了,“真是幸會啊。”

陰護法的修為在他之上,他就算想欄也攔不住。

陰護法眼珠轉了轉,吐字緩慢:“你傷的這兩位可是魔尊大人的徒弟。”

“竟有此事?”景恒故作驚訝,裝作不知。

“如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可否看成玉昆宗主動進犯魔界。到時候,仙魔戰打起來,死傷的可就不止一人兩人了。”

景恒臉僵硬了瞬,甩出仙門的玉牌來。“我追着玉牌一路來此處,發出求救的弟子遲遲沒聯系上。到了弟子所在的位置,只看見了個魔氣外漏的魔修。”

“我懷疑她可能害了我宗門的弟子,于是就對她出手了 。”

“如此。”

陰護法伸手從虛空中一抓,一位白袍的玉昆弟子從空中跌落。

衆人低頭望去——

此人正是季鼎。

陰護法桀桀而笑:“我在趕過來時,在不遠處看見了正偷窺你們的小東西,他藏得倒是挺好,若不是我嗅覺靈敏,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恐怕真的要忽視掉了。”

季鼎渾身是傷,腿上嵌入了一枚寸骨釘,身上玉昆宗的白袍破破爛爛,傷口見了骨。

“你做了什麽?”景恒驚怒。

陰護法瞥了一眼地上的季鼎:“那你就要問他了。人我找到還給你們了,沒事的話,你們可以走了。”

白芨無端有些想笑,這一動就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笑意轉成了一陣咳嗽。

景恒人已經踩在本命劍上了,卻聽見陰護法喚住了他。

“等等,先別走。”他看了一眼重傷的白芨,“我魔界弟子被你打成這樣,你總得給點賠償吧?”

白芨再一次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嚴重懷疑,陰護法能上任的原因是過分善于議價。

……魔尊可不是靠種地發家的嗎!

曾經只能在演武場贏下的寶貴丹藥她一次就收獲了十幾瓶,而當她想向陰護法道謝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陰護法早就消失了。

“不用找了。”喻永朝手上捧着一半的丹藥。師妹得了補償,從景恒那薅了一堆東西,執意要分給他一半。

“陰護法行蹤不定,來去匆匆,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哪怕在魔界也是。你是魔尊的弟子,他幫你,你不用有太大負擔。”

喻永朝纖長的手指夾着丹藥瓶緩慢地往儲物戒指裏扔。

白芨的疑問太多了,譬如師兄之前在殺陣中有沒有受傷,這段時間去了哪裏,和景恒長老又是什麽關系。

可是師兄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明明和往常一樣帶着笑容,她就是覺得師兄此刻的心情很差。

喻永朝能感覺到白芨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

他從白芨懷中拿走損壞的玉扇,輕輕撫摸:“沒關系,有什麽想問的可以問。”

玉扇右側的扇骨斷了三根,因為抵擋景恒的劍氣斷掉。修補起來不算很難。

“玉扇等回魔界時給我,我修補好後再還給你。”他搖搖頭。扇骨已碎,即便修複好,它的能力也大不如前。

“等我有空尋了材料,再給你做一把新的吧。”

白芨道謝。

她挑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問題,小聲道:“師兄,從殺陣出來以後,你去了哪裏?”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來打算再次入陣去尋你,只是沒想到遇到了仙門的修士。”

喻永朝手心朝下,從儲物戒指上輕輕一劃,一只淡黃色的鳥兒出現在了他的手背上。

“這是——”

“仙門養的百靈鳥。”他将鳥兒放在白芨的手心。“這只是我追了好久捉來的,似乎聽得懂人講話。若是無聊,把這靈鳥當做魔寵也不錯。”

喻永朝面不改色的扯着謊。

這百靈鳥聽得懂人說話不假,不過并不是他捉來的,而是主動賴上他的。他本來就想把這鳥送給師妹,既然師妹問起來,當個借口也不錯。

白芨自是十分驚喜。

說到底,她還是姑娘心性,喜歡毛絨絨的可愛生物。

她用手指輕輕蹭了蹭百靈鳥頭上的雀羽,它不但不躲,反而在她手心裏打了個滾。

當真是通人性。

見到白芨一直在逗弄那百靈鳥,沒再追問他,喻永朝也暗中松了口氣。

白芨輕輕摸着鳥羽,哂然一笑,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着它。

師兄是有些離經叛道在身上的。

明明是仙門的百靈鳥,他偏偏要捉來給她當魔寵。

百靈鳥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她,然後歪了歪頭。

“白芨,白芨。”

她瞪圓雙眼,望向同樣被驚到的喻永朝:“大師兄,它它它會說話!”

“我也是才知道……”

“不過,它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白芨把視線重新轉移到百靈鳥身上,“好奇怪。”

“你若是擔心的話,那就弄死吧。”喻永朝漫不經心地瞅着那淡黃色的小東西。

很脆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掐死它。

百靈鳥抖了抖羽毛,把頭埋進白芨的懷裏。

“……”

都說了不要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麽恐怖的話啊!

古秘境裏的靈獸,要麽實力強勁,要麽身懷特技。這也是喻永朝把它丢給白芨的原因。

如果說,百靈鳥能通曉世事,叫出白芨的名字并不算什麽特別的。

也許就是靈獸的本領。

白芨逗弄着小百靈鳥,雙手把鳥兒捧到古樹的身前,百靈鳥張開嘴,撲了撲翅膀,清脆地叫着:“羅剎樹!羅剎樹!”

這其貌不揚的古樹竟然有個如此特別的名字?

白芨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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